61.六十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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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是木雕的, 推开了半砬子,地上的铺子褥子都在那儿呢!李大章一气之下, 直接踢开了那半掩不掩的门。
李铁盒吓得惊醒, 以为是来强盗了, 正要起身叫醒金元宝, 哪知地上人影没一个, 只有房门口站着吹胡子瞪眼的李大章。
本来不明所以,看到地上乱皱皱团在一块的被褥,一下全明白了。
“给我出来!”李大章背负着手, 不管他儿子伤势如何, 走去厅内。
李铁盒换衣服不方便,金元宝又不在身边, 只好让奶妈子搭把手。“奶妈, 有时候不该知道的事就别瞎说。”
李铁盒说话带刺,冲奶妈子发脾气。
厅堂里, 没了早上来给他奉茶的金元宝, 李大章还有些不太适应。
“元宝呢?”李大章问他儿子, 一大早的连自己媳妇儿不见了都不知道。
李铁盒真就回答不上来,但也绝口不提不知道。
“怎么的?还等着我问你答呢?”李大章拿起桌上的大烟塞嘴里,说的话含糊不清, 但听得懂。
“我胳膊受了伤, 不方便, 元宝又爱闹腾, 就这样了。”
这金元宝昨晚拒绝同床的理由刚好被李铁盒拿来做了今天的幌子。
大烟上的烟灰蒂啪嗒掉下来,李大章烟瘾重,又吸上好几口,缓过来气。
李大章:“这么说,只是昨晚分开睡的?”
李铁盒给自己留一手,加上一句,“偶尔吵架闹变扭也分开。”
就算下回再让这奶妈子觉出点猫腥子来,也一并都推给这吵架的过。
这儿子精明,老子也差不到哪里去。管他家铁盒说的真假,见着小孙子他就什么话也没有。
李大章:“那计划着个日子赶紧生个崽出来,现在金元宝还小,容易怀上。”
李铁盒没了招,原本金元宝年纪小可是用作不碰她的理由,怎么到老爷子这儿反倒成了好处了。“这孩子哪能是计划着来的,爹你可真会说笑…”
还想着再辩驳几句,管家急急忙忙跑来报信,“老爷,少奶奶回来了!”
准确地说金元宝是被老金老口子驼回来的,这元宝身子着了凉受了冻,换了件大红袄子穿在身上。俩老人背会儿歇会儿,从锦鲤村的下游一直扛到李家来。
“诶哟!老丈人来了啊!”李大章瞎客气,叼嘴的大烟抽到了底,脚下全是烟灰子。
奶妈子帮着把元宝扶下来站稳,先暂时搁在椅子上坐着。
老金家到底是下等人,“李老爷李老爷”地挂在嘴边。
想着正好娘家那边的人也来了,李大章干脆又把分床的事给搬到台面上说。“元宝嫁进来也有段日子了,总是没动静可不行啊!这万一跟你家那二姑娘似的,那我们可不得退货呀!”
李大章贼眉鼠眼,说完话哈哈哈哈大笑,就他一人当是玩笑话,老金家老口子紧张的话都不敢说。李铁盒倒也不说话,但他那是被气的,谁说他要退货了!
金元宝疲乏,刚在她爹背上睡了个好觉,这会儿迷迷糊糊有点起床气。
她娘过来拽她衣角,埋怨她,“怎么回事啊?你咋还和铁盒分开睡呢?”
嗯?她娘怎么知道了?还不止,在场的人貌似都一副知道了的眼神看她。
李铁盒使劲冲她眨眼,想跟她对对词儿,可这死娃娃就不看他,坐在那儿冒虚汗。
“没!谁说俺俩分开睡得,俺俩天天抱在一块儿睡。”金元宝心虚,编了套说辞自己听了都不信。
“金元宝,奶妈子今天早上可都看见了,还不说实话。”李大章当场拆穿她,半点客气余地都不给。
这回金元宝眼睛乱瞟,总算是和李铁盒对上眼了,铁盒拿左手指着他那吊起的纱布胳膊提醒她,金元宝立马会意,“哎呀!那不是铁盒受了伤嘛!还怎么抱着睡啊!”
金元宝假装急得直跺脚,偷偷观察这几人好像是信了。
元宝她娘怕极了李大老爷子说的退货的事,那女孩子二嫁可就是个残次品了,等于是半守寡。女婿受伤归受伤,招儿还是得给元宝支的。她揪元宝耳朵说了句悄悄话。
“娘,你说啥呢?俺可是女孩子啊!”金元宝脸刷地就红了,其实也用不着脸红,就是搁在这个年代,太前卫开放了。
“你就按娘说的做,到时候真跟你二姐一样,就等着在家哭吧!”元宝她娘话说到这儿,也不好意思在人李家多待,俩人跟李大章寒暄两句就回去了。
正午太阳高高挂,云朵儿丝儿都跑去捉迷藏了,天热的知了也干脆罢工歇息,空气燥热地一点就能着。
锦鲤村村口来了一大帮人,是村长引着进来的。说是土改工作队来的,进村调查点事,具体没说是啥,但既然是上头派来的,村长一贯是笑脸相迎,热烈欢迎的追捧。
金元宝觉得身体里还是有寒气,愚昧地搬把竹藤椅子在李家大门口的空场地上晒太阳,要把这寒气给逼走。本来想和李铁盒一块儿晒,谁知他又闹的哪出脾气,死不乐意,金元宝就不勉强了。
远处那四五个人走近了,这回金元宝看清了,各个穿的是麻衣短褂,裤管口都被卷了半截,想是太热了,又没个大裤衩穿,只能这么将就一下。
脚上的破草鞋看着就热,漏出两个洞,还能凉快些,这些人和村长有说有笑,金元宝不知道是何人。
“元宝!”
村长走到李家大宅的空地上,发现了李家小媳妇儿。
“欸!村长!”元宝站起来,笑呵呵的,她头上绑那俩麻花辫一甩一甩,挺逗乐。
“这是土.改工作队的,来村里看看,顺便调查调查。这是俺们村里土地所有人家的儿媳妇,人特好,心也善,村里人都夸呢!”
金元宝失了笑,哪还笑得出来,没哭就不错了。土.改工作队,怎么这么快就上锦鲤村来了,这样下去离打.地.主就更快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家里的地李大章握得紧,一点都舍不得往外送,等那时候一把抢了分给村民们,他不得哭爷爷告奶奶去,哪受得了这刺.激。
土.改队的人上下打量了这丫头,还扎着麻花辫,又是那地主家的媳妇儿,莫不是童养媳拐来的吧!
“丫头,他们欺负你了嘛?”有个土.改队的领头,看着和善,表情挺严肃,像是把金元宝当成在李家倍受欺负的小媳妇儿了。
“没没没,锦鲤村的人心都好,哪有欺负不欺负的事儿。”金元宝矢口否认,先给李大老爷子维护维护名声。
四五个男人互看几眼,叹了口气,又借着寻访别处的理由,往村里下游走。就听那位大哥对着村长说,“被怕是被欺负怕了,哪里还敢说什么大实话。我们几个人要不取得村里人的信任,这调查啊一点意义都没有。”
金元宝听爷爷奶奶讲过那时候的事,说是上头派来的人,大家也都信不过,这万一又被蒋家人打倒了,那惹身上的祸可了不得。
可金元宝刚才说的都是大实话,没受什么欺负,要说挨鞭子的事她也给忘了,反正老老实实过日子挺好的。
工作队去的第一家是张家,他们门前晒了稻谷子,张婶和张叔两人正在翻身炒谷子,没注意到眼前几个大活人。
村长着急先招呼,“老张先别干咯!”
张叔:“哎哟!村长怎么来了,快进屋快进屋。”
张叔放下手上的耙子,将四五个人招呼进屋。屋子里地方小,容不下这几个大老爷们。只好赶三个孩子去屋外玩耍去。
村长给张叔介绍那几位,开始拿出本子准备做调查,问起关于锦鲤村地主剥削的事。张叔挠挠头,“剥削说不上,李老爷已经挺仁慈得了,哪能再说他坏话啊!”
“这不叫坏话,是实话,有啥说啥。”工作队的人干着急,这被欺压的都没了骨子气可哪儿行!
“这…可真没有!俺觉得李老爷真还行,俺还给他家干了这么多年,俺年租拖个十天半个月他也不跟俺生气。真的挺好!”
“你要是想想,这本来都不用给租地的钱呢!他是不是就坏了!”
老张糊涂了,哪有不给地租还能干活的道理。他得好好想想。
*
再说那金元宝,自打中午见上那群土.改的,她是茶不思饭不想,时时担心她头上那颗小脑袋。
谁也不懂她愁啥,再加上房里还有个动不动发无名火的老祖宗,她真是头大。
“你娘白天跟你说啥了?”李铁盒见她又打算从柜子里拿铺子出来,问了一声。
金元宝:“啊!说你受了伤也不碍事,让俺在上面也一样,不用怕害臊!”
“噗——”李铁盒嘴里的凉白开全给吐了出来。
这要是能在战场上立个大功,得个荣誉,再回到这锦鲤村那必定是备受村民们的爱戴和拥护。到时候宣扬出去,怎么说他们锦鲤村也是出过个人民英雄的。听着光荣。
李铁盒:“快把报名表给我!”
加入志愿军必须填一个村长下发给每户人家的报名单子,填上个姓名和出生地再交上去就承认。那单子一发下来,就被金元宝抢了去,她折上三折,藏在衣服内衬里,李铁盒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金元宝:“俺不是不让你当兵去!等再过几年世界太平了,你爱去哪儿当兵就去哪儿。可这次的不行,你就听俺的吧!”
“这是保家卫国,你别胡闹任性。”
李铁盒不同金元宝一般见识,她岁数小,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先保家后卫国,你连俺都保不好逞能卫什么国去。”金元宝哪里不懂道理,小理论说起来是一套套的。
再抽出那张单子撕了个粉碎,跺上两脚气呼呼地跑出门去。
李铁盒叹气,回头还得问村长再要一份来。他拿过屋里的笤帚,把碎纸片儿拾掇拾掇。
金元宝一气之下跑去那歪脖子树前,踢那粗实的老树根,一不小心还把那脚指头给踢肿了,她赌气坐在地上轻揉。“去去去,死了最好!俺到时候再改嫁个更有钱的,小日子过得美着呢!”
抗美援朝统共打了有三年,这陆陆续续前去支援的志愿军,死死伤伤加起来得有100多万人,先不说有没有这运气能活下来,就是刚被派去前线1个多月的毛.主.席亲儿子都没能幸免于难。
子弹无眼,一个意外,她金元宝就成那寡妇去了,这李大章呢!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叫个什么事儿啊!金元宝越想越难受,眼泪都差点快掉下来了。
“救命啊!救命啊!”
歪脖子树再往后走,就是锦鲤村唯一的一条小溪流了,那里有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追着前边儿的妇女跑,边跑还边骂,“臭娘们,你再给俺跑一个试试!老子打不死你!”
眼看那妇女往金元宝这个方向跑过来,再看后头那男人,手上竟然拿了把剁肉的大菜刀,左挥右砍非要了那女人的命不可。
“救救俺呀救救俺!”妇女一个扑身跪在了金元宝面前,这回金元宝看清了来人是锦鲤村的钟家夫妻俩。
跪地苦苦哀求的正是钟家婶子,她的衣服被撕扯的破烂,头发凌乱的像个疯婆子。嘴里絮叨个没完没了,从头到尾只有一句“救救俺”。
钟家老头提着菜刀追了上来,满身酒气味儿熏得金元宝胃里是翻江倒海。
“丫头,你别多管闲事,把俺婆娘交给俺。”
“俺本来就没想多管闲事,钟叔你有话好好说,先把这菜刀放下。”
这钟叔喝醉了是东倒西歪,手上的菜刀吓人的很,一个趔趄就能伤到金元宝。
钟婶子哭哭啼啼,躲在金元宝身后不敢出来,她说话牙齿发颤直哆嗦,“他输了钱,就喝酒,每次喝完酒心情不顺畅了,就拿俺撒气。俺力气没他大,只能逃跑了。”
婶子身上有伤,手腕上的几道口子有的结了痂,半撸起袖子隐约还能看到淤青的痕迹,这不光是上手挠,还用上鞭子抽了不成?
“你个老娘们你过不过来!”钟老头菜刀顶在脑门上威胁人。
甭管啥年代,动手打女人的男人那就是唾弃的一口痰,一堆渣滓。
钟婶害怕,可这躲着耗着也不是个办法,怕连累这老金家的三小妹,她步子犹豫地往前迈,“要不,俺还是跟他回去吧,顶多再挨顿打,等酒醒了就好了。”
“那怎么行,现在放你跟这疯子回去,明天的太阳能不能看到都玄乎。”金元宝坚持不放手,挡在钟婶前头,有本事冲她来。
自家婆娘不听话,钟老头更觉得脸上没面子,吵吵嚷嚷的声儿把村里其他几户人家引了出来看热闹。
有人说:“婶子你跟他回去吧!孩子还得吃饭呢!”
还有人说:“俺家老头不高兴了也打俺几下,日子不还照常过嘛?回去吧!”
这什么民风民俗,为了孩子?要真是为了孩子,孩子他爹能把孩子他娘打的是遍体鳞伤?不高兴了就打几下,那这一年到头不高兴不顺心的时候多了去了,还能天天被人拳打脚踢不可?
金元宝来了气,原来村里的男尊女卑现象比她想象的严重多了,她只当家家户户都同老金家一样,有个怕老婆的当家的,日子天天过的是乐乐呵呵。
“你们这叫什么话,钟婶要不是为了孩子能忍到现在?这是拿菜刀拉口子,要命的!”金元宝帮着给村里的婆娘们洗洗脑,一不留神,就让那钟老头逮着空。
“你放开,你放开。”
钟老头皮肤黑,手指甲里掺了泥,抓着自家娘们往死里掐,指甲盖儿都快陷进肉里去,钟婶疼得是嗷嗷叫。金元宝力气不如那疯老头,掰扯不过。
看热闹的男男女女都没上来搭把手,这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是别掺和的好!村里人都知道钟老头喝酒成瘾,喝醉了拿婆娘动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帮忙忙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辈子。
里头有人认出了挡驾的是地主李大章家的小儿媳妇,这可使不得,万一误伤了打着了,李大老爷子不得拿无辜的村民出出气?有个小伙跑得快,赶紧去李家找人来。
金元宝第二回改用身子去撞他,一下不成,就两下三下。好不容易逼得钟老头手上没了劲儿,好家伙,直接上菜刀要砍死金元宝。
钟婶的手被扯了回来,手背上坑坑洼洼,都是黑红的血迹,刚才用力过猛,掐出了一小块肉,眼泪就汪汪掉了下来。
那头金元宝推开钟婶,跟这疯老头单挑,好说钟老头五十多的岁数,体力自然是比不上精壮男人,加着喝酒喝的颤颤巍巍,刀影人影都分不清,只知道瞎砍狂劈。
好嘛!也倒是真被他给砍中了,直劈下来的菜刀子,金元宝吓得不敢看,手上使劲要挣开,来不及了,只听见“咚”的一声。
唉?菜刀砍人还有声儿?等金元宝反应过来,已经倒坐在地上,被砍的不是她,是她家的李铁盒。
就命中在右胳膊肘上,破开了衣服,血点点渗出,蓝色料子变了黑,滴滴答答顺流在沙石地里,脚边的一片石头都发了红,这回村里人有动静了,各个跑去家里头拿棉布拿药水。里头数张家婶子跑的最快,这可是给他们家减租粮的李少爷,伤不得伤不得。
钟老头愣了神,没想真给劈了上去,菜刀上沾着血,砰地被他扔在地上。
李铁盒学过点医学常识,用手按在刀口子上面的静脉那儿,能暂时止住血,口子有俩指头那么长,被衣服遮着看不清。他倒是不生气,还挺客气地对着钟老头说道:“钟叔,你教训你婆娘那是你的事,可我李家的媳妇儿要打要骂都得由我来,其他人谁也别想动她一根汗毛。”
他这回说话扯着嗓子,明着跟人讲道理,实际上是宣示主权,说这金元宝啊是他李家的人儿!李家是什么人,是锦鲤村最大的大地主,全村子人都要靠着这李家的土地过活日子呢!
钟老头不说话,回头去抓躲在歪脖子树后面的钟婶,这架也打了,人也砍了,疯老头酒醒的也是差不多了。急拽着婶子要往家里赶,金元宝不让正要帮着冲过去。
李铁盒呵斥,“够了!回家!”
他伤着胳膊,腾不出手来拉金元宝走,只留一个往回走的身影,那影子被拉得老长,看着有些寂凉。
金元宝不放心,左右两头为难,她跺了跺脚,捧着一堆张婶罗婶赵婶拿来的棉布和消毒水,追了上去。
临走前,金元宝对着钟婶说,“婶子,你别怕!他要再敢打你,咱们就告到村长那儿,村长要是摆不平,俺就陪你上县里告去,这挨打咱女人不能忍!”
钟婶点点头,“元宝,今天谢谢你!”
钟老头和钟婶一前一后回去,金元宝脸上挂着泪痕迹,也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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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李家,李大章和李铁盒人都不在,金元宝揪住奶妈子问个清楚。
奶妈子:“少爷被人砍了,血留了一大片,老爷子带着上村里卫生队包扎去了。”
上回割手指头,这回砍手臂,金元宝欠在这李铁盒身上的那都是血淋淋的债啊!她拿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