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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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念琪拉开车门钻到副驾上,顾不得擦头上的雨水先回头问:“爸爸,你告诉小宇了吗?”

    纪纲知道他一向惦记弟弟,回说:“哎呀,忘不了他啊。”一面从纸巾盒里抽纸出来给儿子擦头发,“怎么不让好婆给你送伞来?看你,头发都淋湿了。”

    纪念琪乖乖地伸着头让父亲擦头发,笑着说:“雨不大——你怎么来了?公司那边忙完了?”

    纪纲年前刚升了副厂长,主管市场,需要全国各地到处跑,一个月里有快一半的时间是在路上。

    “我让他们先把标书做了,后天我去深圳投标。”纪纲伸手按开热风,“宝宝冷吧?一会儿就暖和了。”

    纪念琪伸手到出风口去烤手指,“我听妈妈说成都那个项目没成?”

    “嗯,”纪纲点了点头,“当地有个企业出了1.3个亿打包拿下了,他们有合作的分包,不太好打进去。”

    纪念琪叹了口气,他知道纪纲为那个项目没少上心,光成都就跑了好几次。

    “唉……白忙活了。”

    “小孩子家家的,操心这些个干什么,”纪纲从储物盒里拿出个纸包递给纪念琪:“这是你最爱吃的凤桥酒家的玉兰饼,爸爸特意排队买的新出锅的,还热呢,快吃。”

    纪念琪揭开纸包咬了一口,焦脆的糯米皮里,鲜甜的肉馅还是烫的,凤桥的玉兰饼十几年味道都没变过,跟小时候一样好吃。纪念宇也喜欢吃这个,小时候兄弟俩一人分两个,纪念琪吃东西又慢又仔细,两只手像小猫似的捧着一口口咬。一个饼才吃了一半,纪念宇已经狼吞虎咽地把自己的两个都吃光了。于是纪念琪只好把自己剩下的那个再分给弟弟,四个饼,总是弟弟吃三个,哥哥吃一个,隋玉说过多少次也没用,给的那个心甘情愿,吃的那个理所当然。

    “臭小子怎么这么慢,还没出来。”纪念琪吃完了一个饼,纪念宇还没出来。校门口接学生的车越来越多,纪纲嘟囔了一句,拿起手机准备拨电话。

    “不用了爸爸,小宇在那。”纪念琪伸手指了一下。

    纪念宇穿着白色短袖校服t恤,斜挎着一个瘪瘪的耐克运动方包,他没打伞,两手插在运动裤口袋里,个高腿长,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夹在各色雨伞和瑟缩的学生中间很是显眼。

    “臭小子。”纪纲看他耍帅的样子,摇头笑了一下,伸手按了下喇叭,晃了两下车灯。

    纪念宇没抬头,扬了下手表示知道了,正要跑过来,像是被谁叫住了,又站住回过头去。

    一个梳着长马尾的女孩跑过来高高举起手中的黑□□耳伞把纪念宇罩了进去。

    隔着被路灯照亮的细细雨帘,纪念琪清楚地看到了女孩高挑纤细的身材,和仰起的脸上,害羞但甜蜜的笑容。正是潘思颖。

    纪念琪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纸袋,哗啦一阵响。

    纪念宇两手插在口袋里,微微躬起背迁就着对方伞的高度。两人在伞下靠得很近,不知在说什么。

    其实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纪念琪自虐一般死死盯着眼前“美好”无比的画面,绝望地想,也许自己永远也没办法准备好面对的那一天,已经来了。

    “小宇交女朋友了?叫什么名字?”

    纪念琪仿佛身处冰冷的深海,父亲的问话隔着水波很久很久才传过来。

    他清了清喉咙,咽下所有情绪,强自镇定地回答:“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过。”

    “抱歉,周末我有事去不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吧。”纪念宇面对着潘思颖充满期冀的双眼,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是平淡疏离的。说完了拒绝的话,没有看对方脸上明显失落而幽怨的表情,闪身钻到伞外走了。

    他三两步跑到车旁,拉开车门钻进了后座,岔开长腿坐在中间,伸手随便胡撸了一下短发上的水说:“走了老纪。”

    纪纲边打灯开车边骂他:“兔崽子再这么没大没小我揍你了啊。”

    纪念宇笑了下,抽了抽鼻子问:“什么味儿这么香?”

    纪念琪没回头,把纸袋放在座位中间的扶手上。

    纪念宇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放着三个玉兰饼。他心里微波一荡,眼神温柔地看过去,却只见到纪念琪僵硬的肩背和脑后的黑发——估计又在看着窗外胡思乱想了。纪念宇了然地垂眸弯唇笑了一下,从纸袋里叼了一个玉兰饼塞进嘴里。

    纪纲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小儿子,开口问他:“那个是你女朋友?”

    纪念宇嘴里塞着饼,含糊地说:“哪个?不是啊。”

    他反驳得十分不认真,纪纲也就当他是在敷衍,忍不住说教:“你现在大了,做事也还算有分寸,你交女朋友我不管,但是吧,啊。”他咳嗽一声,有点尴尬地说:“你可别给我搞出过分的事情来,听见没有。”

    纪念宇咽下嘴里的东西,懒洋洋地接话:“放心吧,我会等到心上人成年再把’他’哄上床,不会给你搞出人命来的。”人命这东西,就怕你们将来想要也不会有了。

    纪纲拍了一把方向盘:“哎你这个臭小子!瞎说什么呢,哥哥还在车上呢!”

    纪念宇低低地笑起来,伸手抚过纪念琪白贝壳似的耳朵,在耳垂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对不起啊哥哥,污染你纯洁的耳朵了。”

    纪念琪被他碰触耳畔的瞬间仿佛浑身的刺都竖起来,条件反射般挥手打掉弟弟的手,忍了好几忍才勉强平静下来语气,故作轻松地说:“别闹。”

    父子三人到家时饭菜刚好摆上桌。隋玉放下碗筷迎上来,越过走在前面的小儿子去给大儿子摘书包:“你们仨可算回来了,囡囡冷坏了吧?”她是中心医院的护士,今天下午在家补休,穿着套粉蓝色家居服,年轻漂亮得不像四十三,倒像三十四。她端详了一下纪念琪苍白的脸,还当他小孩子似的伸手捂了捂:“囡囡怎么脸色不对,是不是哪不舒服?好婆今天煲了豆皮蘑菇汤,快喝一碗暖暖身。”

    那语气仿佛纪念琪不是十六岁,而是六岁。

    认识纪纲和隋玉两口子的人都知道,他们家的一对双胞胎,哥哥是父母的心头宝,从小捧在手心里,听乳名就知道,那是当女儿一样养大的。弟弟则是男单、女单、男女混双打大的,挨打罚跪都是家常便饭。

    实在也不怪他们偏心,纪念琪小时候生得真当得起粉雕玉琢四个字,漂亮得让人吃惊,他又早慧,聪明乖巧有礼貌,让打招呼打招呼,让念儿歌念儿歌,走到哪里都安静地依偎在父母身边,可爱得让人心痒痒。上学之后更是没让父母操过心,字写得整整齐齐,书包文具理得井井有条,卷子上永远干干净净一百分,而且疼爸爸爱妈妈照管弟弟,懂事得让人心疼。

    要不怎么说物无全美,纪纲两口子男才女貌,夫妻和睦事业有成,双胞胎里的哥哥仿佛金童下凡,可偏偏这个弟弟简直就如魔王再世。

    纪念宇小的时候就是个混不吝,什么玩具到手里都拆成零碎,拆不动的想方设法也要砸烂敲碎。哥哥见到路边的小猫爱惜地上去摸头,他跑上来拎着猫尾巴就给甩到树上去。

    他是厂区大院公认的孩子王,不管比他大比他小的统统收归麾下,呼风唤雨,上山下河拆房子捅马蜂窝,什么祸都敢闯什么事都敢干。最出名的“壮举”就是带着一群皮猴子用弹弓把厂区未完工的厂房上刚装好的几十块玻璃窗打了个粉碎,一块没留。

    当晚大院里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家家都在打孩子,只有纪家毫无动静。纪纲和隋玉在商量要不要把纪念宇送去老家,反正留在这读书也是白费功夫,成绩永远个位数,祸倒是闯得花样繁多创意百出的。送回乡下,山林野地里随便跑,也许更符合他的性子。

    最终也没走成,纪念琪跪在地上拽着爸爸的裤子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一面伸手打自己的脸说都怪自己没看好弟弟。纪纲和隋玉心疼得不得了,只好说算了。他还不信,事情过了很久了他还会半夜惊醒,摸到弟弟在身边才能睡着。

    纪纲是退伍军人,人长得英武非凡工作能力又好,在厂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那几年却不是弯腰给邻居道歉就是低头受老师的白眼。

    邻居们见了哥哥都眉花眼笑的,忍不住就要夸一夸抱一抱,见了弟弟则像是见了鬼,绕着走都怕来不及,纪家搬走好几年了,大院里还流传着他的种种事迹,老人们提起来依然心有余悸。

    初中毕业那年纪念宇闯了个大祸,差点闹出人命,纪纲连夜联系战友要把他送走去当兵,纪念琪在客厅跪到脸色惨白,冷汗把衣服都浸湿了,后来一头栽倒不省人事,大病了一场。

    那之后纪念宇不知怎么,像是一夜之间转了性,人一天比一天成熟沉稳,脑子也像突然开了窍,连成绩都突然好起来了。纪纲两口子这才过了两年舒心日子。

    半夜一点,纪念宇的手机在枕头旁边震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响声。

    他抓起手机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下,是睡前自己定的闹钟。

    他把闹钟按掉之后闭上眼睛缓了一下,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抓起椅背上的t恤套在身上,走出了卧室。

    纪念宇推开哥哥的房门,先闻到了房间里一股冷香,窗帘只拉了里层的纱帘,小区景观灯透过雨雾照进来,照到桌上花瓶里插着的一枝蓝紫色风信子。估计香味儿就是从这来的。

    纪念宇摸到床边,弯腰探了一下纪念琪的额头,转身出门下楼去了。

    隋玉被客厅的灯光和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披上衣服开门,看见纪念宇正在厨房旁边的储物柜里翻找东西。

    “怎么了小宇,大半夜的你找什么呢?”

    纪念宇没回头,打开医药箱拿出体温计说:“没事,囡囡有点发烧。”

    “啊?”隋玉急了,穿上衣服袖子要上楼去。

    纪念宇哎了一声制止她:“行了妈你快回去吧,我给他吃点药发发汗睡一觉就好了,你上去倒吵得他睡不好。”

    隋玉也有点犹豫,楼上是两个儿子的独立空间,为了尊重他们的隐私,她基本很少上去:“那你照顾好哥哥,要是烧得厉害了就下来叫妈妈听到了吗?”

    纪念宇又翻到了退烧药,冲妈妈摆了摆手:“知道了,你睡吧。”

    隋玉望了望楼上,又叹了口气,不大放心地回了卧室。

    纪念宇这边找齐了东西,拎着开水壶三步两步上了楼。

    纪念琪这段时间心事重,月考前怕成绩下滑又熬了几天夜,淋点雨倒春寒再一冻,内外交感立刻病倒了。

    他头沉鼻塞,身上皮肉酸痛,一阵冷一阵热,高烧让他睡得不安稳,意识浮浮沉沉,也分不清是睡是醒。

    纪念宇打开桌上的台灯,坐在床边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把手里的退烧药掰出来塞进纪念琪嘴里,拿起水杯凑在他嘴边,小声命令:“乖,把药吃了再睡。”

    纪念琪被光晃得皱着眉头,啜了一小口水勉强把药吞掉之后就摇摇头把脸藏起来不肯喝了。

    纪念宇把人放在枕头上躺好,给他理了理额发,拿出体温计握热了之后掀开衣领准备给他塞到腋下。

    纪念琪皮肤滚烫,触手之处细腻滑润,纪念宇调整体温计时不小心触到一块异常粗糙的皮肉,疑惑地顿了一下。

    他用拇指抚了抚,皱着眉头解开领口的扣子拨开衣襟去查看。

    雪白的手臂内侧有一处皮肤刀痕累累,新伤叠着旧伤,一看就是经年自残造成的。

    看清的瞬间纪念宇瞳孔紧缩,心底仿佛刮起一阵不受控制的飓风直冲脑仁,暴怒,心疼,后悔,酸楚,说不清具体是个什么滋味儿,那瞬间他有种冲动,去他妈的计谋策略,什么都不管了,他现在就要把纪念琪拖起来,脱掉他的衣服,亲他的嘴,狠狠操进他的身体里,告诉他:你看,没有别人,从来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就只有你,只有你,永远都是你……

    纪念宇一手插着腰一手捏着鼻梁骨抬头闭眼,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好几句脏话之后,默念道:不行。冷静。得慢慢来,时机不到,小不忍则乱大谋……几息之后,暴怒平息,无力感涌上来淹没了一切情绪,纪念宇坐在床沿叹了口气,给哥哥摆好了手臂拢上衣襟。

    他和纪念琪从出生就没分开过,他了解纪念琪的一切就像了解他自己,就像晚饭时一看他眼白发粉神色恹恹就知道他半夜会发烧一样,他知道如果这件事现在揭开,会给这个家造成怎样毁灭式的破坏,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要,但让纪念琪在父母和自己之间做选择,无疑是在要他的命。

    没别的办法,只能等。至少得等到高考后离开家,等到自己羽翼丰满,等到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处理这一切,将伤害降到最低……

    纪念宇盯着哥哥的睡颜贪婪地看了半天,忍不住抚上去用拇指蹭了蹭柔嫩的嘴唇,心里说:对不起,欠你的拥抱亲吻和情话,将来都会加倍补给你的。

    他把体温计拿出来看了下温度,关灯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纪念琪短暂地清醒了下,声音嘶哑而微弱地问:“你干什么?”

    纪念宇把他的身子拨过来搂住小声地嘘了一下:“别说话,快睡。”

    高烧模糊了纪念琪的神志,午夜又放大了他的脆弱,他犹豫了一瞬就放弃了挣扎,放任自己陷入弟弟温暖的怀抱里,就像陷入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