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隽早上起床看到他顶着两个黑眼圈，还微笑问：“怎么啦，没睡好？”

    “……不用你管。”纪衡虚弱的说。

    昨天晚上做了个那么莫名奇妙的梦，他只能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市局，一进门就把人召集起来开会，给每个人分配任务，大家好不容易查出这起连续杀人案的线索，都情绪高涨，干劲十足。

    散了会以后，纪衡又去了一趟隔壁鉴识大楼，回来就看见路隽在和易踪说话。

    易踪父母定居在国外，偶尔回来看儿子，给他带了十分有名的红茶和香草茶，易踪又不会喝，想着他路哥喜欢，就特特拿了过来送给路隽，这时候已经殷勤的帮他泡上了。

    路隽向来活得很精致，非常喜欢这种东西，这就和纪衡完全不同了，这人就是个大老粗，一贯不会享受，叫他喝点好东西吧，他也喝不惯，以前路隽在家里煮过高山云雾，是多少年收藏的好茶叶，千金不换的，就那天兴致上来，小心翼翼泡了那么一小壶，纪衡看也没看咕嘟咕嘟灌进去三杯子，还咂嘴抱怨什么味又酸又涩：“真不如楼下王大妈家的铁观音。”

    糟蹋了人家千金难换的好茶叶不说，嘴里还没句好话，当场路隽脸色就青了。

    这个时候倒是被易踪哄得很高兴，端着加了肉蔻和薄荷的香草茶，笑吟吟的在那儿跟他说话，纪衡却立刻就不高兴了，叫易踪：“你在那儿干什么呢，还不快去干活！天天松松散散没个正形！”

    又和路隽说：“你少跟他说话。”

    旁边同事就笑：“哎我说老纪啊，你管小路那么严干什么，人家跟小言说句话你都不让。”

    立刻有人跟上：“可不是，天天管那么紧，我们一跟小路说句话，你那吹胡子瞪眼的，我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媳妇呢。”

    哄堂大笑。

    纪衡心想你们庆幸自己命大没叫路隽听见，不然以他的性子，你们能不能活到明天早上都是问题。

    晚上纪衡带着宫智往姥姥家去一趟，车上带了一桶油，两袋大米，三斤排骨，还有一个路隽。

    要说路隽为什么在车上，本来是纪衡要带宫智回去，路隽听了就说之前住院跟着喝了老人家那么多鱼汤鸽子汤，理应回礼，就准备了礼物，非要亲自登门拜访一下。

    姥姥住在老城区一栋矮楼里，紧挨着一条街就是市医院，别看现在已经很旧了，几十年前还是市里第一批建起来的高层建筑呢，只是年月久远，已经很老旧了，楼道里，家家户户门上还插着端午节的艾草，住的都是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几十岁的老头老太太。

    纪衡从小几乎就是在姥姥家养大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呢，三四岁的时候他妈来接他回去住，他都不认识来的是谁，死死扒着车门不肯进去，后来他父母过世了，这么多年都住在姥姥家，祖孙两个感情非常深厚，再后来纪衡收养了宫智回家，一个年轻单身男人焦头烂额，压根不知道怎么照顾小孩，也是姥姥里里外外帮着拉扯大的。

    路隽一看就是个从小生活条件非常优渥、没吃过苦的，纪衡听他说要跟着去还觉得有点不舒服，心想别到时候嫌这个嫌那个让老人家再吃心就不好了，结果那几十年的老楼连楼道口都非常矮，路隽穿着个短袖套长袖、牛仔裤，从车上提了各色礼物出来就往楼道里钻，一点没表现出不适应的样子来，跟在纪衡后面等着他敲门。

    “谁啊？”过了一会儿有个上了年纪的声音问，纪衡大咧咧的就说：“我。”

    宫智早忍不住了，门一打开就小火箭似的往他姥姥怀里扑，被一把抱了个满怀，笑眯眯道：“我还道谁呢，就你哥几十年跟个土匪似的，连个名儿也不报，知道你是谁啊？”

    纪衡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进了门，路隽就跟在他后面，礼貌的打了声招呼，也跟着叫姥姥。

    纪衡一听，你跟着叫什么姥姥？

    他姥姥一看这么个年轻俊秀的男孩子就愣了，到底纪衡这么多年很少往家里带朋友，而且路隽今天短袖套长袖,还穿的非常年轻，就跟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似的：“这位是？”

    路隽立刻自报家门，又说自己是纪衡的朋友。

    “哦，哦，哎呀，纪衡都没带过朋友回来过，快进来快进来。”老人倒是很亲切，立刻就让他进门了，看了路隽带的东西，又连声说不用：“费这个心干什么。”

    “您收下吧。”路隽说：“之前住院的时候，受您很多照顾，要是不收下我也不安心。”

    他这么一说，姥姥就想起来了，前阵子宫智住院，她在家里给小孙子做饭炖汤，纪衡后来老嘱咐他多带出一人份的来，说是给他一个也住院的朋友。

    赶紧就问他现在身体怎么样了，痊愈了没有？路隽一个个都回答了，跟着去厨房把捎的东西放下。

    这房子面积其实非常小，顶多五十来个平方，一进门，右边就是厨房，说是厨房也就是不到两平米一个小地方，四面墙上都糊着老报纸，堆着非常老旧的那种灶台，正中一口大铁锅，地上还堆着些烧火用的柴火和松子，天花板和烟囱都黑乎乎的，他一看就在那儿站住了，怔怔的也不知道想什么。

    纪衡以为他是没见过这种老旧的烧火的灶台，过来说：“冰箱在客厅，不在这儿。”

    路隽马上就回过神来，对他笑了一下：“好。”

    他那个笑容，非常难以形容，完全没有平时针对纪衡的那种讽刺、针锋相对的恶意，非常的温和、毫无棱角。

    ……甚至于让纪衡，都愣了一下。

    刚开始一会儿还以为是错觉，结果发现路隽和老人说话的时候就是这样，好像忽然间整个人感觉都不一样了，活脱脱一个非常温顺乖巧的晚辈，中午老人留他们吃饭，路隽起身说要帮忙，姥姥连忙摆手说不用了坐着吧，纪衡也没说带朋友来，也没准备什么好菜色，就家常几个菜，别你吃不惯就好。

    路隽笑着说：“那可太好了，我就喜欢家常的菜，平时还很难吃到呢，那我就厚着脸皮蹭顿饭了。”

    中午烧了个芸豆排骨面，路隽上了桌就抱着碗，呼哧呼哧吃得很香，姥姥高兴得不得了：太好了还怕你吃不惯呢，他还腼腆的笑了笑，直说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让老人家别见笑。

    路隽又聪明，说起话来又乖巧又礼貌，嘴巴也很甜，完全是个长辈最喜欢的那种类型，纪衡去厨房给宫智拿了个碗，回来就见两个人已经亲亲热热在一块儿说起话来了。

    纪衡最看不惯他假惺惺、口蜜腹剑这一套，只是当着姥姥的面儿也不敢说什么，吃完饭帮姥姥去厨房刷碗，路隽自己去洗了水果出来，陪老人家在客厅沙发坐着看京剧。

    纪衡积了一肚子火，过了一会儿洗完碗进了客厅，往沙发边上一站，硬邦邦和他说：“让开，我也要坐。”

    路隽愣了一下仰起头，什么也没说，就起身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姥姥在旁边看了就温言斥责：“干什么啊，这么欺负人家，早和你说了在外面脾气别那么冲，也就小路脾气好，换了谁你这么跟人说话人家不跟你急？”

    低头就见路隽表情居然还有点委屈。

    卧槽我欺负他？是他欺负我好不好？！纪衡简直要吐血，就听他姥姥又说：“路啊，往姥姥这坐。”

    路隽于是一面往姥姥左边坐了，还不忘假惺惺扇阴风点鬼火的说：“纪衡就是这个脾气，您别怪他。”表情非常乖巧：“我没关系的。”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了姥姥简直要起来指着纪衡训：“你啊，交个这么好的朋友多难啊，还不知道多让着人家点，你看着小路脾气好就欺负他是不是？告诉你再这样我可不许！”

    完了还转回去和路隽说：“纪衡啊，从小就脾气冲，难得交个这么乖的朋友，还能陪着我说说话，真好，他脾气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以后他再凶你，都来和姥姥说，姥姥给你做主！”

    路隽点点头，就这么挨着他姥姥坐着，装得又乖又听话，然后姥姥看不见的时候朝纪衡笑了一下，那实在是个得意的坏笑。

    纪衡心说行啊，你小子可别栽到我手里，不然看爷怎么收拾你！

    到了晚上，宫智吃完饭就跑下去和后面小区的几个孩子玩儿去了，因为纪衡和宫智是要留下过夜的，老人也留路隽住下来，说他是坐纪衡的车来的，自己再回去也不方便。

    她是个热心肠的人，从来就不知道客套是什么，所以纪衡知道，她这不是客套话，是真喜欢这年轻人。

    姥姥家里两个卧室，一间是自己睡的火炕，有点高，爬上去还得踩着小凳子，另外一间之前是过世的外公住的，外公过世以后保持原样很多年，有时候纪衡回来就睡在那儿，本来想问路隽要不要在那儿睡，他和姥姥宫智三个人在炕上对付一宿，路隽却好像对那火炕很感兴趣似的，结果就变成他们两个带着宫智一起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