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衡看他，就见他单手撑着脸，打量着窗外，这人从来也不穿那些花哨的衣服，这样套头衫加帆布鞋的打扮，倒格外显出些少年的活泼来，乌黑的头发搭着白瓷般的肤色，手懒懒托着腮，整个人就像铅笔的素描画一般简素好看。

    纪衡看过去，眼睛就有点转不动了，路隽想了想又道：“所以我觉得这事不会是厉然做的，一个早分手的女朋友，厉然为了什么要杀她？光说动机就没有——不过我可以去问问，毕竟也算有交情。”

    纪衡瞠目，厉家这样大的势力，局长对他们都得客客气气的，他说打电话就打过去了？

    没想到路隽真的去打了电话，没说几句，就和对面的人约好了一个时间，要去见见厉然，再取他的血样做个检测。

    当天他回来就在局里说，应该不是历然，这人案发当时跟着一帮狐朋狗友正在外地，根本不在市里，何况他们分手这些年根本就没联系了，历然这些年身边莺莺燕燕无数，恐怕早忘了徐璐是谁了呢！

    根本没有动机，没有必要嘛！

    不过路隽此人人脉之广之深，可见一般。

    要知道警方办案，如果真要传讯，当然也传得，天皇老子也得听吩咐，只是把一个当今小霸王请过去抽他的血，再强压着人家过来审讯、做笔录，两方都冷言冷语、没个好脸，哪比得上路隽一个电话过去，彼此轻松，也不得罪人，说说笑笑的就把事儿给办了呢。

    要知道人心情好的时候，也总愿意说的多些呢。

    连局长偶尔知道了都说：“小路医生果然厉害，哎，也算你小子有福气。”

    说着泡了壶茶，笑吟吟喝了一口，一脸老怀欣慰。

    又问纪衡：“你和那小姑娘进展的如何？”

    纪衡愣了，哪来的什么小姑娘？

    局长：“不是小路医生把妹妹介绍给你了吗，小姑娘怎么样，处得还顺利吗？”

    纪衡心里一跳：“嗯，还、还挺好的。”

    他生下来就不怎么会撒谎，说话的时候简直要咬着舌头。

    只是看着局长那一副老怀安慰的模样，心里忍不住腹诽路隽那个王八蛋，什么妹妹什么介绍对象，局长这么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居然都被他花言巧语的给坑了。

    局长看着他那副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心想以为他老糊涂了不知道？老路家这一辈三兄弟，压根没有姑娘，路隽哪儿来的妹妹？

    不过过了几天几个嫌疑人的血型化验都出来了，没有一个是ab型血，也就是说，凶手不是历家大少爷历然，也不是这里面任何一个。

    这次纪衡是把两份血样送去市里的鉴定中心鉴定的，负责化验的是他多年的老朋友郑函，当年也是现场痕迹学博士，但毕业后没进警局，而是去了一家私立的鉴定中心上班，到现在都没混上个国家公职人员的铁饭碗，不过他性格比较随意，倒觉得这样更自在呢。

    纪衡拿了化验报告出来，啧了一声有点气馁，郑函还给他打气，说慢慢查，别急，总能查出来的。

    其实结果倒不出乎纪衡的意料，只是觉得徐母听了难免会难过，于是嘱咐卿卿给她打电话，把这个消息慢慢告诉她，再让她好好想想，女儿出事前有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说不定就是线索。

    路隽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倒是皱了皱眉头，只是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时候，刑侦处所有人只以为这是一起普通的杀人案，根本没有想到日后这个案子，会朝着那样古怪，那样诡谲的事态发展下去。

    半个月后，就发现了第二具尸体。

    和徐璐一样，死在深夜街道上的少女，死状安详，脸色苍白，心脏中刀。

    身边放着她的手机，唱着一首女声温柔的摇篮曲。

    他们去的时候，现场已经拉起了封锁线，法医什么的都在，刚走近就闻到一股味道，知道是尸体已经有些腐烂了，纪衡还好，季婕简直不行了，站在那里气都喘不过来，路隽就拿湿巾递给她，劝着她去休息一会儿。

    季婕就愣了一愣。

    她其实有多年咽炎的老毛病，时不时会干呕恶心，尤其遇上这样腐败了的尸体，那难受的滋味就别提了，只是她好强，这事不愿意让人知道，就是局里也没几个知道的，怎么这小博士刚来几天，就连这个也看出来了？知道今天是她值班，还准备了湿巾过来，真是说不出来的贴心。

    “小小年纪，真是可怜。”她转过去看了一眼尸体，依然可以依稀分辨出生前姣好的容貌，但因为是夏天，也不知道放了多久，已经四处都开始腐败了。

    纪衡站在尸体旁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忽然觉得嗅到一股香味。

    很奇怪，那是一种很淡的、似有似无的香气，刚才明明能嗅到，仔细去闻又没有了，只有尸体开始腐化的呛鼻味道。

    是错觉吧，他想着。

    这第二具尸体的身份很快就查的出来，因为几天前家里人就来报案，说孩子失踪了，将父母的dna与这具尸体的dna相对比，得出结论，是直系亲属关系。

    这个女孩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甜甜，工作也不错，是一个大公司飞国际线的空乘，三天前失踪了，直到三天后，尸体才被发现。

    她的死因，死状，被抛尸地点，都和徐璐一模一样。甚至她的尸体旁边的手机，也放着那首摇篮曲。

    看来，这是一起同一个凶手犯下的连续杀人案吗？

    “这个案子和之前那个有一点不同。”季婕说,“虽然现在只做了初步解剖，但发现她和徐璐不同，徐璐是直接被钝器插入心脏,而李甜甜虽然也是一样的死因，但她被钝器插入心脏之前是先被掐昏了，就是说，她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刺死的，而且用的钝器长度也有微妙的不同，可能不是同一把凶器。”

    “失去意识？”

    “对，是被某种物体遮住口鼻导致昏迷的，尸体源骨岩部出血，但口鼻腔粘膜和颈部皮肤都没有损伤，说明不是被手捂压口鼻腔捂死，而是被一种柔软的物体遮住口鼻造成的窒息，可能是毛巾、被子之类的，凶手先把她弄昏，再用刀子杀了她。

    “那这是一个凶手所为吗？”易踪问，“也可能是模仿犯案呢。”

    没说完就被卿卿打了一下：“猪啊你，咱们这案子的消息根本没泄露出去过，谁也不知道，模仿个鬼！再说了，这有什么好模仿的。”

    “没有明显的证据证明不是同一个凶手。”纪衡说，“也可能凶手本来是打算用匕首的，只是出了意外，只能先弄昏被害人再说。”

    谭彻也赞同：“现在市面上的管制刀具也不能保证杀人后就一定没有损坏，也可能凶手只是杀完人，刀坏了，随手换了一把。”

    事实上大部分的连续杀人案的凶手都是如此，不光凶器不同，有时候连被害人的死因都不一样，结合过往案例来看，并不稀奇。

    刑侦处热火朝天的开着会，一开就开到了晚上，今天晚上是纪衡和谭彻易踪加班，还有一个路隽闲来无事，也混在里边，警局里女同事郑瑶帮他们定了外卖，纪衡一个人就吃了好几份。

    路隽优雅的掰开外卖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饿死鬼投胎呢。”

    纪衡饿了一天饿得前心贴后背，低头风卷残云的扒饭，没理他。

    路隽一直有胃炎，这几天喝凉水喝得又有点犯病，只能清汤寡水吃他的石磨小豆腐，易踪就给他倒热水，又给他拿药，前前后后的跑，小迷弟似的十分殷勤，纪衡抬头一看，也不知道两个人在那儿说了什么，远远一看正好看见路隽伸手拍了拍易踪的脸。

    纪衡：“……日。”

    易踪毕业来局里开始就是纪衡带着他的，那时候易踪还是个小菜鸟，去哪儿干什么都跟在他屁股后头，一点点教到现在，谁知道路隽一来他也不认识纪衡是谁了，一天到晚被路隽指使得团团转。

    吃完了，郑瑶又帮他们收拾了碗筷，就去了资料室，装出一副查资料的样子。

    果然过了一会儿纪衡就过来了，她就故意惊讶的问：“纪处，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老谭和易踪出去办点事儿，我在这里等他们回来，顺便找点资料，待会儿要用。”纪衡说，至于路隽，好像是去法医室找季婕了，也不用管他！

    郑瑶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其实她早就知道纪衡每天晚上值班的时候都有来资料室翻资料的习惯，是故意来这等着他的，可真等到了，又要装出一副意外碰到的样子。

    两个人在资料室待了一会儿，她就故意找了个话头，问纪衡最近有没有空：“说起来有个新出的电影，听说特别好看呢，我本来约了闺蜜去看的，谁知道她临时有事来不了，倒多出两张票来——纪处有没有空儿？”

    言笑晏晏，其实就是有意的邀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