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吉原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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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原遗恨·第一夜
新年的吉原比之往常更加热闹。走在仲之町大道上,你能听到两边华楼之中传来红男绿女的调笑声,还有他们口袋里的金子铜板撞击在一起,十分清脆悦耳的声音。被重新粉饰过的格子后面坐着盛装的游女们。拿着长长的烟斗,金色的扇子,媚眼如丝地勾引着外头的男男女女。
围在格子外的男人们,垂涎地瞧着里面的高价“商品”,默默数着自己口袋的银两,幻想着如何才能挑选一位心仪的姑娘一亲芳泽。辛苦劳作了一年,不就是为了能在这个时候享受一番吗?
这么想的不仅仅是男人,还有女人们。
这个声色犬马之地深谙何为欲之大者,想尽一切办法用世间的迷幻美□□惑人们溺毙在此。直到花光了身上最后一枚铜板,然后被剃掉头发光着身子赶出去。如果欠债太多,就卖丨身于此地,半辈子都做这些下九流之人的奴仆吧。
仲之町中间的花坛被栽种上了冬天的各色花卉,用不同的美丽丝带装饰着。今日落了细细的小雪,落在这些有着斑斓色彩的华丽之物上,锦上添花,叫此番景象愈发无与伦比。如果出了大门,从见返柳处往回望来,只会觉得此处不似在人间吧。
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有一个撑着稠伞的高瘦男人。和前前后后跑来跑去的兴奋游客不同,他非常悠闲,闲庭信步好像是走在自己的院子里。旁边的美貌未能挑动他的兴趣,甚至还不如花坛中的鲜花和细雪。
此人的穿着讲究,衣料价值不菲,甚至他手上那把伞都装饰了极美的花纹。这是一个罪恶的男人,试问是哪家败家子将如此珍贵的织物用作遮雨挡雪用的茅草,任由其染污呢?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叫人忍不住摇着头叹息:实在太过分了。
不过这种一看就视金钱如粪土的过分在吉原可是很受欢迎的。两边引手茶屋里,眼光毒辣的伙计们早就盯上了这个富贵儿,想着要拉拢这位贵客。这个男人在大道上转了一圈,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上前弯着腰,颇有服务意识地询问:“大人,需要介绍吗?”
男人停下脚步,低了低帽檐,“如果方便的话……”
伙计大喜,立刻拿出精心准备的画册,上面绘制着吉原的各色美人,“这本画册上可是将这里的精华全部都汇聚了。您可以放心挑选。”
男人接过画册,草草翻了几页,面上神色不以为然,大约都提不起兴趣。伙计暗中咋舌:可真是一个挑剔的人,这样可不好对付。
“这位华容太夫……”
“哦呀,客官,您的眼光可真高呀,”伙计掩唇笑眯眯地换了称呼,“这位华容太夫可是吉原连续三年的花魁了。在临楼下,求着水之宫老板要见华容的人都要排满整个江户城了。不过,他最近已经有了非常重要的客人了呢,是山叶组的那一位……”
言下之意就是要见一眼这位太夫难如登天。不仅要财力雄厚,背景势力也要足够唬人。
“是吗,太过受追捧的花,我也不是很感兴趣呢……”男人如此说道。伙计立刻是是是的应和着,一点都没有流露内心的真实想法。
又低头翻了几页相册,旁边一群姑娘欢快地叫唤着跑过去:“快快,蝶容的《椿之浮》要开始了!快走!”
男人一挑眉,“蝶容?”
伙计立刻啊了一声,将画册翻到了最后几页,落在一位容姿秀美的新造处,介绍道:“是一位极其擅长歌舞表演的新人呢。”
“哦,”男人点点头,“那他和那位华容?”
伙计露出一副微妙的表情,“华容太夫的成就世间少有,招人惦念也是正常的。取相近的名字,或许能沾一沾太夫福气也说不定呢。”
“原来如此,那《椿之浮》又是?”
看来这位富贵爷真的是对吉原一无所知了,伙计了然,继续解答:“哦,是吉原独有的庆祝春天的舞剧呢。蝶容新造的舞姿别有风味,在吉原也是小有名气了。客官如果感兴趣的话?”
男人微微一笑,说:“那请带路吧。”
茶屋的伙计带着男人走入角町的一座楼门,完成了引路。男人对这里显然还挺满意,给了伙计二十个铜子儿,他出手大方惹得伙计眉开眼笑,不停说着吉祥话告退了。此屋的小厮,门口的游女看到他的举动也十分激动,前簇后拥地将男人带上了二楼的雅座。
从楼梯朝下望去,一楼的大厅里已经坐满了来看表演的观众们。大伙儿脸上的表情激动而期待,看来接下来要上演的的确是一部好剧。
男人已经收了那柄惹眼的伞,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细长的折扇来,一手握着闲闲地敲着掌心。登楼正欲寻一个好座。忽而见到前方数位好女簇拥着一个颇是年轻的公子哥,正在聊天喝茶,好不松快。男人对小厮挥挥手,“不用安排了,我坐那里。”
说着带着笑走到了那位公子哥面前,“啊呀啊呀,可真是凑巧,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土御门的公子。”
这位年轻的公子哥原来还优哉游哉地喝着茶,和旁边的游女调笑说话,一看到男人,立刻喷了一案桌的茶水,瞪眼道:“阿若叶!你怎么在这里!”
阿若叶弯起了眼睛,“怎么了,我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
“你出现在这里说明我回家之后又要被父亲训斥了,”公子特别无奈,自暴自弃地往旁边挪了挪,认命道:“坐吧。”
“哈,你那无能的父亲也就在你们这些小辈面前耍耍威风了,见到我还不得避让?”阿若叶毫不客气地坐下来,那模样可真是够嚣张的。
正因为知道这是实话,土御门公子哀怨地瞅了阿若叶一眼,闷闷地把脸埋进杯子里。他也想拒绝啊,奈何打不过啊,当真是郁闷。
游女们可不知道二人之间有什么龃龉,见到来了一位看着很有钱的客人,自然是尽心服侍起来。不一会儿,被打断的欢快气氛又重新热闹了起来。台下又一出好剧结束了,但观众们似乎不太满意,纷纷叫嚷着。
“蝶容呢,蝶容怎么还不上场!我们要看蝶容!”
此间的老板满头大汗地上台安抚,虽然面容焦急,可他的油光的肥肉和细小的眼睛里可全是掩藏不住的喜意。显然是对自己的商品如此受欢迎感到满意了,这些欢迎可都是实打实的金子呀。
台上的场景在做变化,阿若叶凑近道:“有世,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呀?
土御门有世抬眼,心道:我和你没那么熟,不要叫我名字啊。可这句话他也只能在肚子里嘀咕一下,让他说出来可不敢,怂呀。
“春关已近,父亲带着我们师兄弟到全国布福。到这附近之后,感觉到了一丝妖气。我觉得不对劲,就过来探查一下。那缕妖气非常单薄,我费心追了好久,可是到了这里就不见了。所以干脆上来看看……”
“哦……”阿若叶拖长了声音,挑眉道,“是你父亲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有世的脸瞬间爆红,“我自己来的,那又怎么样!”
神道家的小公子好奇调皮,到了江户城想见见传说中的吉原游廓到底是个什么神奇地界,瞒着长辈自己一个人来了。谁知到了此处,在滚滚的红尘欲气之中捕捉到了一缕妖魔的气息。责任在身,他自然是要追查下去的。就算追查不到,也至少有个借口么。
谁想到呢,竟然会遇到阿若叶这么一个煞星。
不过也好,如果阿若叶在这里,那就更能证明此处不对了。谁叫这位祖宗专注抢生意,抢得现在土御门的当家头都要秃了。
土御门有世心中一番思量,莫名地有了些放心的底气,然后不甘示弱地抬起下巴问回去:“那你来做什么!”
阿若叶用扇子遮住嘴角,邪邪一笑,好似只狐狸,“我?我当然是来这里享受浮世极乐的了!”
他一把揽住身旁一位游女的肩膀,挑起她垂下的一缕青丝,深深一嗅。那动作轻浮无比,却风流多情。逗得游女娇笑不停。这下土御门有世可总算是有胆子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他狠狠一啐:“我才不信!”
阿若叶耸了耸肩膀,表示信不信由你。
此时台上那曲传动吉原的《椿之浮》终于要开始了,四周的灯光慢慢暗下来。到底是年轻的小伙子有些掩盖不住情绪,土御门有世急切道:“阿若叶,你这次能不能不要捣乱啊。”
闻言,阿若叶转过脸来,灯光的明暗在他脸上留下分明的界限。细长的眼睛中藏着细碎诡异的妖冶之光,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嘘,先好好看表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