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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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山候相貌如何?
怀官眼前浮现出鹿山候山一样的身形, 胖得五官都辨不出的脸……哪儿还有什么相貌可言?
长孙璟之看出怀官的表情, 却笑得几分意味深长:“你可知二十年前,鹿山候初次行走西夷, 还差点被抢了亲。”
怀官蓦地睁大眼。
荣官也是诧异。
西夷民风开放,自来有抢亲习俗,两人是知晓的,可西夷女人最是爱俏——鹿山候那模样也能有人抢?
“鹿山候当年可不是如今这般模样。”长孙璟之看着两人, 挑了挑眉, “据说当年的鹿山候少年意气,因着自个儿属龙, 给自个儿娶了个绰号叫‘小白龙’,后来到了西夷,被西夷人加了两字——”
“哪两个字?”怀官追问。
“玉面。”长孙璟之眉梢轻抬,吐出两字。
“玉面小白龙——”怀官惊愕过后却是想笑, 尤其想起鹿山候的模样,更觉难以对照,“鹿山候居然给自个儿取绰号, 还小白龙……太好笑了,对了公子, 这事儿怎么没听人提过?”
怀官忍俊不禁。
“多年以前的旧事了,本身知晓的人就不多。男人被抢亲又不是什么好事, 是你会让人提?”长孙璟之道, 瞥怀官一眼, “是人都有年少时, 给我管好你的嘴。此事不可宣扬。”
最后一句,长孙璟之语气不同以往。
“小的知道了,绝不乱说。”察觉长孙璟之并非说笑,怀官赶紧收起笑意保证,而后顿了顿,小心翼翼问,“公子说这话,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就算鹿山候原先长得俊,可男人年纪大了,成了亲日子过得舒服,胖了也不奇怪啊?鹿山侯府有的是银子,他又没儿子,还不可劲儿花啊。”
“不对。”荣官却是摇头,“一个人若是日日养尊处优,变化至此也不是不能。可鹿山候这些年一直奔波行商在外,便是侯爷之尊,出门在外也不会多舒服,尤其鹿山候这般四夷踏遍,行走的都是远路,风餐露宿应是常事。你见过几个行商的胖子,就算有,也没胖成鹿山候这样的。似鹿山候这般体态,只有那生而易胖之人,可若是这等体质,大多幼年体态便异于常人。鹿山候却并非如此。”
“那你的意思是有人给鹿山候下毒,让他胖成这样?”怀官反驳,“就算要下毒,只听过毒死毒哑毒残,你听过有把人毒成胖子的?世上有这样的□□么?”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长孙璟之忽地开口。
怀官闻言一愣,满脸惊愕。
“公子,世上真有这等□□?”荣官也露出惊异。
“□□倒未必。”长孙璟之挑了挑眉,“南蛮有一物,长于深山之窟,花叶皆不可食,唯果实根茎可食用,两者效用却是相反。果实食之可让人瘦,但若食其根茎,却会让人发胖。”
“这么奇怪的东西都能有?”怀官惊诧好奇,“只是让人胖让人瘦,没毒?这东西有名字么?”
“此物并无毒。只是用量需极其小心,无论果实根茎,若是大量食用,效用皆会翻倍。”长孙璟之看向两人,“此物世所罕见,便是我也是偶然听闻,南蛮越族人称之为‘女儿草’。”
“女儿草?”荣官不解。
听得“南蛮越族”四字,怀官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
他先还以为长孙璟之是从家主处得来的消息,但如今看来,显然是来自另一人。
可那人已在五年前被长孙璟之遣人送回南蛮,照这般说来,长孙璟之岂不是多年之前,就对鹿山候体型变化之事存疑了?
但最让怀官惊奇的并不是这一桩。
当年将人送走后,长孙璟之再也没提过那人半句相关,难道是同今日和怀山郡主说的话有关?
毕竟那人也算是——
“此物长于越族,越族女子取其果实煮水,少量食用可让身姿保持窈窕。”长孙璟之道,“也因此,而有此名。”
怀官的眼珠又蓦地转了转,挪了下步子,背着长孙璟之悄悄对荣官做了个口型,却被荣官暗含警告地扫了一眼。
两人当初是一起到长孙璟之身边伺候的,怀官想得到的事,荣官自然也能想到。
荣官也知晓,怀官一直以为长孙璟之这么多年不近女色,多少同那人有关,但荣官却不如此以为。
暗暗警告过怀官之后,荣官道:“公子是怀疑鹿山候食用了此物根茎?可此物无毒,若是用来害女子,尚可理解,鹿山候身为男子,此物于他伤害并不算大。用此物害鹿山候,下手之人能有何好处?”
“这也是我想不通之处。”长孙璟之思忖着道,“唯一可解释的便是,即便无毒,若是长期食用,人若体型过于滞重,必定与寿命有碍。”
“公子觉得鹿山候同皇上未必一心,便是因为此事?”荣官问
“此乃疑窦,却未必能确定。”长孙璟之摇首,“便是这女儿草,也只是猜测,鹿山候发胖究竟是否同此相关,如今还不得而知。”
“那——”荣官眸光不解。
“虽无证据,可凡事但凡有疑窦,便多半有内情。”长孙璟之挑眉,“就算不提此事,鹿山候只得一女,我朝招赘之女也可继承家业。之前传闻鹿山侯府有意招赘,那宋文泽住进侯府也两年有余。若真是招赘,鹿山侯府这偌大家业好歹能传到自个儿血脉手上,可如今圣上却要赐婚,换作你们,会作何想?”
荣官若有所思。
怀官眨巴眼,几分同情地叹了口气,感概道了句:“为谁幸苦为谁忙。”
荣官看怀官一眼。
“你看我作甚?这回我可没说错,要不然为啥都想生儿子呢,就是怕像鹿山候这般,生不出儿子就算了,生个女儿连招赘都不成,挣的银子再多又有何用?难不成还能全陪嫁过来?就算全陪嫁过来,生的孩子也不能跟鹿山候姓钟吧?”怀官扬起下巴得意道,“可不是为谁幸苦为谁忙?”
怀官得意满满地说完,一转头却见长孙璟之正目光凉飕飕地看着他。
怀官蓦地一滞,赶紧赔笑道:“小的就是那么一说,打个比方,打个比方,没让公子和怀山郡主生——”
长孙璟之目光可见地再凉三分。
怀官倏地顿口,低头不说话了。
“所以公子认为鹿山候或许对皇上也有不满,故而才主动接下这桩婚事?”荣官好笑地瞥怀官一眼,看向长孙璟之岔开话题问。
长孙璟之勾勾唇。
没答话,神情已是默认。
“可公子要是料想错了呢?”怀官问,“若是鹿山候同皇上并无龃龉,那怎么办?鹿山候府同咱们府里可不一样,鹿山候并无实职,朝中也无人脉,就靠着皇上做靠山过活,他敢背着皇上同咱们站到一路么?”
“世上哪有那么多十拿九稳?是事便有风险,是人便不可不担风险。料错便料错了,便是没有这桩赐婚,你以为皇上就不会对付长孙府了?”长孙璟之掸掸衣襟,轻轻一笑,“人生在世,争一线生机而已。”
“公子既然想拉拢鹿山侯,为何今日又对怀山郡主那般说话,说以——”怀官挠挠脑袋,想不起来了。
“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玉为骨,冰雪为肤,秋水为姿,以琴为心,以月为神,以剑为魂——”长孙璟之接了下去,挑眉,“你说这个?”
“对对,就是这个。”怀官连连点头,“怀山郡主长成那个样子,公子偏同她说这个,还当着她两个丫鬟的面说她一样都对不上,姑娘家好脸面,公子就不怕把人得罪很了,小的瞧着怀山郡主小气记仇得紧,公子把话说死了,那还怎么拉拢?”
“谁先得罪谁?你没长耳朵,没看见谁先出言不逊的?”长孙璟之瞥怀官一眼,冷哼一声,“挂念旁人倒挂念得紧,只见你家主子得罪人,没见人家得罪你主子?养你何用?
长孙璟之愈说愈似不满,眼刀飞得飕飕地。
“小的怎么就成了挂念旁人了?”怀官蓦地叫起屈来,“明明是公子说要拉拢鹿山候,小的这不是替公子担心分忧么?”
“今日还送上门讨好,结果吃了人家挂落,可高兴?”长孙璟之又哼哼嘲笑道。
怀官更觉得冤了:“那不是公子说‘欲取之先予之’,要徐徐图之么?公子不还冲那一春笑呢。”
荣官看着面前这主仆两人,神情先呆愣后无语。
好好地说正事,怎一说到怀山郡主,这画风就变得他看不懂了!
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个冷眼哼哼,一个跳脚叫屈,张了张嘴,两人都没注意到他。
荣官垂了下眼:“公子,小的先出去了。”
怀官一怔偏头。
荣官转身就要朝外走。
怀官有些无错地看向长孙璟之。
“回来。”长孙璟之唤了一声,顿一下,又放缓语声,“还要同我使气?”
荣官身子僵了片刻,转过身低头:“小的如何敢同公子使气。”
“有些话,我只说一回。”长孙璟之垂眸淡淡。
说了这句却顿住。
荣官忍不住抬眼看去,长孙璟之坐在桌旁,烛火透过纱灯从侧面斜斜洒入,落在他脸上,如玉肌肤一层暖色,眼帘半垂,眼下有淡淡阴影,便是日日看惯,但这一刻,荣官依然生出些怔忡和怜惜。
他看得分明。
长孙璟之半垂的眸光是落在自个儿的双腿上。
“你们知晓,我并不想做家主。可你们并不知晓,我不是如今才不想做这个家主的。十年前,我就决意了不争家主之位。”长孙璟之眼帘轻轻一动,唇角嘲讽勾起,“可我偏偏因这我根本不想要的家主之位,残了腿,成了如今这模样。”
十年前?
荣官怀官齐齐一愣!
那时长孙璟之才十二岁,甚至他们二人还没来到长孙璟之身边伺候。
长孙璟之说得没错。
他们是知晓长孙璟之没有争位之心,但多少也同旁人一般,认为长孙璟之是因如今身有残疾,故而才断了念想。
却没想到,长孙璟之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争位夺权之心。
“时移世易,人心也变。以前总觉世间美好,处处风光,随心所欲,何其自在。可过后方知,一切不过虚幻,一叶障目,自以为是,何其蠢笨。”长孙璟之语气淡漠,“我不是不在意自个儿,若我此际不需依仗这轮椅,我会带着你们离开此处。山河万里,多少风光看不得。人生短短百年,若要事事处心积虑,时时汲汲营营,何其无聊。可如今,想要的都再不能得。而今,再没什么想要的了。”
“公子……”
怀官哽咽抹了把眼泪。
“我说的,你们能信。可旁人不会信。”长孙璟之抬眸噙笑淡淡,“我说我不想要,他们只以为我不能要。我不争,他们只以为我争不起。既然想要的再不能得,那便让他们看看我长孙璟之究竟是不想要,还是不能要,让他们看看我长孙璟之究竟是不想争,还是争不起。待他日,我能明明白白告诉那些人的一日,你们倘若还肯跟着我,咱们便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给你们挑一房好媳妇,咱们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小的不要媳妇,小的就跟着公子就够了。小的这辈子都跟着公子。”怀官抽抽噎噎地说。
荣官将嘴抿得死紧,眼圈发红。
“娶了媳妇也能跟着我,公子也没说不让你跟。”长孙璟之眉眼舒展地一笑,“同你们说几句话,早知道不说了。哭什么,别哭了。”
“公子不要媳妇,小的也不要。”怀官用衣袖使劲抹眼泪,倔着道。
“傻话。谁说我没媳妇了,八月初六你家公子就成亲了。”长孙璟之挑眉。
“那不算。”不说还好,一说怀官的眼泪又下来了,“公子根本不是为自个儿娶的,是为——那怀山郡主又丑还那样凶,还嫌弃公子的腿……她一点儿都不好,也不喜欢公子,肯定不会待公子好。”
“其实我倒觉得她比旁人好。至少,她嫌弃我会明明白白说出来,比那些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知嫌弃了多少回的,要好得多。”长孙璟之轻轻笑了笑,“她又不蠢,明知我算计她,还待我好。我原本就没有想过这辈子要成亲,她这样倒正合我意。”
“公子不是说要那花啊鸟啊玉的,小的去帮公子找,天下这么大,总,总有……我和荣官再叫上珍官武大,我们都帮公子找。”怀官抽泣着转过头发狠道,“公子说的我不记得了,荣官,你待会儿给我写下来,咱们就照着找,我就不信了。非要比那怀山郡主好一百倍好一万倍!”
荣官默默看长孙璟之一眼,没说话。
“这你也信。”长孙璟之无奈摇头,淡笑轻轻,“那话不过是说给怀山郡主听的。她看穿我伎俩,想同我掰扯清楚,她以进为退,我便以退为进。你当我真被她气到了?”
“公子那时脸都气红了!还还,还那样笑……”怀官只不肯信,“公子若不是气到了,怎会学丽姬那样笑——”
怀官蓦地顿住,露出几分怯怯。
一时情急,失口了。
之前怀官是想提来着,但荣官警告了他,但此刻他是真心不想提,他家公子已经够苦了,这当口他还提丽姬做什么。
怀官愧疚得恨不得扇自个儿两嘴/巴子。
“我真脸红了?”长孙璟之却只如没听见他提的那两字一般,微微蹙眉问。
公子你真脸红了。
怀官默默点头。
“笑得不好看?”长孙璟之又问。
怀官再默默点头。
怎会不好看?
他家公子不笑都是最好看的,不笑的时候像仙人,笑起来像……妖孽——那两个小丫头脸都看红了,见连他这日日见的都看呆了眼,能不好看么?
“跟平时的样子不同?”长孙璟之再问。
怀官使劲点头。
“那就成了。”长孙璟之抬了抬眉梢,轻轻颔首似满意而笑。
成了?
什么成了?
怀官一脸懵逼。
荣官怜悯地看怀官一眼。
这蠢怀官,又被公子绕晕了。根本不知道公子是见不得他哭哭啼啼的模样,故意逗他玩的。
“叫子鼠寅虎进来。”长孙璟之看向荣官,神情平静。
荣官走到窗前击掌。
须臾,两人出现在屋中。
“寅虎去查阿钰,子鼠去查夫人。”长孙璟之垂眸,语声蓦地冷冽,“从今年正月到如今,其他的不用关,可但凡同鹿山侯府相关的,统统报给我。”
子鼠寅虎抬首。
“怎么?父亲同你们交待了不能查府中人?”长孙璟之眸光淡淡扫向两人。
“家主让属下二人听凭公子差遣。”子鼠低头恭声。
“那还不去。”长孙璟之道。
“是。”
“是。”
两人领命而去。
荣官怀官愣愣地。
“同你们说话,差点连正事都忘了。”长孙璟之脸上冷冽消失,换上懒懒一笑,抬抬下颌,示意要茶。
荣官上前倒茶,茶水尚温,也就没重新泡。
倒了一盏放到长孙璟之手中。
“公子要查那女人?”怀光露出疑惑。
“怀山郡主对阿钰有疑心,阿钰那性子,若没人掺合出不了什么大事,怕只怕——”长孙璟之眸光垂落冷冷,“还有旁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荣官怀官齐齐一震!
长孙璟之不看两人,轻轻抬首看向窗外,只见夜空中一弯上弦月挂在当中,沉沉夜色中,还有星光闪烁明灭不停。
正当怀官纳闷时,就听见长孙璟之的声音。
“过了子时,初六了。”
怀官朝荣官莫名望去,荣官目光闪了闪,倏地明白过来。
今日五月初六。
三个月后的今日,便是婚期。
“你们说要是我娘还在,我要成亲了。”长孙璟之语声轻轻淡淡,“她可会欢喜?”
*
拾七没想过问李惜兰的闲事,却没想到李惜兰自己主动上了门。
李惜兰是来同拾七道别的。
李夫人已定下离开鹿山侯府,作为侄女的李惜兰自然没有留下的理由。
但拾七还是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李惜兰竟然还会带了礼物专程来同她道别。原身同李惜兰几乎没有交集,便是她,同李惜兰之间也说不上什么交情。
前前后后,也不过几次相处,加起来不过数个时辰。
面对李惜兰的热情道别,拾七反而有些不知说什么。
“你们几时走?”
“后日就走。”
“那你们是回家还是——”
“不回,我和姑姑都不回。侯爷给姑姑立了女户,姑姑让我同她一起住。侯爷给的银子够,姑姑托牙行已经寻到一处院子,就在南城边上,虽同侯府不能比,可就我们住尽够了。侯爷真是好人,夫人也是好人。”李惜兰双眸闪亮,看着拾七,“还有郡主,郡主也是好人。”
“我?”拾七怔了下,有些失笑,“我怎么好了?”
李惜兰抿唇一笑:“郡主看着不好亲近,可郡主其实心眼好。我其实也懂些规矩的。我这样的,连侯府的正经亲戚都算不上,郡主肯理我是给脸面,不理才是道理。就这府里,人家叫我一声惜兰小姐,可我心里明白,没几个下人看得上我。郡主本该是最瞧不上我的,可我知道,郡主并没有瞧不起我。便是如此,我今日才敢厚着脸面上门。我要走了,想着怎么也该同郡主说一声。”
拾七沉默片刻,拿起李惜兰送来的绣鞋:“你自个儿做的?”
“嗯,自个儿做的。我问了二夏,拿了郡主的尺寸,也不知道合不合脚。”李惜兰不好意思笑笑,“时日不够,也做不了旁的,就只做了双鞋。姑姑说我做的鞋不累脚,郡主若觉着还成,就在屋里穿穿也成。要不郡主先试试?”
拾七想了想,才点头,李惜兰已经露出喜色,拿着鞋子蹲下来就要伺候拾七换鞋。
拾七推脱了半晌,四冬一春两人过来,李惜兰才起身。
拾七穿上鞋试了试,换下来,迎着李惜兰几分忐忑的视线,轻轻一笑颔首:“确实合脚,穿着很好。”
“那下回我再做了给郡主送来——”李惜兰喜色道了句,蓦地停下,表情讪讪地看看一春四冬两人,“若是郡主不嫌我打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