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过了就是年, 转眼到年三十这天, 两家十口人乘包机去了南方度假。

    由于林芝女士的个人原因，乘飞机不能超过五小时，坐车不能超过三小时, 还不能乘坐任何海上交通工具，冷不得热不得，所以家庭度假只能局限在极小范围内, 让程总原本计划的马尔代夫游泡了汤。

    程冬因为要跟家里出柜而惴惴不安, 路上一直跟他姐套近乎, 试图先从说服老姐下手，因为只要拿下了程潇潇，老程那边基本就等于拿下了一半。

    “姐，亲姐, 等过了年我请你出国玩怎么样，你想去哪就去哪, 我全程报销。”

    程潇潇脸上盖着眼罩，对此十分不屑，“你报销？你银行卡有效存款超过五十万了？”

    程冬：“……”

    侮辱谁呢？他最近在蓝朋友的影响下勤俭质朴积极存钱，存款总额抛去信用卡透支的那部分已经超过二十万了，五十万算什么, 再有个十年二十年的还能攒不够？

    “你那存款里头还有老妈给的十万吧, 每月够吃饭么？”程总对亲弟的存款表现出了强烈鄙视, “来, 姐再给十万, 过年别太寒碜了，回头出去玩的时候有点眼色，积极掏钱懂不？”

    不想掏……因为要还信用卡。

    “程冬子，你那点花花肠子就别跟老姐抖了，想干嘛直说，我得抓紧睡会儿。”程潇潇看他这熊样就知道有事。

    程冬舔舔干涩的嘴唇，犹豫问：“姐，你相信爱情么？”

    引来程潇潇一阵嗤笑，“你说呢？”

    程冬想抽自己一嘴巴，问程潇潇相不相信爱情那不是有病么。

    “姐，你是走在时代前沿的伟大女性，思想境界肯定超高，请问您是如何看待同□□情的，一定很能理解吧？”

    程潇潇一把掀了眼罩，审视地盯着他的眼睛，“程冬子你别跟我开玩笑，你是不是找男炮友了？”

    “……说什么呢您，这么没水准，我是那样人吗，怎么可能找男炮友！”程冬心虚地低下头，手指在椅背上画圈圈，那声音低的跟哑语似的，“是，是男朋友……”

    程潇潇：“……”

    她愣了片刻之后开始毫无人性的大笑，摸摸亲弟的头，“真棒！勇气可嘉，程冬子你活了小半辈子第一回干样爷们儿的事，希望老爸拿刀活剐你的时候你别叫太惨。”

    程冬：“…………”

    这他妈是亲姐吗！

    “姐，您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去屎啊，我这回是认真的，您帮帮忙啊～”

    程潇潇把拽着她衣角的手摘开，“越轰轰烈烈的爱情越要经历艰难险阻，这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还谈什么真爱，我看你趁早拉倒吧，实在喜欢就发展个长期炮友，别领回来找抽。”

    “已经领回家了……”

    “！！”程潇潇震惊了足有一分钟，“卧槽你说的不会是赵柯吧？你居然连他也泡了？”

    “……泡了。”

    程潇潇捂脸，“程冬，老姐爱莫能助了，虽然我个人挺喜欢赵柯的，但是……我再给你转十万吧，喜欢什么抓紧买点啊。”

    程冬：“…………”

    旅行因为有两位总助力，全程都享受着总统级待遇，从包机上下来，立刻乘坐由江总安排的专车直奔别墅酒店，那别墅大到进来就不想出去。

    林芝往泳池边的躺椅上一躺就不想动了，“哎哟江总太周到了，这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度假胜地，你们去玩别管我啊，我就在这晒晒太阳遛遛狗，呦！这别墅还有果园呢，太棒了，我不出去了！”

    叶澜也说：“连我都不想出去了，周暮，你待会儿给我俩多拍几张照片，我看这里取景挺好的，带的衣服跟这里很搭。”

    江总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媳妇妈妈满意再好不过了，可是媳妇他爸……嗯，看起来好像差点事？

    周毅同志背着手，用一种勉勉强强的眼神四处打量，搜肠刮肚没挑出一点毛病来，最后不得不承认儿媳妇办事确实靠谱。

    “嗯哼叶女士，来都来了多出去走走，我制定了一条完美的夫妻二人游览线路，你不想跟我一同体验吗？”

    叶澜失笑，“你一路痴制定线路？我可不敢跟你走。”

    噗……大家心里很不厚道地笑了。

    周教授为了面子据理力争，“现在都有手机地图怕啥，再不行叫周暮给我们手机定位，还能丢了不成？”

    某儿媳妇此时抓紧献殷勤，“阿姨没事，我派车跟着您和叔叔，走累了还能上车歇一会儿，车上配备当地导游跟随车医生，不用担心的，难得叔叔用心制定的线路，不体验一次多可惜。”

    周毅：“……”算他会办事。

    叶澜说：“你看还是小江细心，这种细节周暮是想不到的。”

    林芝听得心动，“这么一说我都想出去走走了，我那俩傻儿子呢？”

    “在呢在呢！”程冬举手小跑到跟前，“妈，赵柯包了辆房车，正准备带着您出去逛街呢，我们俩陪您买买买怎么样？”

    林芝两只小胖手握在胸前，感动地快要晕过去了，“哎哟养儿子就是好，赵柯这孩子怎么这么好呢，程冬子你自从有了这么个兄弟以后越来越有人样了！”

    程冬擦汗，心说那都花我钱好嘛！

    通常家庭出游很难让所有人尽兴，因为要将就长辈们的喜好，要是十好几人的家庭团队一起出门，那基本就是一场旅行灾难。但这两家与众不同，各玩各的，各自搭伴制定游玩计划，只在晚上吃饭的时候聚到一起就行。

    于是第一天兵分四路，老周领着媳妇夫妻游，程冬赵柯伺候太后购物，程潇潇领着俩小崽子去游乐场各种疯，周暮就跟江老师出门拍照。

    自从回医院上班，周暮好长时间没跟江老师享受悠闲时光了，每天像是被时间在后头追着，下班抓紧时间交流感情，晚上掐着时间上床，早上争分夺秒地赶时间，日子过得像打仗。明明每天都在一起，却偏偏有种为了见一面而历尽艰辛的感觉。

    “啊，南方就是舒服，空气真好！”周暮只穿了件t恤，就是江老师设计的草莓t，两人一黑一白情侣装，手上戴着一模一样的戒指，与心相连处刻着对方的名字，“江老师，我想喝椰汁。”

    一分钟后，江野捧着一颗椰子过来，两根吸管，一人一口，“少喝点意思意思，这边小吃挺多的，争取多尝几样。”

    周暮发现他抱着椰子的形象挺好玩的，立刻举起相机给他拍了十好几张，准备回去给他p件大花衬衫，肯定特像东南亚犯罪头子。

    江野其实不爱拍照，因为周暮总喜欢抓拍，现在就习惯了，所以对方拍的时候毫无心理负担，表现得相当自然。

    完美！再加副墨镜，脖子上整跟大金链子，嘴里叼根雪茄，齐活！

    周暮回看照片的时候越想越乐，江老师要知道他打了什么主意估计晚上能活吃了他。

    “江老师我给你做个影集吧，拍得越来越有范了。”

    江野瞅他，直觉这番夸赞并不单纯，于是跟他讲条件，“我这么出卖色相你是不是应该给点回报？比方说年后让我拍一套制服秀私存。”

    周暮嘴角一抽，“我干脆也别制服秀了，人体写真怎么样？”

    江野要笑不笑的，“拍完了你还想下床么周大夫？”

    说得好像他现在多好过似的，哪天上班不是腰酸腿疼的。

    周暮嗤笑，“有能耐你就别让我下来。”

    这主意挺好，让周大夫下不来床，以后就不用上班了。

    两人各自心里拨着小算盘，手牵手走遍大街小巷。今天只有半天时间可玩，所以没去什么景点，就在街边海边溜达，走累了就在沙滩上玩沙子。

    周暮跟江野并排坐在沙滩上，胳膊撑着身体，尽情沐浴阳光。他故意将腿搭在江老师腿上，调皮地用脚趾勾他的脚。

    江野被他挠得心痒，反压住他的腿禁止乱动，周暮不甘示弱试图再次反压，四条大长腿在低空各种过招，沙子撩的满天飞。

    “呸呸呸！不玩了，嘴里全是沙。”周暮呛了一嘴沙，立刻举手投降，惹得江野哈哈笑。

    周暮说：“江老师你躺好了，上回你用雪埋我，这回换我埋你一次。”

    江野把他拖到身边躺下，“要埋就一起埋，这样才好玩。”

    ……你上回怎么不一起埋了？

    最终两人互相把对方埋了，不过也就只埋到大腿就累不想动了，然后并排躺在一起，用胳膊枕着头，眯着眼享受沙滩日光。

    黄昏来临的时候，海边的红霞美到窒息，江野侧脸看着周暮，因为长时间光照而晕红的脸十分令人心动，“我没事的时候经常在夕阳下静坐，这时候我就会想起初见时的你，脸色就像红霞一样诱人。”

    周暮斜眼瞅他，“我那是发烧好不，别把我形容的红扑扑粉嫩嫩跟小姑娘似的，我才不是那个风格。”

    江野掏出手机对着他脸拍，拍好了给他看，“你自己欣赏一下，没加滤镜没有美颜，是不是红扑扑粉嫩嫩。”

    周暮哼说，“那证明我皮肤敏感，脸嫩，你看看沙滩上除了你哪张脸不红。”

    “对不起，我就只能看见你的脸。”

    “……”烦人。

    江野继续盯着他看，“周先生，能允许我亲一口么？”

    平常限制你亲了怎么着，跟真的一样。

    “天都黑了，回酒店再亲。”周暮故意不给机会。

    “那不一样，”江野忽然凑到他面前，“回酒店亲是欲望，现在亲叫恋爱。”

    周暮：“……”还一套一套的。

    江野轻轻吻他的脸颊，一触即放，然后注视他的眼睛，“愿意跟我共度良宵么周先生？”

    这回是约炮了吧。周暮轻笑，“你可真不矜持，才恋爱就上床，怎么不得俩月后啊。”

    “等不及。”

    “那我要说不愿意呢？”

    “硬抢。”

    “……”

    周暮把他的脸怼到沙滩上，“不好意思，我有对象了，您来晚了。”

    江野便躺在沙子里笑，笑得跟个孩子似的。

    回酒店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客厅气氛有点诡异，沙发正中坐着一位体态偏胖的中年男人，黑脸，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二郎腿翘得挺勉强，但还是很努力的翘着。

    正是煤老板程大治，程老板日理万机，没赶上跟大家一起过来，应该是刚到。沙发另一头，林芝捂着心口歪着，两口子铺满了整条沙发，还有点要往外溢的意思。

    这场面不用问，肯定是程冬跟爹妈摊牌了。

    周暮在心里默默点蜡，他们进来的时候，程大治跟江老师点了点头，但表情有些僵硬，大概知道了他俩的关系，心里不太认同。

    程大治是白手起家的典型，虽然看惯了大风大浪，但所受教育以及固有观念都非常传统，同性关系在他概念里应该属于狗屁不通瞎扯淡，玩玩是一回事，领进家门谈婚论嫁就不像话了。

    而林女士则是受了刺激，今天本来逛街逛得挺美，亲儿子忽然来一个重磅炸|弹说他跟赵柯出柜，当场就要犯心脏病，现在还处在怀疑人生的状态，躺在沙发上直翻白眼，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的样子。

    程冬倔强地站着，脸上写满了“我为了真爱可以放弃一切”的悲壮，任你们棒打鸳鸯还是断绝父子关系都无所谓，表现得相当有骨气，“爸，我跟赵柯就这么回事了，您同意不同意都无所谓，实在看不顺眼我俩现在就走，不在这碍眼。”

    程大治举着张报纸，爱答不理的说：“别叫我爸，我不姓周。”

    程冬臭脾气上来没好气的跟亲爸顶嘴，“不叫就不叫，叫程老板行了吧？”

    程潇潇瞪他，“瞎叫什么呢你，你不在家的时候爸爸多惦记你，大过年的不能说句好听的？”又转而劝程大治，“爸，他就起个艺名，哪就真姓周了，再说姓周也不是外人，干爸不是姓周呢。程冬子现在挺出息的，又努力又上进，自从跟赵柯在一块，也不大手大脚了也不浪了，听说还学会创作了，是不周暮？”

    球踢到周暮这里，无论如何得说两句，但他这个立场有点不讨喜，多了也不能说，只顺着程潇潇的话说：“写的第一首歌我听了，还不错，小白这两天还老唱呢。”

    说别人不好使，程小白在姥爷这是有地位的，果然程大治的表情松了些，不过态度依然强硬，“这事在我这里没有二话，没戏，你想玩就自己一边玩，别回来碍我的眼，别的话你也甭说了，过年别让你干爸干妈跟着不痛快。”

    说完报纸一收，二郎腿艰难地放下去，大概肚子受了不少委屈，在原地喘了口粗气才起来。

    “叔，”一直在旁边没吱声的赵柯忽然开口，“程冬可能没像您期望中的那样有大出息，但他有人味，我看中的就是他这点，我想他的成长环境里应该充满了爱，我挺羡慕他的。一家人能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多，能多说两句话就别僵着，以后过年过节我跟程冬都来陪您跟阿姨，您看不上我俩没关系，听听声也能当成个念想，等您闲下来的时候没准会想翻出来回忆回忆。”

    “阿姨，今天没让您尽兴，我跟您道个歉，您要还想逛，我跟程冬随时有时间陪着，程冬没钱我有，您要还愿意把我当儿子，就当是我孝敬您的。”

    他又对听傻了眼对程冬说：“周叔叶姨在包饺子，咱俩帮忙剥点蒜。”

    说完便向餐厅去了。

    程冬傻楞楞地看着他，仿佛得了失语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不只他，客厅里的人多少都有些傻眼，都没从赵柯那番话里出来。

    “江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还挺难受的。”吃过年夜饭后，周暮跟江野在房间说，“可能是年纪到了，听不得这种戳心的话。”

    江野将他摁在怀里，揉揉他的头，“不难受，以后我们一起制造回忆。”

    刚才两家人在一起过年的氛围其乐融融，老周跟叶女士亲手包了饺子，最后吃得一个没剩，大家说说笑笑，仿佛那些困扰人心的问题从来没有存在过。程老板没再提“别叫我爸”这种话。林芝吃了周暮给的保心丸，又活蹦乱跳的给小辈发红包。程潇潇依旧手机不离手，业务能谈到天荒地老。俩个小崽子吵吵闹闹，最后道歉的总是程小白。

    周暮想，大家心里应该多少都受了影响，然后想努力给自己制造回忆吧。

    大概因为赵柯的经历跟江老师多少有些相似处，周暮更能体会他说那番话的分量，那不是刻意矫情，那就是他心眼里的实在话。往往无忧的人会常常忽略幸福，只有那些困境中走出来的人才会对幸福这种字眼满怀虔诚。

    除夕夜，不知道哪里放起了烟火，周暮来到观景阳台，跨年的时候他心心念念想跟江老师拍烟火，因为他不在身边而遗憾，可现在他却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跟他一起静静看着。看着看着才想明白，烟火不该定格在照片或者视频中，它就应该鲜活地开在空中。

    江野没找到合适的外套，于是披了条毛巾毯出来，将周暮一起裹在里头，依偎在观景护栏前看烟火，看夜晚的海景。

    “距离日出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愿意陪我一起等么周先生？”

    周暮笑，“看日出也很套路啊江老师，恋爱经验挺丰富啊。”

    “还行吧，从来都是纸上谈兵，没验证过好不好用，周先生给个机会呗。”

    “我要不给呢？”

    “不给啊，”江野轻笑，侧着脸吻他的眼角，“那就不谈了，直接进行负距离交流。”

    “个流氓。”

    江野笑起来。

    旧年日暮新年日出，他所求的不过是眼前能陪他看尽朝暮的人罢了。

    朝阳浮出海面的那一刻，江野将一枚草莓银戒套在周暮的无名指上，“新年快乐周先生，还有，我爱你。”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