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回忆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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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入宫之后,白修齐的回忆便围着太子转, 太子每天停留多久, 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都一一记在心上, 比怀春的小姑娘还要殷切。
白悦棠站在太子面前,从头到脚地细细打量:“不愧是我爹, 是个美人。”
陆夜黎听他自言自语,忍俊不禁。
“陆兄陆兄,”白悦棠把脸凑到父亲旁边, “谁好看?”
“你继承了太子的优点。”
白悦棠有些不好意思,搔着脸颊傻笑, 幸好,他还是在意自己的。不对啊, 怎么又想到这种事上了。
时间过得飞快, 再转到下一个场景, 宫人的春装已经换成了冬衣。
一日白修齐正与太子下棋,有侍者前来通传,说是宫城外有人求见,看穿着打扮是苗疆来的。
太子问清情况, 便命手下把人带来,如他所料,来的正是白修齐的师兄——骆林渊。他带来个说不上是好是坏的消息:苗疆老寨主死了, 他将位子传给自己另外一个儿子, 骆林渊因为剿灭蛊虫一事被逐出寨子。
太子没将他拒之门外, 带上白修齐一同出城迎接。在宫门口,他们见到三个人,除了骆林渊本人,还有他的妻子海棠和两三岁的小阿楚。
不过太子没让他们和白修齐一样住在东宫,而是在建康城替他们挑了处居所。
白修齐疑惑:“殿下为何没让他们住在宫里,是因为我师兄拖家带口不方便吗?”
太子摇头:“我希望你师兄告诉我的都是真实的,但这些需要花时间确认。”
白修齐:“殿下是否也怀疑过我?”
太子笑望着他:“我一直相信你。”
白修齐痴痴凝视太子,在当时的他听来,一句“相信你”胜过千言万语。
“你怎么了?脸好红。”太子用手背去探他额头的温度,“是不是得了风寒?”
“没,没有!”白修齐发觉自己的脸在灼烧,慌张地扭开头。
白悦棠扑哧笑出声:“没想到老狐狸居然这么纯情,喂喂,我爹说的是‘相信你’又不是‘喜欢你’,脸红个鬼啊,哈哈哈!”
他笑得正欢,余光扫到一旁表情严肃的陆夜黎,立即止住失态行为。
陆夜黎没去留意他的小心思,关注点都放在幻境过场中:“太子并不是个滥好人,他很清楚如何驭下,白家主无依无靠,又欠了太子一条命,太子放心他;我爹娘时隔一年才来投奔,换作我是太子,也不能轻信他们的说辞。”
“你爹长在苗疆,熟悉边远地区的风土人情,有他和我叔父做参谋,我爹兴许能处理好边疆动_乱的情况,解决老皇帝的一大心病。”
“正是如此。”
“还挺有心机。”
在接下来的两年里,骆林渊用他的忠心赢得了太子的信任,他们师兄弟俨然成了未来皇帝眼前的红人,而这必然引起其他权贵的猜忌。这其中质疑声最大的当属彭城王,放眼所有皇子,老皇帝最喜欢的两个儿子就是太子和他,如果他早生几年,也许太子之位就要易主了。
不过太子也不是好欺负的,他力排众议,坚持把白修齐和骆林渊留在身边。
事实证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不变的真理,当苗疆再次发生叛_乱时,唯一能控制住局面的就是亲自挂帅的太子。而且事情处理得很漂亮,主犯就地正法,良民得到抚恤。
种种事迹汇集起来,太子的品性和治国之能有口皆碑,老皇帝更加属意这个儿子,左右他年纪也不小了,便在众多大臣的女儿中挑了个最可心的,指给他做太子妃。
曾有不少人劝太子尽快成亲,他总说自己志在“修身,治国,平天下”,而非“齐家”。
不过太子妃其人温良恭谨,相貌出众,太子对她很满意,反正早晚都要纳妃的,便应下这门亲事。
骆家夫妻都替太子高兴,那时他们刚添了个小儿子,君臣相约,若太子妃诞下女儿,就让两个孩子结亲。
也许对大多数人来说,太子成亲是件普天同庆的喜事,但对一个人除外。
当消息传到白修齐耳朵里时,他正在替太子撰写公文,骆林渊与他商量送贺礼的事,白修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突然起身掀翻了书案,唬了骆林渊一跳。
骆林渊质问师弟发什么疯,白修齐一言不发,铁青着脸走出大殿,一边走,一边把快写完的公文撕碎,随手扬了。
然后在当天晚上,白修齐默默收拾好自己常穿的衣服,打了个小包,带上几张银票就准备离开,临出门时又停住脚,从枕头下掏出个小小的护身符,这是去年他生辰时,太子到庙中求来的,送给他做礼物。
他紧紧收拢手掌,有心将此物捏碎,然而僵持半晌,他还是没忍心毁了它。在丢下与带走之间犹豫着,最后还是把护身符收进行李中,趁着夜色离开了他留恋万分的皇宫。
看到这里,白悦棠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同情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叔父,满腹的抱怨跟着公文碎屑一起飘远了,心里还有些酸酸的。
因为整个幻境都是白修齐制造出来的,他出走后,白悦棠他们无从知晓皇宫里后续发生的事,只能看到绝望的白修齐孤身来到江南,改名换姓,凭借自己医术上的造诣,在当地一个药铺里做起伙计。
半年后,还是少女的张夫人独自出门远游,路经此地,因水土不服生了场大病,她没找到郎中,在药铺遇上了白修齐。
白修齐见她状况不妙,自作主张给她诊断并开药,没用几天,张夫人身体痊愈,却害了相思病,看这小郎君一表人才又心细体贴,非他不嫁。
白修齐不喜欢她,无意答应张夫人的要求。可她到底是被宠坏了的大小姐,看上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手,接连数日,缠在白修齐身边,企图逼他就范。
说来也巧,那几天京城传来太子大婚的消息,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白修齐还是难过到夜不能寐,白天像行尸走肉一样,任谁问他原因他也不说。
张夫人每天陪在他身边,尽大小姐之所能,照顾得无微不至,白修齐在她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既已心死,和谁在一起都无所谓了,盛情难却,他答应娶张夫人为妻。
他们的婚事遭到了刺史的强烈反对,一个卖药的小商人哪有资格迎娶自己的千金。他千里迢迢赶往吴兴抓人,要把女儿带回家,可张夫人性子烈,以自尽做要挟,刺史拗不过女儿,只好不情不愿答应了。
刺史放心不下女儿,暗中派人调查女婿,这一查不要紧,刺史发现他大有来头,并非一开始认定的那样,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于是岳父专程同女婿恳谈了一次,给他财力支持,要他闯出一番天地,白修齐也很争气,只用了两年便把药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之后又置办了属于自己的宅邸。
直到有一天刺史把白修齐引荐给了彭城王,让他献出能控制人心的苗蛊,以此来对付政_敌,白修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彭城王与太子是对头,如果为彭城王效力,那不就是与太子作对么,即便爱而不得,他也不能因此背叛救命恩人。
面对再三利诱,他选择拒绝,这让刺史在彭城王面前跌了份,翁婿间的梁子也是从那时结下的。刺史大为光火,若不是女儿已经生下白修齐的孩子,他必定“棒打鸳鸯”了。
刺史开始处处刁难白修齐,白家的药材生意一度受到重挫,张夫人看夫君每日愁眉不展,便替他向父亲求情,刺史不依不饶,还把女儿和外孙关在雍州的府中,不让他们回家。
白修齐不想让妻儿受自己连累,这一回主动服软,他知道雍州军受皇命征调到国界与北疆人作战,他拿出大半积蓄买了粮草,亲自给岳父送到军营,这才缓和了关系。
再后来的事,白悦棠他们就都知晓了,登基大典的前一天,国都传来太子身故的噩耗,首要怀疑对象就是不离身侧的谋士骆林渊。
没想到时隔三年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已经天人永隔,白修齐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不出屋,等到张夫人命侍者撬开房门时,才发现他昏迷多时了。
近来生意重见起色,没人清楚他为何跟自己过不去,白府的人只知道,等家主身体恢复过来后,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原先死守的种种条条框框都被他亲自打破,低买高卖、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只要能发家致富的,没有他不活动心思的。
久而久之,他的生意从郡县辐射到江南乃至整个南方地区,他白修齐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看刺史眼色的小人物了。
同年秋后,北疆人南下进犯,海棠带着刚刚失去母亲的太子遗孤流亡江南,白修齐收留了他们,但也引发张夫人旷日持久的不满,她疑心海棠是夫君未经自己同意偷来的人,把白悦棠当成他的私生子,对他们这对“母子”百般刁难。
回忆到了这里,迷雾再次散去,白悦棠知晓张夫人对夫君的一往情深,渐渐理解了她曾经的无理取闹。毕竟爱之深责之切。
他想去牵身边人的手,却抓了个空:“陆兄。”
没人回应。
白悦棠顿感不妙,回过头去,幻境还如初始一般混沌,唯一不同的是他身旁空空如也,陆夜黎不知何时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