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火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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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模样与他们在地宫里见到的相差无几, 二十出头,容貌尚显稚嫩, 一双风眸与白悦棠七分相像, 神采飞扬,怪不得彭城王当时见了他的儿子会那般震惊。
于是白悦棠再次感叹血封印对尸身的保存效果太好。
他用口型对身边人说了句“跟过去”,陆夜黎会意, 两人悄无声息地跟踪太子一行。
随着行进的深_入,他们来到林子尽头, 前方是个古老的苗寨,飞檐起翘的高大牌坊顶上挂着牛头骨, 木柱涂着血一样鲜红的漆, 正中间的牌匾用刀刻了两个鬼画符似的大字。
白悦棠:“牌坊上写的什么?”
陆夜黎:“‘乌寨’,乌鸦的乌。”
“什么破名字, 真难听。”
“也许寨主里的人都姓乌。”
“哦, 还是你见多识广。”
寨中人见外来者靠近,举着刀枪棍棒就迎了出去,太子身旁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 争先恐后把主人护起来,双方剑拔弩张, 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随行郡守赶忙翻译,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白悦棠听不懂便看向陆夜黎, 陆夜黎再把苗语转译回来, 大意是说:近来此地遭灾, 皇帝体恤百姓,命使节带粮食来赈灾,顺便考察当地的风土人情。
白悦棠很惊讶,掰着手指数数:“吴语、关中话、北疆话、苗疆话,你还有不会的方言吗?”
“不会的再学。”
“我要是有你那个脑子估计早就考科举去了... ...”
“若你父王在位,也许你已经是太子了。”
“那南国就该亡了。”
“我看未必。”
“那好,等我当了皇帝就封你为... ...”白悦棠说到这里突然刹住,身边目光灼灼,好像很是期待自己的答案,“唔,宰相吧。”
“... ...也好。”
郡守天花乱坠一通说,苗人并不买账,还是要驱赶他们离开。
太子命令手下退开,自己站出来与苗人接洽,照例让郡守翻译。他没有搬出显赫地位压迫于人,一举一动礼待有加,斡旋不久,便让苗人放下武器,甘心带他们入寨。
白悦棠:“我爹还挺厉害。”
陆夜黎:“太子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很受百姓拥戴。”
“看来我没继承我爹的脾性。”
“现在这样就挺好。”
“能这么想的也就只有你了。”白悦棠话说出口,总感觉怪怪的,便岔开话题,“我有个问题,他们能看见我们吗?”
陆夜黎有些为难:“我没接触过这种法阵,还是小心为上。”
“我有主意了。”白悦棠曲起拇指食指贴在唇边,朝牌坊那边吹口哨,没人搭理;他拾起几块石子丢过去,还是没人搭理。
于是他不顾陆夜黎喝止,大胆冲出树林,跑到苗人面前一通晃荡,还是被他们当空气。他开心地往来时路招手,陆夜黎也已追上来。
“放心吧,他们看不见!”
陆夜黎却把他训了一通:“下次再有这种事让我来,别一个人横冲直撞的,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哦。”白悦棠像犯了错的小孩似的,怯怯瞅着他。
陆夜黎见他一副委屈样,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道:“没事了,进寨子吧。”
白悦棠立刻露出笑脸,他才不是为几句批评就能失落的人:“我就知道陆兄最好了。”
堂而皇之跟在太子身边,他们一同来到祭台,台中央堆放着码好的木柴,四个寨民举着火把引燃木柴,片刻工夫,熊熊烈火直冲霄汉,大有毁天灭地之势,而火中的高大木架上还绑着个人!
太子原本不想对寨子的事物指指点点,但人命关天,他也不得不多管闲事,推开重重围观群众,前去救人,不出意外地遭到苗民制止,他放出微弱的雷击麻痹阻挡者,然后一道霹雳折断十字木架,在空中接住那个被烟呛得咳嗽不止的人。
在场众人震惊于突发场面,没料想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公子能有这般莽劲。
只有郡守吓得不轻,他常年跟这些彪悍“刁民”打交道,最清楚得罪他们会有什么严重后果,赶忙呼喊太子的护卫,让他们救驾。
外面的混乱惊动了寨主,他看到有一群外乡人在闹事,第一个念头就是宰了他们祭天,可看见郡守也在人群里,他便知道这些人都是朝廷派来的。
双方压着火气交谈了一番,寨主得知不惜犯众怒也要中断火刑的人是太子,便礼貌地请他不要干预寨中事务。
太子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如果受刑之人确确实实罪大恶极,不用苗民出手,他定会亲手送他一程;但此人若是被冤枉的,他提出增加一倍粮食换一条人命。
起先寨主不愿说出那人的罪名,太子就和他耗着,双方僵持不下,太子又加了一倍粮食。
这回,苗民大多动心了,争相告知太子情况;寨主脸色不好看,却也没明面制止。由于连年受灾,他们吃饭都成了问题,只要太子信守承诺,再闹几年灾他们也不用愁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郡守只好挑拣着音量大的逐一翻译。
白悦棠听得头都大了,从人堆边上退开两丈:“就不能一个一个说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陆夜黎:“乌寨为了抢野菜和猎物,跟临近的寨子起了冲突,两边都有伤亡,乌寨人擅长炼蛊,想用下蛊的法子灭掉敌人,但寨主的徒弟,也就是那个要被处刑的人不想引起战争,把蛊虫偷偷杀掉,所以大家才这么怨恨他。”
“看来这人心挺善,自己都吃不上饭了,还顾虑别人死活。”白悦棠对那个差点成了烤串的人产生极大兴趣,只可惜他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被火熏黑了皮肤,根本辨不清原本的长相。
这时不远处的吊脚楼里冲出一个年轻人,他满头大汗,手腕脚踝上都是血,一瘸一拐地往祭台赶来,在发现木架上的人不见之后,这才注意到“犯人”已经获救,如释重负。
听郡守说,来人是寨主的儿子。
“看他的伤势,多半是强行挣脱枷锁镣铐弄的,应该是来救人的。”白悦棠分析完,还在等回音,可过了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转过头,就见陆夜黎正以惊讶又严肃的表情盯着寨主的儿子,“怎,怎么了?”
陆夜黎抬起手,指着对面:“他,是我爹... ...”
“你是苗疆人?怪不得阿楚会通灵呢。”
陆夜黎摇着头:“我没查到过爹的来历。”
“可惜他看不到你,不然还能说说话。”
说来也巧,素未交流过的父子想法高度一致,太子感念此人的善良,坚持把他带回建康,寨主无奈答应。
白悦棠刚替“犯人”松了口气,突然间,周围场景变得极度扭曲,他们脚下一空,直直坠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白悦棠闭着眼睛,喊得像杀猪一样。
“小悦。”
“啊啊啊,要死啦!”
“小悦!”
“嗯?!”白悦棠猛睁开眼。
陆夜黎轻轻拍着他的背,温言安抚:“没事了,别怕。”
白悦棠才发现自己像壁虎似的紧紧挂在陆夜黎身上,两只胳膊还环住人家的腰。
诶?这是什么情况,为何会在紧要关头抱住身边人?我以前没这个习惯啊!谁能告诉我是该推开他还是怎么样啊?白悦棠感觉头都快炸了,他现在是骑“黎”难下。
最要命的是,抱着他的感觉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而且,手感还挺好的... ...
倒是陆夜黎没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先把腰上的爪子掰开了:“... ...白家主想让你看完从前发生的事,不至于在幻境中下杀手。”
被他主动推开,白悦棠胸中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说的也是,他留着我应该还有用。”
接下来画面一转,四周变成了恢弘的宫城。太子急匆匆赶到一处宫殿,门外侍者向他行礼,他不像其他皇族那样视他们为无物,还会道一声“平身”。
华美的大床上躺了个青年,见到太子到来,他挣扎着起身。
太子忙去搀扶他:“不必拘礼,你好好养伤。”
那人脸上的伤没全好,不过已开始消肿,白悦棠盯了他一会儿,打了个响指:“原来这倒霉鬼是我叔父啊!”
白修齐用不熟练的汉语回话:“救命之恩永生难忘。”
太子微笑道:“若不是你冒险毁掉蛊虫,还不知要搭上多少条无辜性命,好心总会有好报的。”
白修齐摇摇头:“我背叛了师父,他们容不下我的。”
“所以我才把你留下,以后就跟着我做事吧。”他除了办公事时会自称“本太子”外,素日一点架子都没有。
白修齐愣愣眨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理解出了差错。太子看他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莞尔一笑:“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乌孟阳,十八岁。”那时的他用的还是原名。
“你师兄也想救你来着,不过被我抢先了一步,他也是个善心人”
“我师兄?他还好吗?当时我二人一同捣毁蛊盅,我师父也把他打了一顿!”
太子把他昏迷后的事讲给他听,闲聊一阵后,有人奉皇帝之命前来通传,太子嘱咐白修齐好好休息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走了。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太子天天会来看望他,风雨无阻。因为都怀着仁德治天下的理想,他们越发投缘,有时谈天说地,有时饮酒对弈,俨然一对相知多年的挚友。
太子有意将他收归麾下,白修齐欣然同意,并在政务处理上给出不少有价值的建议,他们的感情一天胜过一天。
白悦棠走马观花地了解着他们的过往,然而看着看着,他发现了些许不对劲,尽管叔父从未以任何言语流露出真实想法,但每当太子转过身或是视线偏向一边,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定在太子身上,那种感觉很微妙。
等到后来,白悦棠终于忍不住向陆夜黎提问:“咱们娘的本名叫‘海棠’对不对?”
陆夜黎:“嗯,怎么了?”
“我叔父改姓白,娘叫海棠,我的名字是叔父取的,‘白’悦‘棠’,不就是说白修齐心悦海棠的意思吗。”
“可以这么理解。”
“但我怎么觉得,叔父看我爹的眼神很像易维看刘穆时那样。”
“你是说… …”
“他八成是相中我爹了。”白悦棠欲哭无泪,他们这家人真够奇怪的,不仅自己和堂弟被男人喜欢,连亲爹也难逃此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