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修齐关上门, 走到院子中央，陆夜黎脸色不太好看，阿楚跟在他身边唠叨着什么；白悦棠独自坐在台阶上, 抱着石狮子发呆, 看样子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他走上前去，坐在“侄子”身边。

    白悦棠察觉有人靠近，这才回过神来：“叔父。”

    “你怎么到国都来的？”

    “说来话长了。”白悦棠没打算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你要的信我本来偷到手了, 只不过中间出了点岔子。”

    白修齐有意无意地压低了音量：“那姑娘是临近寨子的寨主阿楚？”

    “叔父应该对她很熟悉了。”

    “做生意行走四方，遇上形形色色的人, 不是很寻常的事。”

    白悦棠冷笑：“所以让阿维把我们带到寨子, 又让白翊领粮草队经过, 再把我拉进队伍, 混进刺史府。不得不说, 这时机掐算得太准了。”

    白修齐看向“侄子”，面不改色：“你认为, 一切都是我计划好的？”

    “不然呢？”

    “我若有意让你与粮草队同行, 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安排好, 偏要多此一举？”

    “领军是张昭的人，他们本来就提防着你, 自然不肯再让我随行。匪寨以打劫为生，你们不会不清楚, 还特地送上门去让人抢, 故意给我制造出手机会, 好顺理成章被领军接纳，再由白翊牵头，将我带进刺史府。”

    白修齐的沉默在白悦棠眼里等同于承认。

    “如果我当时没有脱困，白翊又没赶来，我和朋友就该死在寨子里了，不知道这种情况叔父是否考虑在计划中？”

    白修齐对“侄子”的试探心知肚明，而且很明显，他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的血对‘药人’来说是致命的，阿楚他们杀不了你。”

    “叔父利用我的事我就不计较了。”白悦棠放开怀中的石狮子，坐正了身体， “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想到配制‘摄魂’的？”真是太缺德了。

    白修齐举头望向天边，经过一宿混乱，夜色已经褪去，东方泛起鱼肚白。他嘴角微弯，似乎在笑，但没来由的，白悦棠总觉得那笑容中包含了许多无奈。

    “堂堂刺史同意将女儿嫁给一个低贱的药商，自然是利用价值超过门第差异。”

    “你想说自己是被迫的？”就算如此，白悦棠也不能理解他，一个为了利益而牺牲别人的人有什么好同情的。

    白修齐从白悦棠的眼神中读出他内心的鄙夷，缓缓摇头：“不是博取同情，也不要旁人理解。只是有些事，我不去做，就没人会做了。”

    白悦棠自知斗不过老狐狸，懒得浪费脑力去猜他的动机，便换了个话题：“刚才我见到我娘了。”

    “莫兰人呢？”

    “又被楠烛抓走了。”

    “那个和你同行的女孩？”

    “她是北疆一个部落的族长。”

    “你不着急出发，是在等阿维帮你引路吧。”

    “是啊，可是看他跟刘穆那个状态，不腻歪一会儿肯定出不来。”

    “没想到出趟远门，竟能成就一双人。”

    “叔父还真是开明。”

    白悦棠偏过头，以眼神点了点不远处的陆夜黎：“你若是太过抗拒，恐怕会伤了那孩子的心。”

    “陆兄对谁都很温柔，你们从哪看出他喜欢我了？再说人家已经订婚了。”

    “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啊，是吗… …”面对王季的调侃和阿楚的胡闹，白悦棠从来不往心里去，如今连叔父都开口了，他觉得有必要认真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了。

    白修齐拍拍“侄子”的肩，站起身来。

    诶，不对啊，白悦棠明明还有很多关于身世的疑惑要问，没想到又被老狐狸带跑了话题，他身手去抓白修齐的手腕：“等下，我话还没说完！”

    白修齐指着卧房方向：“他们出来了。”

    易维推开门，刘穆跟在他身边，十足的温良柔顺，从前那个气焰嚣张的少年仿佛从未出现过。

    二人走到白修齐面前，齐齐跪下。白修齐立即去搀扶刘穆，刘穆断然拒绝：“白家主的大恩刘穆永世铭记。”

    “殿下言重了。”

    “就算不为我的事，你养育阿维多年，对他来说，你和他父亲没有区别，如今我们在一起，还是想征得白家主同意，不然阿维心中不踏实。”

    白修齐没有拆散他俩的意思：“你们情投意合，我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易维原本纠结的心情顿时释然：“多谢家主成全。”

    刘穆更实在，拉着易维一同给白修齐磕了三个头。

    白修齐知道自己现下身份几何，不可能像对待平民一样接受这个“儿媳妇”：“殿下快快请起，草民何德何能受此大礼！阿维，快扶世子起身！”

    易维磕完头，把刘穆拉起来：“地上凉，起来吧。”

    刘穆搭着他的手，眉间眼中都是化不开的深情，而易维也罕见地有了笑模样。

    “咳咳。”白悦棠不合时宜地打断他们，“不好意思，虽然这么说会惹人生厌，但是我娘又被劫走了，阿维，我还得求你帮忙。”

    易维不会弃莫夫人于不顾，但自己已不是孑然一身，他要考虑另一半的感受。当易维看向刘穆时，刘穆朝他露出甜甜的微笑：“做你想做的，不管什么我都陪着你。”

    易维回握刘穆的手：“嗯。”

    短短时间里，白悦棠受到两次观念上的强烈冲击，易维在他心里的独行侠形象轰然崩塌：“呃，那个，世子啊，谢谢你配合。”

    刘穆爱屋及乌，连带着对白悦棠的态度也好了很多：“是我该感谢堂兄才对，为了救我，你也出了不少力，帮你的忙，我们义不容辞。”

    白悦棠被那句“堂兄”酸住，这小家伙真不得了，犯起浑来让人恨得牙根痒痒，可一旦温顺下来，又是个口齿极伶俐的主儿。

    “阿维，你都告诉他了？”难怪古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虽然自己不是易维的亲人，但，白悦棠还是由衷地想说一句——古人诚不欺我！

    易维点头，刘穆笑道：“只是不知道，堂兄是哪位王爷的后人？”

    白修齐道：“他是太子仅存于世的独子。”

    言罢，刘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比出个噤声的手势，紧张地环顾四周：“这话可千万别说出去，要让皇帝知道，你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白悦棠：“走一步看一步吧，当务之急是救回我娘。”

    易维道：“三公子手上可还有莫夫人的随身之物，上次用于追踪的纸人被她毁了。”

    “被我娘毁了？我找到她的时候看见纸人在地上啊。”

    “已经没有法力了，不能再用于追踪。”

    “你怎么知道是被我娘毁了？”

    “我在你之前找到过莫夫人，她不肯跟我离开。”

    白悦棠颇为不解：“为什么？是不是罗刹威胁她了？”

    易维至今也想不明白原因：“不知道，她只让我给你带话，不想让你担心。”

    白悦棠看向阿楚：“你比我们都熟悉罗刹，你有没有头绪？”

    阿楚同样一头雾水：“我哪知道啊，也许是我娘太漂亮，他动心了？”

    听她称呼莫兰为“我娘”，白修齐有片刻愣怔：“你，管莫兰叫‘娘’？你是她女儿？”

    阿楚挑眉：“莫兰是谁？我娘叫海棠啊。”

    白修齐眉头微蹙：“‘莫兰’是海棠到江南后的化名，她有一双儿女，冰轮和鸣鸿。”

    阿楚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我就是冰轮，这是我弟弟。”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陆夜黎。

    对于姐姐的没心没肺，迅速将老底交代给身份未明之人，在这场无声的博弈中，是自己先败了开局，陆夜黎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

    自己的猜测得到印证，白修齐投向陆夜黎的目光多了几分胜者的从容：“上次在书房见你就觉得似曾相识，如今看来，确实有骆师兄当年的神采。”

    陆夜黎失去亲人庇佑时年龄尚小，对父亲的印象还停留在坊间传说上，直到近年来为谢忠办事，他才渐渐查到父亲的生平，知晓他是被政敌所害：“白家主认识家父？”

    白修齐并未遮遮掩掩，很是大度：“师出同门。”

    刘穆分外惊讶：“你是骆林渊的儿子，那谢忠为何还敢收留你？对今上而言，你也算是罪臣余孽了。”

    “义父收留我时，我已经被人贩子转过几道手了，他无从查知我的身世。”

    陆夜黎的语气无甚起伏，就像在转述别人身上发生的事，他虽然不在意，但想到养母都是因为照顾自己，才与亲生儿女走散，害得他从小受了那么多苦，白悦棠总觉得亏欠他良多：“陆兄，我… …”

    陆夜黎朝他笑笑：“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白修齐思索了一会儿，对易维道：“阿维，尽快把莫夫人带回来。”

    易维领命：“是。”

    “此行要与北疆人打交道，切记小心为上。”

    “我了解那地方，我跟阿维一起去。”如果不为陪他，刘穆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过边界一步。

    阿楚：“我也去！”

    易维扫了她一眼，看在她方才替刘穆跑前跑后的份上，没有直言回绝。

    白修齐：“你们姐弟也一道去吧，路上人多彼此都能有个照应。”

    白悦棠招呼起大家来：“既然安排好，我们赶紧出发，对了，叔父身边也没人跟着，你和我们一同走吧。”

    白修齐摇头：“我还有事，不能离开。”

    “兵荒马乱的多不安全。”

    “所以你也得留下。”

    “我？不行，我还要去找娘呢。”

    阿楚：“不如这样好了，易维把引路小人交给我们，让他留下保护白家主不就行了。”

    白修齐：“有件事只有阿悦能办到，其他人，都不行。”

    上一次被叔父委以重任，白悦棠就险些丢了性命，这回，哼哼，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