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 屋内炉火烧得正旺, 点点炭火气息带起屋子里二人脸上阵阵红晕。

    正披着轻薄纱裙的唐茹脸上已经滚着大颗泪珠，她殷殷切切看向对面的人，欲言又止又满脸难过，好似从之前那个大气爽朗的女子一下露出了小女儿情态。

    但眼里的迷茫和混沌出卖了她。

    唐茹，明显不再清醒。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唐父为她准备的迷心散竟会起到这般凌厉的作用。

    明明，父亲与她说过。

    此药粉, 只会对男子起作用的。

    她开始迷惑起来, 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此时此刻，她只想扑到对面那日思夜想的人的怀抱里, 好好一诉衷情。

    但理智犹存，总有种不知名的信念阻止她。

    世转物换, 她对面站着的，恐怕只能是梦里人了。

    恰如如今高成熙眼里, 正是娇俏甜笑着的爱妻。

    多久没见过她这般笑着的模样？

    那是前世与今生的距离吗？

    他胸腔里一阵闷滞, 恍惚想起今日她冷霜面容下不容冒犯的抗拒。

    昭昭儿，你回来了吗？

    你不记得回来的路，但我可以来找你的。

    他的手遥遥伸出，仿佛就要触碰到那可望不可即的梦中人。

    梦中人闪着朦胧的光亮, 让他一时有些迷醉。

    而唐茹也在挣扎过后, 最终感情占了上风, 忍不住向对面那人扑去。

    恰如两岸的牛郎织女遥隔银河相会。又似永别的参商星抵死缠绵。

    痴人。梦境。

    ***

    谢昭昭这边得到消息的时候, 夜空上月星已经低垂了。

    嬷嬷惆怅地看着坐在窗边赏月的小姐, 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说。

    原本小姐刚嫁给姑爷时，也很是恩爱过一阵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小少爷出生后，小姐就渐渐同姑爷生分起来。

    她这个奶嬷嬷看得也着急啊，可到底还是只想惯着自家小姐，但也偶尔盼着小姐同姑爷能好起来。

    如今却，嬷嬷额上一层的皱纹，向来保养良好的面容也到底有了几分沧桑。

    她慢慢靠近，伸出那双从小抱大小姐的手，摸摸谢昭昭的柔顺的头发。

    “小姐，窗边冷风寒凉，咱们还是回房休息吧。”

    谢昭昭回头看看她，脸上满是彷徨。

    她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但也忽然想起前世，高成熙不顾满朝反对，强封她一个没有家族势力的女子为后，又生生把所有大臣进献的女子全压在了美人的位分上。

    他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吧。

    可偏偏又变心地那么快。

    谢昭昭一点都不懂。她以为自己看遍千年变化，总该有一些些感悟的，但记在脑子里的也就只有那些所谓的政策方式。

    用心去感受的，她真的有得到吗？

    高成熙当真如愿离去，当真变心远离，她，扪心自问，开心吗？

    谢昭昭不知道，所以她疑惑不解，像是幼年时不懂为什么其他姐妹都有亲娘贴身带着，而她却只能和奶嬷嬷待在一起。

    她委屈又无奈，像是个没有糖吃的小孩子。

    她看着窗外尖尖的月牙儿，仿若小时候扁着嘴巴诉说委屈般，“嬷嬷，男人，都这么容易变心么？”

    嬷嬷闻言，到底依旧慈爱地摸摸她松软的小发髻，“昭昭儿，这世上，衷心的男人多得很，只要你愿意去看，便总能看到的。”

    院子里月光如水倾泻一地，她望着外头院子里如水的月色，那月色就也好似流淌进她的眼里心里。

    她回过头再看着嬷嬷的时候，分明是任性的样子。

    “可是嬷嬷，他就变心了。”

    嬷嬷仔仔细细看着谢昭昭脸上如小时一般任性的模样，她了然地笑起来。

    从桌上取出一块核桃。

    一旁有开核的工具，但嬷嬷偏偏只是强硬地取过镇纸狠狠砸下。

    黑硬的镇纸，带着墨水一般的奇异气息，砸下后，核桃应声而裂，却也碎得干净。

    “昭昭儿啊，有的人看起来心硬、坚强，没脸没皮，但这样的人，心也易碎极了。只要这重击他再也无法承受，那么心，便也碎了。”

    像小时候殷切盼着吃嬷嬷亲手做的点心，谢昭昭睁大眼睛望着嬷嬷。

    嬷嬷轻笑起来。她拿过一旁的开核工具，轻巧又熟练地一撬。

    壳，开了，却是只裂开几条缝，并没有完整露出心来。

    嬷嬷细致地一点点拨开硬壳，到底把里头的仁儿给取出来。

    是心的模样呢。

    谢昭昭恍惚想起许多许多年后，有人会用这样的形状，向恋慕着的人表白。

    那是两瓣完整的核桃仁。

    嬷嬷看着她，又笑了。

    嬷嬷手上用力，轻轻一掰，那核桃仁便又分成了两半。

    谢昭昭的眉头皱起来。她圆睁着眼睛，不解地望向嬷嬷。

    “昭昭儿啊，即便他此时心在你身上，可也脆弱得不成样子。心，便是这般易伤的。”

    谢昭昭若有所思，她沉默许久，又转过头去看着外头的月色。

    良久，终于淡淡地出声。

    “可是，嬷嬷，分明是他先对不起我的。”

    嬷嬷陪她在这窗边也站了许久，听得此言，和善地笑起来，“昭昭儿，既是他先对不起你的，你又何必在此苦恼？”

    谢昭昭皱着眉看向嬷嬷，她解释道：“他对不起我或许有理由，但是他从来不与我说。我觉得……我难受，他也难受。”

    嬷嬷眯着眼睛，她睿智的眼睛看向昭昭，“昭昭儿，你怪他不与你说，可你，又同他说过你的想法吗？焉知，他的对不起你是否是另一种方式的对你好呢？”

    谢昭昭忍不住打断嬷嬷，她强调道：“可是嬷嬷，他这样的做法，我们分明很都难受。所以，这是错的。”

    嬷嬷见她情绪有些激动，温柔的大掌抚过。

    “昭昭儿啊。难受就要去寻解决办法，既知错便要改错。我们昭昭儿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怎的会因为一次难受，就放弃了？”

    嬷嬷我呀，分明能瞧见你眼里的伤心彷徨。

    谢昭昭恍然，她开始思量，不知从何时起，那个一心向前冲的自己，竟变成如今模样。

    她可以为了傻子高成熙把一切挡在身前，焉不知高成熙是否也曾为她挡住所有伤害？

    重生回来，为什么自己却变得在感情之事上如此畏缩？

    她看着嬷嬷，欲言又止许久，到底开口道：

    “可是嬷嬷，我……”

    嬷嬷抚抚她的头，“昭昭儿，不要怕，你去找他吧。”

    可是会来不及了呀。

    谢昭昭看着嬷嬷的眼里满是犹豫，她觉得若是有些事成真，她宁愿自己没有前去。

    不见，还可以骗骗自己。

    “唉，”嬷嬷抚抚她的头，叹息起来，“昭昭儿，从小你便不如其他姑娘，总有母亲贴身照料。想要的一切，只能靠自己。也是时候，把自己心里的负担放下啦。”

    她指着前方，那是启明星升起的方向。

    “昭昭儿，你瞧，不论是多亮的星星，它的身边终究有几颗小星相伴。总是孤身一人，会寂寞的呀。”

    你去吧。嬷嬷拍拍昭昭的肩膀。

    谢昭昭看看屋子里的嬷嬷，恍然下，竟真的追寻启明星而去。

    那方向，是前院。

    而屋子里的嬷嬷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和善地祝祷着。

    昭昭儿，愿你幸福。

    ***

    谢昭昭一出房门被冷风一吹，便恍然清醒过来。

    没办法，嬷嬷忽悠人的功力太厉害。

    可现在再回去也不大好。

    谢昭昭叹口气，拢紧身上的大氅，慢悠悠朝前院行去。

    一路上人烟稀少，想来满府的人大都这时已经睡了吧。

    她不担忧自己的安全，毕竟身后还有隐卫跟随。

    但真正站在前院大门前时，到底还是难受了一阵。

    前院灯火通明，分明还没有真正休息。

    再一看，前日经她手批准的侧妃小轿，到底还是停在前院门口直到如今还没离去。

    灯火通明，没有休息，大半夜了，这两人……

    呵，谢昭昭刚才还想好好同高成熙谈谈，但如今？

    她整整衣裳，冷着脸让下人带路，便径直停在了前院门前。

    闻讯匆忙赶来的连管家堵在这门前，好一阵气喘。

    “王妃，夜已经深了，侧妃进了屋子现在还没出来呢，不知王妃前来前院是？”他眯着双眼睛，老神在在的模样。

    谢昭昭深吸口气，她此时已经冷静下来，顿觉今日自己从听了嬷嬷的话出门，到现在尴尬地站在这门口。

    都错误地不能更错了。

    她看着连管家，尽量轻松地道：“管家，不过是深夜游园，不辨方向，误入此地罢了。”

    说完，就想转身离去。

    大概是想保留最后的体面吧。

    谢昭昭无声苦笑，到底离去。

    后头连管家却抚抚胡须，眉梢一动，出声阻止：

    “王妃，稍候，奴才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还需待您定夺。”

    不知又是什么琐事，但谢昭昭还是停下，听他继续说着。

    “王妃，侧妃今日被传召进了王爷房间后，至今已有三个时辰。这期间，屋内人竟无丝毫声息，王爷也并未有任何传召。”

    他的眉紧紧皱起，“奴才总觉得，还需打开房门瞧瞧。如今您既然来了，那便正好。”

    说完，他看着谢昭昭一笑。

    平时臃肿的身子在此时竟然灵活异常，飞快把后面房门打开后，很快就不知所踪。

    连带着，整个院子的人也逐渐隐去。

    只留下谢昭昭。

    孤身，独影。

    清寂的月光打在她身上，谢昭昭一时不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