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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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继续了。”低沉的声音很强硬, 丝毫不讲理。
沈宁欢微微抽气,很是气恼,硬着头皮道:“我们换个地方再……”
方长弈眉眼微扬, 总算肯放过,给她穿好滑落到手臂的衣裳,将人打横抱起来, 往纱幔深处走去。
第二天,炫目的阳光晃到了眼睛, 沈宁欢才悠悠醒来。
“兰鸢?”
听到喊话, 兰鸢从轻软如烟的纱帘后探出脑袋,低着头, 碎步走进她跟前。
“小姐醒了?”
她从床上坐起身来, 半阖着眼,迷迷糊糊问:“现在几时了?”
兰鸢抿着嘴角, 轻声答:“巳时。”
她无言, 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那王爷几时走的?”
“卯时便进宫去了, 还特意嘱咐所有人不要打扰小姐,让您多休息会儿。”
沈宁欢陷入沉思, 卯时,也就是天没亮就走了。
他倒还真是忙啊。沈宁欢知道今年的稽考十分重大,某人这阵子大概都闲不下来了。她托腮琢磨着,每天这么起早贪黑出门, 披星戴月而归, 皇上也不发些夜宵钱?猛然又想到, 昨夜被他纠缠了大半宿,云家的事还真就没说成。
“……小姐。”兰鸢犹豫了片刻,“唐姑娘一早就来了,我们不敢打扰你休息,就让她先在偏殿等候。”
“什么?”沈宁欢闻言大惊。她昨天是差了人去问,可唐音这人一向拖拖拉拉的,出门的事基本要磨个两三天才能定下来,这点沈宁欢是很清楚的。她没想到唐音这次行动力居然如此之强,打得她措手不及,而且,而且还这么大清早就来了?
她可是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的人呀。
“唐姑娘似乎有事要和小姐商量……”兰鸢的面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沈宁欢顿悟般点点头,那难怪了。可转念又想,是什么急事会让唐音早早赶来王府?她漫不经心披上外衫,掀被子下床,顺手揉了揉腰,可接下来兰鸢的话却让她身子一僵,陷入沉默。
“她……她是和胡秋盈一道来的。”
胡秋盈???
一番梳洗过后,沈宁欢便带着几个侍女出了寝殿。王府的人做事有分寸有条理,知道唐姑娘是王妃的贵客,二话不说便请进了门,引到更亲近的偏殿好生招待着,跟昨日云家夫妇来时的待遇简直天差地别。
沈宁欢抵达的时候,唐音正在津津有味吃点心,见她来了,起身大喇喇打了个招呼。胡秋盈虽一脸不情愿,仍然规矩地行了个礼。
“宁欢,这么晚起床,可不像你啊。”唐音亲昵地握住她手,面上却带几分狐疑。
沈宁欢被问住了,面色有些红,艰难地解释:“昨天,可能昨天有些忙,就——”
“王府这么多人,有什么事不能让他们去做,王爷偏让你受累不成?”唐音没注意她脸上若有似无的红晕,拧着眉,一个劲替她义愤填膺打抱不平。
“没有没有,一点小事,以后不会的。”她拼命把话题含糊过去。
两人闲扯了几句,她观察唐音的神色,丝毫不像有事要说的样子。
大家又重新坐下。沈宁欢的视线在她们身上徘徊几个来回,唐音仍旧没心没肺吃糕点,胡秋盈却是脸色郁郁,眼中偶尔闪过几分怨怒,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将两人划分明确。
气氛着实古怪。
刚要询问,唐音却抢先一步开了口:“让她说吧,咱们先听着就好。”
胡秋盈被挤兑了,不满地瞥唐音一眼,又移开视线。她嘴唇动了半天,别别扭扭道:“云家的货船有问题,怕是和容正先脱不开干系。朝廷最近不是在稽考么,让王爷和御史大人好好查查去。”
沈宁欢面不改色望着她,大脑却已经打结,默默将这话梳理了一遍。她曾听哥哥提起过容觅的父亲,作风不正,有以权谋私、贪赃舞弊之嫌,不是什么好官。云容两家结了亲,若说相互勾结那是很有可能的。可是,可是为什么是胡秋盈来跟她说这事?她不是一心痴恋云祁吗?
甚至在以前,她还为了云祁处处针对自己,怎么忽然改性了?
沈宁欢不免好奇她的心路历程,绕着弯子问:“有什么问题?你是如何发现的?”
“那天遇上云祁,他不知怎么突发奇想,说要送我织雪绡。当时云家的船正在出货,他兴冲冲的,让我一定要等他,自己去去就回。谁知他一个大少爷连点自家的货都拿不出来。当时他可能气恼不过,和调度指挥的人拉拉扯扯,有箱货不慎洒落。我远远一看,哪是什么织雪绡呀,五年前便过时的浣花绫,堆在一起跟烂布头似的。云家八成是仗着有容正先的包庇,以次充好,做亏心买卖。”
织雪绡柔软如云,细腻似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又流转万千光华,是极为高档的布料,连宫中都青睐有加。织造这种绢布所需的天蚕丝也极为难得,不同于普通的家养蚕,天蚕目前还无法人为养殖,只能在野外捕获,因此织雪绡的产量极为有限,到去年,其价格已经堪比黄金了。
沈宁欢听她说货船,顿时便心生疑窦,那不就是在赤水河吗?
“你们在赤水河附近遇上的?”
“是啊。”胡秋盈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如今再提到云祁,总是一脸没好气的模样,神色中带几分鄙夷,“我娘膝盖受寒走不了路,听说赤水巷的刘大夫擅长此症,便想去问问看,谁知就遇上他了……”
沈宁欢颇为好奇他们怎么闹成这样的,又不好开口,唐音就没那么多顾忌,直言道:“有家室的人了,还莫名其妙送人家姑娘这么贵重的东西,他是怎么打算的,有说句明话儿么?”
胡秋盈没有立刻接话,面色忽然沉下来,目光冷冷望着眼前的空虚,半晌,平静开口道:“自然是有的。”
沈宁欢和唐音默不作声,她们从未见过胡秋盈这幅样子,于短暂的静谧中对望了一眼。
“他要我给他做妾。”她拽紧了手中帕子,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怨恨都发泄出来,“我爹是京中巨富,我好歹也是家里宠大的千金小姐,凭什么去低三下四给人做妾?他仗着我喜欢他就这样欺负我?原以为他钟情容觅,我只当与他无缘,打算断了这念头,没想到他竟是这种花心薄幸之人!”
“这……”沈宁欢细想,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以前定亲时她不了解云祁,只觉得还行,能说得上话,后来事情有了变故,又和他多接触几次,才慢慢琢磨出不对劲。自以为是,没有担当,最重要的是,渣而不自知。
她忽然很庆幸方长弈当时任性的举动,若稀里糊涂嫁给云祁那样的人,往后的日子简直不敢想象。
不过话说回来,胡秋盈这性子也是风风火火,喜欢便一头热去喜欢,讨厌就恨不得踩在脚底,勉强能算作率性吧。
抛却这些花边事儿,沈宁欢的思绪回到货船上。云家名义上卖的是织雪绡,实际送的货却是没人要的浣花绫,为什么?若像胡秋盈所说……他们是以次充好,沈宁欢认为是不大合理的,因为买主不会这么轻易被糊弄,云家就算要造假,也不会用如此低级的手法。
赤水河……她想到容觅,又想到户部侍郎之女这个显赫的身份,出于对买卖交易的敏感让她心中忽然有所顿悟,萌生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个想法还是先捂着,偷偷去证实一下为好。
她面上不动声色,平静地回应:“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和王爷说明的。”
胡秋盈噼里啪啦发泄完了,知道自己留在这也是自讨没趣,便打算离开。她又像来时一样,不情不愿行了告退礼,走之前却扭扭捏捏踟蹰半天,终于闷声问:“你哥哥怎么样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沈宁欢一怔。
胡秋盈怕她误会,急忙补充道:“我那个姐妹整天茶饭不思,一心记挂沈家公子。你……王妃若是愿意的话,帮忙传达一下吧。沈公子若有意,自然是好,不成就算了,至少让她断了这个念头。”
沈宁欢哑然,胡秋盈说的不就是任晴吗?她什么时候钟意上哥哥了?唯一的交集也就是那艘游船吧?难道是在水匪劫船的时候?
她明面上暂未表态,胡秋盈也不多言,告退离开了。
用过午膳,沈宁欢便命人备轿,打算悄悄去一趟商行。她带的下人不多,乘的也是普通轿子,丝毫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轿辇在沈氏商行大门口悄然停下。门前的小学徒沙沙扫着地,狐疑的目光将这顶轿子打量,还以为来了客人,直到看兰鸢搀着小姐下轿,才恍然大悟。
“刘掌柜现在在吗?”沈宁欢问他。
小学徒摇头:“师父昨日喝多了酒,今儿请了半天假,在家呼呼大睡呢。”
沈宁欢哭笑不得,刘掌柜什么都好,唯一的毛病就是好酒,好在没耽误过大事。
“不过,少爷今天是在的。”小学徒歪着脑袋想了想。
“哥哥居然在?”那就再好不过了,她暗暗欣喜。沈瑄常常在外应酬,待在商行的时间其实不多。
她径直去了司房,正厅里气氛清寂安和,三个簿记正在伏案做事,见小姐来了,纷纷起身相迎。
沈宁欢示意不必,又问:“哥哥在哪儿?”
“刚刚有位客人,二少爷去前厅接应了。”其中穿灰蓝衣裳的簿记搁下毛笔,绕过书案走上前,“小姐若有急事的话,若不让我去知会他?”
“不必。”沈宁欢沉吟片刻,“等哥哥回了,告诉他我在库房。”
“三小姐想找什么吗?”他见沈宁欢今日轻装简行而回,还无缘无故说要去库房,难免疑惑,但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二话不说,默不作声去取了钥匙,交到她手里。
“有劳了。”沈宁欢笑着,接过这串沉甸甸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