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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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道兰总, 任性防盗。  她想着这大约是刘尚对她的试探, 尽管她表明了自己会一直呆在御膳房的态度,刘尚却未必会相信她, 所以才会让她去接触各宫各院,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要借着跳板向上爬。

    然而她是真的想安安静静呆在御膳房, 自然也没小辫子给刘尚抓。

    所以刘尚的态度日渐好了起来。

    倒是第二天早上用膳的时候,方迁在膳房里头发了脾气。

    说是有人动了他的灶台,然而问了一圈, 大家都不承认。

    有小宫女嘟囔了一声昨儿是沈如晦值夜,惹得众人都去看她。

    沈如晦只想冷笑,这小宫女从进来的时候就和月牙走得近,向来都是同进同出的, 她本想着月牙自己心里要是有点数也不会再来惹她,谁知道这贼拿完了东西还要顺手污蔑人呢?

    可惜月牙这栽赃陷害的手段太过浅显, 但凡长了脑子的都能看得出来。

    至少方迁没信,刘尚也没信。

    因为转头刘尚就把月牙单独叫走了,回来的时候眼睛通红,像是狠狠哭过一场,见了屋里的她也是表情愤恨, 冷冷地“啐”了她一口。

    从那之后两人同居的氛围越发诡异,通常只要沈如晦还呆在房间里, 月牙就会千方百计找借口到外面去, 能不和她在一起就不一起。

    沈如晦无所谓, 没了月牙她还过得更自在些, 更何况又不是她的错?

    只小心提防着她也就是了。

    再过几日就要是冬至,宫里头要准备开始年赏,百官要放假七日,皇上吩咐了要大宴群臣。

    才刚立国,万事都讲究一个“新”字。

    从刚入冬的时候,内务府就受了指令把各宫各院悉心修葺过,所有摆设全都收起来重新设过。临近冬至,因为要设宴,还特地叫工造处去备了一整套全新的器皿,连上头雕的花纹都是找的宫廷画师画的一整套,多是山河细纹,寓意万里江山。

    内务府为了这事受了不少夸奖,皇帝一时兴起,吩咐御膳房年宴的时候用上。

    明摆着是要炫耀。

    除此之外,宫里头按品级发了新衣裳,连普通的粗使宫女都得了新的,每人还例外得了二两的奖赏银子。

    也因为皇帝实在重视,连刘尚和方刍都集中了精神要做出上好的宴席叫皇上刮目相看。

    当天的上菜流程确认了一遍又一遍,三个御厨晚上都熬着夜想要弄些新奇东西出来。

    转眼便是冬至。

    冬至前一天忽然降了温,下了一场大雪,可也抵不住宫里头人人喜气洋洋,个个面上都带笑,大红灯笼烧了一整夜。

    百官都坐在乾清宫的大殿里头,以恭谨的姿态听高高在上的皇帝说话。

    皇帝近两日难得高兴,未免多说了两句,坐在大殿里头的还好,至少吹不着冷风,大殿里还燃了炭盆,坐在外头的品级低的小官就吃了苦头。

    按照以前的经验,他们这些官小位卑的这一晚上大约都是要呆在外头吹冷风的,热菜是不指望着的了,大节日的宴会上端上来的东西大多都是大荤大肉的,风一吹全冷了,冻成白色的荤油就大大咧咧端上来,反正也没什么人会动筷子,做样子看罢了。

    想吃什么还不如回家叫夫人做给自己呢!

    人人都这么想着。

    当然也有例外。

    丁潜是今年才刚升入京中的小官,难免对京城抱着许多美好的幻想,人杰地灵啊!宫里的美食啊!

    一想到皇宫里那些美丽的小宫女和鲜美可口的食物,他就激动的不行。

    他原以为其他人都和他一样,结果还没进去,他就看见好几个官高位重的大人在往嘴里塞点心??

    而且,等人都坐下来以后,他就看着身边的人都举着酒杯假笑着说话,半点要开动的意思都没有。

    他低头看了看桌上摆着的饭菜。

    上菜讲究先凉后热,先炒后烧,皇宫里头显然深谙此道,先上的都是点心对盒,诸如蜜制馓子、金乳酥、苏糕、羊□□等等,这些都不出奇,也没多少人去碰。

    只因为这样的冷风天气,万一被点心渣饼渣呛到了太失仪态。

    除了这些点心,桌上便摆了一只大碗,说是大碗也不尽然,不过是个脸大的盆,上头的花纹是山茶花,青釉粉花,十分好看。

    碗里头有汤,占了八分,因为面上浮了厚厚的一层油,看不出来是什么汤,只有股浓浓的香味飘出来,叫人垂涎欲滴。

    旁边一起的托盘里放了许多东西,粗粗一看都是片成了透明薄片的肉食,刀工极好,又有蘑菇、火腿、豆芽等物。

    只是大多都是生的,他本想下筷子,却有些迟疑了——这怎么吃啊?

    他不由看向了站在身边的宫女。

    这宫女长相清秀,见他面露疑惑便半跪下来,轻声同他说话:“大人,这是御膳房新供的膳食,奴婢帮您准备。”

    她先捡了小碗中的鸽子蛋轻轻磕进那碗汤里,又依次把那些薄如蝉翼的肉片放进去,依稀能看出是生鱼片和生肉片,又加入了鸡肉、腰花、肚片,筷子轻轻搅动,肉片开始变色发白,眼见着是熟了,又加入了豆腐皮、葱丝、玉兰片、豌豆尖,最后将小半碗烫过的米线放了进去。

    做完这些,小宫女抬起了头:“大人口重么?”

    丁潜嗜辣,便点了点头。

    小宫女便捞了一小勺胡椒油滴进去,把碗推到他面前:“大人请,小心烫嘴。”

    丁潜用筷子拨开碗上飘着的油看了一眼,底汤浓白,闻着有鸡汤、鸭汤和骨头汤的味道,满满一大碗的料,荤素都有,叫人看了食指大动。

    他撩了一根米线送进嘴里,被滚烫的热度吓了一跳,米线沾染了汤的厚实,又有肉的鲜香和蔬菜的清新,小心翼翼嗦进口里,十分柔韧有弹性。

    肉片极薄,被热汤一汆就熟透了,并且不像煮久了的肉块那样柴的过火,这肉鲜嫩异常,沾满了汤汁。

    因为还加了胡椒油的缘故,入口就是鲜香麻辣,这味道也不霸道,没有夺去食材的原始味道,却很能开胃。

    最主要的原因,他坐在风口吹了太长时间了,手脚都已经僵硬住,这时候吃到的这口热汤简直让他幸福的想要落泪。

    他在这吃的满头大汗,旁边的几个官员看的也有几分意动,他们本来对这菜色不抱希望,因此看见御膳房呈上来的生肉生菜都没什么大反应,至多感叹一声这御膳房也真够敷衍的,同时羡慕坐在里头的人罢了,但谁让他们人微言轻呢?

    可这时候看丁潜睁大眼睛嘴唇红肿满头冒汗的幸福表情以后,他们却忽然动了心——说不定这回御膳房的饭菜好吃呢!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把目光放到了那份米线上,有些性子急的不等宫女动手就自己往里头加食材,等吃到口中的时候,几乎泪流满面。

    太棒了!

    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滚烫的食物可以吃!味道还如此鲜美!

    真香!

    外头的官员此刻都有些顾不上自己的形象,一个个都猴急地往嘴里塞,还有不怕死的直接去喝汤,被烫了一嘴也舍不得放下,轻轻呼着气缓解舌头上的痛感。

    外头是这样,里头景象也奇特。

    皇室用餐规矩,再好吃也不能超过三筷子,可皇上这都捞了几筷子了还舍不得放下,吃的满面红光。

    搁在平时,皇后一定会劝他注意节制了,可这时候的皇后也端着碗在吃,模样秀气文雅,只有微微红肿着的嘴和涂了胭脂似的面庞暴露了她正吃的开心。

    底下惯常互掐的大臣们这时候都空不出手嘴来,盯着那一碗米线吃。

    不多时就有人暗示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把屋里头燃着的碳给撤了。

    无他,太热了,只怕背后都出了一身的汗!

    可也是真舒服啊。

    皇帝的亲弟弟睿亲王一抹嘴开了口:“皇兄今儿个御膳房是下了大心思么?这道吃食构思奇巧,臣弟用的实在痛快。”

    说完还夸了夸皇帝统御有方。

    心里美滋滋的皇帝听了这话自然开心,当即喊了一声赏,又叫剩下的菜赶紧端上来。

    剩下的膳食多是中规中矩的汤品大菜,煎炒炖炸,看着比平日里更加尽心一些,然而在那一碗米线的衬托下不免有些失色,好在皇帝心情好,也没追究,只是心里头多少也有几分遗憾。

    宴会还在继续,刘尚和方刍却有些忧心忡忡地坐在屋里。

    他们自然也知道每逢这个时候御膳房少不了被抱怨,可他们也没法子啊!

    进上的菜品那么多,若是一样一样准备哪里来得及?况且御膳房到乾清宫还有段不小的距离,他们这又没什么保温的办法,等端过去的路上风一吹就凉了一半,皇帝再多说两句话,剩下一半也凉了。

    今年他们变着法儿想供些热菜,可收效甚微。

    结果临敲定菜单子前,刘尚一时兴起问了一句当时正巧呆在屋里的沈如晦——他这是还记着那道天麻玉竹蒸鹌鹑呢,结果沈如晦就提出了这么个米线的法子。

    他们试验了许多次,又叫沈如晦做了一次,才掌握了这法子,成品出来试了试,简直惊喜非常,立刻把这道“菜”加了进去,又恐怕皇上不喜欢,其余的菜品还是照着原计划呈上去。

    这时候宴席估摸着过了一小半了,他们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却还没回来,让人觉着忧心。

    又等了一会儿,刘尚和方刍正准备亲自去看看,门忽然被推开来,他们派出去的小太监一脸喜气洋洋回来。

    刘尚方刍对视一眼,转头问他:“怎么样?”

    那小太监咧开了嘴:“恭喜刘爷爷,恭喜方爷爷,皇上说了,这回咱们膳房的心思巧,要赏咱们呢!”

    刘尚和方刍的心这会儿才安顿下来,不禁也喜笑颜开:“得了,回头歇下来了咱们好好乐一场!”

    她这要求不算什么,沈如晦想了想就同意了,那玉佩是个保命的利器,凭宫里如何刁钻的人见了这玉佩也不会太难为她,因此她就带在了身边,只是一直挂在里头。

    既然阿生想看,她就掏出来递给了她。

    那玉佩是貔貅形状的,上头用一根红绳穿着,串了三颗圆润的红玛瑙珠子。

    阿生看的很认真,自从见过了那什么二皇子以后,她的脑袋里头总是会闪出一部分破碎的记忆,有时候是她和几个面貌模糊的几个宫女坐在院子里绣花,有时候是她在伺候一个人,照样看不清神色。

    她和星野说起过,星野说她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死前的记忆已经慢慢开始清醒了,所以才会日夜不安。

    她神色恍惚,沈如晦也不好意思打扰她,拿火钳拨弄着炉子里的灰,半晌想起那天她哭的那么伤心,又有些于心不忍。

    只是她向来不会哄孩子和小女生。

    犹豫了一下,她转身去把炉灶点了起来。

    小女孩儿都爱甜食,要是等会儿阿生哭起来,她就拿甜食哄一哄她。

    既然要哄人,甜品就要好吃又好看,她想起了一样好吃好看又好做甜食——透花滋。

    《品物类聚记》中有提起:“吴兴米,炊之甑香;白马豆,食之齿醉。以此米捣为透花糍,以豆洗去皮作灵沙臛,以供翠鴛堂。”

    吴兴米就是宜兴糯米,晶莹白净,在唐朝有“水晶”之称,成为唐皇的专供大米。

    这里没有吴兴米,却有代替的江州米,同样软糯。

    因为第二日要做早膳,膳房里头泡了不少种类的豆子和糯米,现在用正好。

    浸泡好的赤豆加清水和冰糖上锅蒸成豆沙,又过滤掉了豆皮。

    透花糍是杨玉环姐妹之一的虢国夫人府中的厨师邓连发明的,还给豆沙取了个文雅的名字:“灵沙臛”。

    洗干净的糯米也要上锅蒸,青竹蒸笼,底部铺了一层腊梅花,白净的糯米蒸到粒粒透亮。

    等着这两样东西蒸好的时候,沈如晦将折来的红腊梅枝上的花瓣都摘了下来放进了捣子里碾成了汁水备用。

    御膳房常常需要做各式各样的点心,因此模具有很多,倒是不用她再另外准备了。

    等到糯米蒸好了,她揭开了蒸笼,嗅着那股子米香味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糯米皮的制作需要趁热,将刚蒸熟的糯米加入捣子中,再倒入了腊梅花汁拌匀后捣成糍糕,糍糕还是热的,因为加了花汁的原因微微透着胭脂般的红色。

    她手上沾水揪了一小团糍糕按成了面饼状,挖了一勺子豆沙包了进去,糯米皮封口搓成圆丸子,再轻轻往模具里一按就好了。

    糯米皮做的有些多了,她又挖空了枣核、去了枣皮蒸了一份枣泥出来,同样做了枣泥馅的透花糍。

    透花糍呈半透明状,表皮微红,露出里头红艳艳的豆沙枣泥,像是雪地里盛开的梅花。

    阿生犹自坐着发呆,手里头捧着那枚玉佩,眼睛水汪汪的,仿佛下一秒能哭出来。

    沈如晦把一碟子透花糍摆在她面前。

    阿生懵了:“?”

    “吃吧。”她把碟子往前推了推,“想起什么了没?”

    阿生盯着那盘子透花糍悄悄咽了咽口水,明明刚刚才吃了一碗猪肉炖粉条,这会儿却又饿了。

    透花糍有好几样花型,她小心翼翼捏了一块梅花形状的,触.手柔软,轻轻一捏就会变形,松手的时候会慢慢恢复成原样。

    轻轻咬一口,牙齿先碰到的是软软的糯米皮,表面略微粗糙,然而咬开以后舌尖触碰到的地方又是细腻的,带着糯米清新馥郁的香味,还来不及回味,豆沙霸道的甜意立刻充盈了口腔。

    豆沙蒸得松软,或许是因为压过,那股甜更加浓缩起来,再融合了冰糖的甜,抿在嘴里流进胃里,却在心口打开了一个缺口,然后汩汩流淌出来。

    甜豆沙吃多了容易腻,并没有味道的糯米却中和了这股腻劲,多咬了两口才微微吃出来一股淡而微涩的花香味,仿佛看见冬日里怒放的腊梅。

    阿生鼓着腮帮子吞咽,像是冬季囤了粮食窝在暖和的窝里咬坚果的小仓鼠。

    沈如晦笑着给她递了一杯子牛乳酪,防止她噎着。

    又咬了一口透花糍,阿生才迟疑着开了口:“其实……我好像也没想起什么……”

    她脸上都是回忆的表情,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