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式公寓虽然平时没人来住，但有阿姨定期打扫，窗明几净，囫囵看着还算像样。

    不过莫宇自己知道，这房子也就是个金玉其外，能住，但不够舒适，有很多小细节上的毛病需要整治。

    而林时年那个人吧，别看长得精致，性格却大咧咧的如同糙汉，很怕麻烦，给他个猪窝他也能将就着住，根本不可能好好照顾自己。

    这怎么行啊。

    死党难得主动找他帮忙，肯定得服务到位。

    本着崇高的为人民服务精神，莫宇从踏进家门那一刻开始，就变成了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嗡地飞来飞去。

    不过他本意是想照顾林时年，行动的时候却主要在招呼顾闻帛——

    “来来，换鞋，顾老师穿多大码？红的行吗？不行那就荧光绿的？”

    “顾老师请坐请坐，别客气别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喝点儿什么？矿泉水还是饮料？要不顾老师你自己看吧，冰箱里别的没有，就饮料多，你爱喝哪个拿哪个，不要客气。”

    “中央空调我设定24度行吗？顾老师你们北方人冬天都在家里穿短袖吧？有个歌怎么唱的来着，‘你在南方的艳阳里瑟瑟发抖，我在北方的暖气里四季如春’……要不我再往上调高两度？”

    顾老师顾老师……

    顾老师被热情招待，一开始只觉得林时年这位哥们儿为人不错，片刻后却发现哪里不对，从进门开始，莫宇叫了他七八次，却一次也没叫林时年。

    林时年进门之后几乎没说过话，这会儿正抱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摸来的漫画书，窝在沙发里悠闲地看，顾闻帛在旁边看着，总觉得他在这里比在自己家里还要放松。

    他正想起个话题，莫宇的问题就又找上来了。

    “顾老师有忌口吗？冰箱还有几盒速冻饺子，牛肉胡萝卜和猪肉芹菜，你看行吗？不行我叫外卖，最近刚挖掘到一家麻辣香锅不错，哎你能吃辣吗？香菜吃吗？花生过敏吗？我要是加鱼腥草你介意吗？”

    顾闻帛：“我都可以，能吃辣，也不挑食。”

    莫宇比了个ok手势，果然像前几次一样，问完他就没后话了。

    顾闻帛指着林时年，问莫宇道：“不问他吗，还是说他完全不挑食？”

    “年糕崽不挑食？不存在不存在，太阳都从北边出来了，他可是挑食本挑，不爱吃的东西能写一面墙呢。”

    现在顾闻帛确定了，莫宇之所以只问他不问林时年，是因为根本没这个必要。

    莫宇对林时年知根知底。

    睫毛微微下垂遮住眼中情绪，顾闻帛抬起左手，掌心朝上，右手比了一个拿笔的姿势，“那你具体说说，他都不吃什么？”

    “比如黄瓜吃生的不吃熟的，番茄吃熟的不吃生的，玉米只吃甜的不吃糯的，茄子只吃长的不吃圆的，大闸蟹只吃腿儿不吃膏，灌汤包只吃皮儿不吃馅儿，吃葡萄不吃提子，无籽西瓜不吃，但草莓又不能有籽，所以只能榨汁……反正各种，你要真想记，得拿个本子。”

    顾闻帛一脸饶有兴致的表情，“不用，我能记住。”

    “我没夸张，真能写一面墙，你还是拿个本子比较靠谱。”

    顾闻帛把他之前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你继续说。”

    “woc你这记忆力……佩服佩服，可以可以，那我接着说了。”

    旁边的林时年：“……”

    你们当我不存在吗？

    大概个子高的人更容易脑供血不足，相对于个子矮的人来说，有更大几率变成智障，两个身高一八零以上的家伙交流融洽，居然丝毫没感觉到来自背后的低气压，

    片刻后，林时年凉凉开口：“顾老师，莫同学。”

    莫宇一听这称呼，立刻就有点怂了。

    顾闻帛微笑回头，淡定回应：“林同学。”

    两相对视，目光一冷一热，在空气中撞出一场小型阵雨。

    林时年一脸“我挑不挑食跟你有关系吗管太宽当心折寿”的不爽。

    顾闻帛一脸“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从头到脚哪怕dna结构都跟我很有关系”的贴心。

    僵持片刻，林时年先开口：“顾老师应该先把本职工作做好，这些细枝末节就不劳您多费心了。”

    顾闻帛：“蒋阿姨把你托付给我，我就必须负起责任。”

    “哎呀！”莫宇惊觉这两人的关系比他脑补的还要复杂，在风火雷电之中挣扎求生，“差点忘了正事！崽崽你这几天肯定还得画画对吧？阁楼有画板画架，我去给你找找，回头缺什么材料你说，下午我帮你买，哈，哈哈，哈哈哈……我现在先去阁楼！”

    顾闻帛：“等等，我跟你一起。”

    当初，林时年刚决定走艺考这条路的时候，莫宇也跟着心血来潮，咣咣买了好些画材，嚷嚷着要跟他一起创造当代的文艺复兴，结果屁股着火似的，根本坐不住，自己画不下去也就算了，还总想跟林时年臭贫，完全是个拖后腿的猪队友，最后连几何形体都没画好就放弃了，价值好几千的画材毫无用武之地，原封不动放在这里吃灰。

    顾闻帛翻出一盒48色木盒限定的史明克水彩，目光落在盒子上，似聚似散，颇有些高深莫测。

    莫宇试探着问：“这个不能用吗？”

    顾闻帛一脸认真检查颜料的样子，开口却说：“山药吃脆的不吃粉的，然后呢？”

    莫宇：“……”

    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午饭过后，莫宇对公寓进行了地毯式的检查，果然又发现许多问题，比如主卧阳台的灯泡坏了。

    好在家里有备用，换上就行。

    莫宇把人字梯搬到阳台，试了试，很久没用有点儿打晃，他很怕死地朝客厅里喊：“崽崽啊——过来帮我扶一下梯子！”

    片刻后，却是顾闻帛来了，“我来帮你。”

    莫宇：“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顾老师，您是客人。”

    顾闻帛一脸成熟稳重的微笑，很讲道理地说：“这里是你家，除了你之外都是客人。”

    莫宇一时没听出话中深意，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顾闻帛继续道：“我刚给他安排了功课，正在临摹速写，毕竟学业重要，你有什么要帮忙的，直接叫我就行，不用客气。”

    莫宇：“行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毕竟干扰学习的帽子太大，他戴不起。

    顾闻帛随叫随到，是个极其称职的帮手，但莫宇越来越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一时热情好客，结果招惹了一尊请不走的大神。

    下午他去商场囤货生鲜食品，顾闻帛说要帮忙拎东西，也跟着一起去了。

    莫宇出门之前跟林时年偷偷保证过，绝对不会在顾闻帛面前乱说话。

    但……

    他跟顾闻帛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唯一的交集就是林时年，除非完全不说话，否则不管聊什么，最后都会扯到林时年头上。

    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比如买水果的时候，顺便提到他跟林时年一起种火龙果，收集种子特别费劲，折腾几天，好不容易发芽，结果花盆却被他家暹罗一爪子掀了……

    真的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像什么，林时年情人节收巧克力、七夕节收情诗的敏感话题一概没提，但琐事积少成多也够写本传记，从超市出来之后，莫宇隐隐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要是再这么闲聊下去，他家年糕崽恐怕真要把他踹飞。

    “我觉得这些够了，咱们快回去吧，毕竟年糕崽还在家嗷嗷待哺。”莫宇拎着一兜食材，挣扎着试图自救。

    “嗯，我对一遍——主食大米和几种杂粮、高筋粉低筋粉、挂面意粉、麦片……”顾闻帛耐心梳理，嘴角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吃的就买这些，用的还缺什么？”

    “应该不缺。”莫宇只想赶快回去。

    “面巾、浴巾、牙刷。”

    “都有，全是崭新没拆封的，不瞒你说，我妈就做护肤品的，洗发水沐浴露这些都有，整套的基础护肤也有，连一次性内裤都有。”

    顾闻帛手上动作微微一顿，针管笔在纸页上留下墨点，“然后睡衣、睡裤……”

    “都有都有，睡衣就穿我的就行，这边放着三四套呢。”

    笔尖在纸面上啄出细小的黑点，顾闻帛在睡衣两字旁边画了个圈，“刚好前面有家母鸡，我去看看睡衣。”

    精致骚包的莫直男还是第一次被同性嫌弃，追着解释道：“我那睡衣最多也就穿了一回，有的就只是试了一下，跟新的一样，而且都是洗干净的。”

    “你误会了，我没有洁癖。”顾闻帛目光好似软尺，丈量过莫宇的身材，“181？只比我矮几公分，但你骨架偏小，我穿你睡衣的话，肩宽应该不太合适。”

    莫宇终于正视了顾闻帛衣服架子一样的身材，“这样啊……那你买吧。”

    顾闻帛在一套纯色浅灰睡衣前方停下，莫话痨随口道：“你也喜欢纯色啊？年糕崽也喜欢纯色，但我就喜欢竖条，有个性还显瘦。”

    “嗯，我也觉得。”

    莫宇没明白，他到底是觉得什么？纯色还是竖条？

    顾闻帛将同款睡衣买了两套，莫宇以为他要替换着穿，没多在意，更没发现两套睡衣根本不是一个尺码。

    莫宇已经逃了半天课，不敢夜不归宿，八点钟就回家去了。

    晚课结束之后，近两百平的复式公寓只剩顾闻帛和林时年两个。

    林时年多余的话一概不说，收了颜料就去洗澡准备睡觉。

    他不喜欢刚洗完澡就带着水汽穿睡衣，都是先裹浴巾浴袍，等干透了才会换衣服睡觉。

    这公寓够大，他住主卧，顾闻帛住小卧，直线距离隔了将近十米。

    裹着浴袍走进卧室，林时年视线落在床上，却发现睡衣不是莫宇给他准备好的那套藏蓝条纹，而是浅灰纯色，布料上还透着刚洗好的薰衣草香，能摸到刚烘过的温热干爽。

    周围很静，林时年却若有所感似的，忽然回头，果然看到顾闻帛站在门外。

    “本来那套睡衣呢？”林时年问。

    “尺寸不合适，我帮你换了一套。”

    “我更喜欢原来那套。”

    “不可能。”顾闻帛笃定道，“你不喜欢睡衣带领子，也不喜欢睡衣太宽松，比起红黄蓝更偏好黑白灰，而且不喜欢条纹，所以，你一定会更喜欢我帮你买的这套。”

    林时年暗骂莫宇大嘴巴，虽然被顾闻帛说穿了，却还是端着一脸冷漠死不认账，“可我现在就想穿宽松的。”

    “也可以。”顾闻帛慢条斯理地解开衣扣，露出穿在里面的同款睡衣，“我这套比你的大三号，足够宽松，你要的话，我现在就脱给你。”

    “顾老师。”林时年又被他成功惹到心中焦躁，“你连我穿什么睡衣款式都要管吗？”

    顾闻帛静了片刻，进屋，轻轻关上房门，走到林时年面前，整个人像夜幕中的鹰，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暗影。

    “款式不重要。”顾闻帛说，“但别人穿过的不行。”

    林时年心中起火，“你说不行就不行了？”

    顾闻帛温润如水，“我说不行就不行。”

    林时年：“……”

    顾闻帛你怎么不上天呢？

    “睡衣还我。”林时年气势汹汹。

    “不还。”顾闻帛不为所动。

    “还我。”

    “不还。”

    ……

    顾闻帛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看林时年任何样子都觉得十分可爱，在心中把他想象成一只虚张声势的奶猫——自以为凶神恶煞，扑腾着小爪子却打不到人，喵喵直叫却奶声奶气。

    十分钟后，林时年头顶黑线，“顾老师，你幼不幼稚？别说当家教了，上幼儿园都嫌你不够成熟。”

    顾闻帛轻笑出声，“对，我今年只有三岁，时年哥哥，你要尊老爱幼。”

    林时年：“……”

    你可要点脸吧。

    顾闻帛再靠近一些，声音温柔低缓，“我还小，不懂事，如果说错了什么，你要原谅我包容我，可以生气，但不能超过12小时。”

    林时年：“……”

    “而且我也怕黑。”顾闻帛微微俯身，“时年哥哥，你要给我讲睡前故事，还要抱着我，唱儿歌哄着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