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一天有人抬头看，又眼力足够好的话，会看见一团白云上飞着一个模样极其清隽的神仙。

    “哇，好高！”鎏金躲在润玉的身后，紧紧攥着润玉的袖子，对下界的一切都十分好奇，却又有些不敢睁开眼睛看。

    “你若害怕，不如就现出真身来，我将你藏在袖子里便是。”

    “不害怕不害怕！大哥哥，你腾云驾雾的仙术可比我姐、我侄女卿天她们强多了。比旭凤哥的还要稳。”

    润玉会心一笑，“我弟弟这个人从小性子火热，直来直去，诚然腾云驾雾的仙术高超，却也总爱飞得猛一些。你若是坐他的云，恐怕更加不敢睁眼睛了。”

    “嗯，不过也还好。他每回带着锦觅嫂子，还有棠樾、觅凰她们一大家子出行，总还是要照顾一些的。”鎏金自顾自地说着，润玉忽地有了一丝不自在与落寞。这极其微妙的气氛变化与须臾沉默，没有逃过鎏金的眼睛。

    原来，这鎏金虽自小相貌不讨身边人欢心，却如她娘亲一般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方才说了那番话之后，鎏金也顿觉失言。她想起在姻缘府，月下仙人与自己话的那些前尘往事，故事中的第二主角正是润玉。他先是爱那锦觅嫂子刻骨铭心，爱而不得后方想要太上忘情。可忘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不然冥界为何还要在黄泉路上煮孟婆汤？死了的人尚且难以忘怀，何况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之人？

    他虽已贵为天帝，可童年时遭生母对待，少年时又不招天帝、天后待见，那些不怎么美好的情愫总会如乌云遮住皎月一般徐徐而来。一如自己在魔界不招人待见一样，每每听人提到姐姐，虽不嫉妒，却也免不得一阵羡慕与惆怅。

    初见润玉仙，鎏金只觉惊为天人，心旷神怡；令她想不到的是，这么一个神仙人物，竟也有如此经历与烦恼。真是造化弄人。可正是因为相似经历，又让鎏金对润玉更加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可这鎏金，既不同于锦觅的没心没肺，也不同于邝露的同情心泛滥。锦觅之于润玉，是以自己的欢乐感染润玉，让润玉与锦觅相处之时短暂忘却生活之苦；邝露之于润玉，是令他撕开见不得人的伤口，倾诉哀伤，久而久之其实有益于润玉，但几乎没有一个人愿意将自己最难堪的一面暴露于人前，更难以对那人生出情爱。

    鎏金之于润玉，既不想回顾他的过去，拥抱他的伤痛；也不愿只顾自己欢乐嬉闹，从不体察他的喜怒哀乐。此时她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个润玉，有着荣耀夺目的光华，与如沐春风的清颜。她想，自己在魔界那暗无天日，连天空都是紫黑一片的世界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如今能眼见到这么一个人物，说句没出息的话，便是死也能合眼了。

    “但鎏金还是欢喜润玉哥哥驾的云，因为大哥哥飞的姿势特别好看，还总是替鎏金挡在风口。躲在大哥哥身后，鎏金就觉得安心了。”

    润玉不知道这个小丫头躲在他的广袖之后，须臾的时间里便想了那么多。只觉得方才心头泛起的一丝苦涩，此刻如雨后初晴，烟消云散。这种感觉很奇妙，似乎前所未有，是一种被信任与被需要。

    “那你抓紧了，马上我们就要到凡间了。”

    “嗯。”

    润玉向下看去，不由眉宇紧蹙，“怎么人间这么多干涸之处？看来众仙家的禀报并无错。”

    “那我们现在落下去吗？”

    润玉摇摇头，“现在还不是地方。锦觅和旭凤若要隐居，定不会选择干涸无水之处。”

    “为什么？”

    润玉淡淡笑笑，“你忘了棠樾的真身是一只白鹭。”

    “哦，我知道了，白鹭是水鸟，喜欢临水而栖！”

    “对，所以我们在附近找找，有没有江河湖泊。”

    又飞了片刻，润玉带着鎏金降落在江边。

    “这是入江口，沿着这里，兴许能找到她们。”润玉将鎏金和自己幻化成人间男女的装扮模样。街市上人来人往，一对青年男女格外引人注目。男子是位容貌倾城的翩翩公子；身边的少女身量尚小，蒙着面纱，却难掩气质清尘。

    “我喜欢这里！你看，这里的女子都长得跟我差不多寡淡，苍白的肌肤，细眉小眼樱桃小口的。”

    润玉忍俊不禁，“倘若我不认得你，旁人听了你方才这话，定是觉得这女子怎敢如此夸耀自己。”

    “夸耀？”鎏金指了指自己蒙起的半边脸，“我在夸耀自己？我都这副模样了，还有什么好夸耀的？”

    润玉顿觉好笑又有几分无奈，“你自幼生在魔界，魔界以妖艳为美。可这人间尤其是江南却是以清秀雅致为美。不是你丑陋，而是生错了地方。”

    “是！既然你和月下仙人还有缘机仙子她们都这么说，我就姑且信了吧！”鎏金骄傲地一昂头，拨弄了一下发梢，故意问道：“那……你觉得鎏金的容貌，在天界能排第几啊？”

    “这……”润玉微微一怔，旋即一笑，“润玉见过的天界仙子虽多，却大抵只是入眼不入心，公事公办罢了，若要真问润玉，润玉也答不上来，大抵长得凑差不多吧。”

    鎏金泄气地踢了踢脚下石子，“你这天帝也真是吝啬，连一句赞美之词也不愿施舍一二。好歹我在魔界还能排到一百零九呢，到你这里，竟是落了个差不多。”

    润玉忍俊不禁，“你为何总说自己在魔界排到一百零九？难不成魔界真的一个一个数的吗？”

    “一百零九只是一个说法。因为魔界不像天界有银河。只有一百零八颗晦暗的星宿。她们那些长得美的妖娘，都称自己的为某某星，某某星宿，以示美丽高高在上。而我这种不入流的，自然就是连星星都捞不到。”

    “原来是这样。”润玉喃喃地道，忽然想到了什么，却又笑而不语。

    “大哥哥，你也在笑话我吗？”

    润玉摇了摇头。

    “那你方才缘何笑而不语？”

    “告诉你还有何意思？过不了多久你便会知晓。”润玉依旧浅笑，在心里道：这有何难？我做了那么多年的司夜之神，布星挂夜手到擒来，便是等到她三千岁生辰之际，替她单独在魔界挂上一颗星辰又如何？到时候再以她的名字命名，这丫头兴许会高兴上好一阵子吧。

    鎏金咬了咬嘴唇，一双大眼睛仿佛想要看透润玉这浅笑背后的含义：都说他如今大权在握，果断干脆。当年为了抢夺锦觅嫂子，率领天兵要踏平魔界。方才听我所说，他不会打算杀了前一百零八个妖娘，把我排到第一个吧？那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不行，得让他把这事儿忘了！

    “哎哎，大哥哥。”鎏金跟上了润玉的脚步，“我饿了。我看到那边有很多好吃的，我们去尝一尝吧？”

    润玉停下了脚步，“我依稀记得，在璇玑宫的时候，有人似乎说过，她再也不要吃饭了。怎么如今将将到了人间，就嚷着要吃东西？”

    “我……”鎏金顿了顿，“你腰太细了，就是把鎏金饿死，这辈子也瘦不到那般模样。”

    “你……”这回轮到润玉愣住了，一张英俊的面容上不知为何一闪而过一丝红晕：原那日她说出不吃饭的话，竟是因为要效仿我。区区魔界小妖女，竟敢拿天帝之腰寻开心，该替鎏英与汤城王好好教训一二。如若不然，当真认为本座是吃素的？

    “好，那润玉就带你去吃东西，你且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