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chapter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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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宋笙的记忆里,小三叔一直是个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 也很少对自己声色冷厉、如此这般的庄而重之。

    毕竟, 从她十四岁来到宋家开始, 无论被迫还是后来的感激, 他们始终是被绑在一起的共生体——

    一个不是纨绔却装作纨绔的青年, 一个不是乖巧却装作乖巧的少女。

    她为他收拾过无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烂摊子:把烂醉如泥的小三叔扛回家、帮他跟纠缠不休的小女朋友做调解、为大晚上半夜疯完过后回家、不住干呕的他熬醒酒汤。

    他也为她提供了几乎所有、许许多多力所能及的帮助:无数次为她在和宋静姝的矛盾中解围, 在她明里暗里被嘲讽的时候站出来为她撑腰,支持她入职恒成、做她里里外外的倚仗。

    十四岁之前,大哥拉着她一路成长,十四岁之后, 小三叔用秘密交换、利益共生的方式, 把她保卫在羽翼之下, 直到十八岁,她奔赴北方,整整四年大学, 除了寒假回家过年, 便尽可能地“野生生长”着。

    这是自她回来后第一次, 小三叔对她提出近乎不容抗拒的要求。

    而她, 回以无声的拒绝。

    “十四岁的唐笙, 不是跟你站在一起, 小三叔, ”下车之前, 她最后说, “无论是十四岁的我, 还是二十二岁的我,从始至终,只是和我大哥,站在一起……虽然我直到今天也没有原谅他。”

    话音落地,车也堪堪沿街停下。

    宋笙向窗外看一眼,看见那硕大的电子光屏下,不远处路灯一旁,一身灰色毛呢大衣的江瑜侃,正低垂视线,手指滑动,在手机上翻阅着什么。

    天气早已冷了,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提着纸袋,指节冻得通红。

    宋思远问:“所以,你心里早就有决定了吗?”

    宋笙推开车门,却也在这响动中,默默避开那话里的试探:“你永永远远是我的小三叔,也一定知道我的脾气,”她下车,关门,动作行云流水,复又微微弯腰,扒拉着那半面车窗,脸上犹有笑意,“往好了想,我向江瑜侃学到的,以后帮到我,也会帮到你。”

    该说的话说完,她转身往江瑜侃的方向走去。

    她的步子迈得并不匆忙,似乎唯恐唐突,但是熟悉她步调的宋思远,却几乎一眼就能辨明,那大步里的急切。

    他在她背后,静静看着,那头的江瑜侃听得脚步,亦蓦地抬眼,先看到迎面走来的宋笙,又视线放远,看清并未合拢的车窗里,宋思远沉沉眼神。

    江瑜侃是个难缠的对手、不死不休的敌人,而宋思远,是锋芒暗掩、虚虚实实的“箭靶”。

    “……我会赢,而且,会一直赢。”

    “什么?”

    恰走到江瑜侃面前的宋笙,听得他轻声间话音笃定,不由抬起眼,一脸疑惑。

    “没什么,”他收回视线,不再看那先一步开走的黑色奥迪,把手机握在手中,摁灭屏幕,又冲她颇无辜地耸了耸肩膀,“看来今天的电影是看不成了,不过也好,下一次出来,就算是提前定好了。”

    宋笙抬眼看那影楼外大屏幕上、右上角的时间。

    一如预估,距离电影开场已经过去了四十五分钟。

    “迟到这么久,真的不好意思,今天在医院耽误太久,来的路上已经尽可能开得最快了,结果还是迟到了,”她道了个歉,复又摩挲着手指,给自己找了个借坡下驴的由头,“……咳,勉强也能看?我记得不是特别烧脑的剧情片。”

    江瑜侃却笑:“爱情片嘛,错过了开头相遇,中间再怎么情意绵长,也都普普通通了。下次吧,下次,我约宋小姐看更有趣的。”

    宋笙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的话里有话,眼前忽然多了个纸袋。

    “礼物,”他说,“上次你说第一次见到我,觉得凶得很。所以,给你补上见面礼,电影没看到没关系,礼物一定要收下。”

    宋笙看着他那纤长手指被冻得涨红,活像被蜜蜂蛰了个遍,颇有点可怜见的意味,那点推脱客套的心思也就消却,顺手接过。

    她无奈,“江先生,就算放地上,我也不会嫌弃的。”

    江瑜侃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打开看看。”

    宋笙手指一探,撑开纸袋,里头是个方方正正的蓝色天鹅绒四方开首饰盒。

    被江瑜侃这么直白地盯着,脸皮厚如宋某人,也不得不悄悄揉揉鼻子掩饰局促,继而将那首饰盒打开——

    是一块纯银白色的机械手表,唯独表盘上方中央,印着“mido”的字样。

    款式简单,胜在白搭,她虽不识货,瞧着光泽和表盘的设计,也知道绝不是什么便宜货,颇有江瑜侃一路以来单刀直入的风格。

    “谢谢了,很漂亮,”宋笙看了半晌,终究也没戴上,只把那首饰盒合拢,收回纸袋里,提在手上,“我们不如先……”

    “为什么不戴上?”江瑜侃问,“我看你手上一直是空荡荡的,戴块手表会不会比较方便看时间?”

    毕竟,他也是挑了足足三四天的。

    初冬的寒风已有了刺骨的先兆,宋笙捂了捂有些泛红的脸,闻声抬眼,又蓦地冲他笑笑。

    她难得真挚又耐心地,向他解释了因由:“我本来有个手链儿的,后来没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往手上戴东西了。”

    江瑜侃目光微动:“那手链很漂亮?”

    宋笙苦笑一声,纸袋跨在手腕上,将手揣进兜里,指了指前头的商场,随口“敷衍”了一句:“嗯,特别漂亮……江先生,不如我们进商场逛逛,也好过在这里当两个人形电线杆。”

    她话音刚落,江瑜侃忽而试探性地伸手,隔着袖口衣料,攥住了她手腕。

    他看着他的手,她也看着他的手。

    他觉得有些局促似的,手忽而痉挛一样缩了半点距离,“好,我只是想着帮你拿,呃……”

    这解释苍白无力,江先生的手也跟着僵在进退之间,在他踌躇间想要收回之前,宋笙的手先一步从兜里伸出,莹白的手指握住他的。

    她手心有点冷,而他的手心热得冒汗。

    他比她高,她微微曲肘,纸袋便顺势滑落到肘间。慢慢地,她调整着位置,而后有如稀疏平常一般,他们牵着手,并肩走进商场。

    宋笙没问“我们难道是情侣吗”那种愚蠢的问题,也并不是享受暧昧的氛围,甚至没有一如既往地打趣过江先生的笨拙。

    她只是在那短短的一段距离里,轻声跟他说:“很奇怪,我的人生有两段叛逆期,遇见大哥……你不认识,总之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的时候,还有,遇见你的时候。”

    “江先生,你也不用说喜欢我,因为我知道你害羞……你只要不松开手,我就当,你也跟我一起叛逆了。”

    “我们试一试,等到我愿意戴上那只表的时候,或许我们真能走到最后,狼狈为奸。”

    他当然没有松开手。

    那天晚上,他们在商场走走逛逛,宋笙给江瑜侃挑了双手套,不贵,x创优品里二十块一双的黑色毛线款,把他纤长的、骨节分明的一双俊手遮得严严实实,胜在保暖。

    江先生很喜欢,走出店,忽然拽了拽她的手,指向头顶六楼的位置。

    宋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列贵的叫人倒抽气的奢侈品专柜和店面。

    “买包?”

    “不买,要买我自己买。”

    “……那买口红,你想挑多少就……”

    “江瑜侃。”

    他还没说完,宋笙忽然喊了声他的大名,直喊得江先生一愣,低头看她。

    宋小姐抬头冲他笑,笑得露出白净的八颗牙,“你知不知道,俗话说得好,宁可我包天下人,不可天下……不可一人包我,有很多恋爱失败,就是因为贫富差距过大?”

    “……”

    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俊得格外出众的江先生,被她这句话“吓”得嘴角一抽,僵在原地。

    “再说了,我又不缺钱,”宋笙打了个哈欠,“对了,我想吃串儿,你给我买二十块钱串,坐江边上吃吧。”

    宋笙同学自打十四岁来了宋家,不得不被迫摆上点宋家的架子,睽违数年,揣着一塑料袋的串儿坐到江边的石阶上,当真有种一别经年的错觉。

    不时有散步的路人走过,人声嘈杂,他们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对无所事事的小情侣,借着暗色阴影,似乎谁也看不清,坐在这的两个年轻人,未来将会在这座s城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就连他们自己,也以为这种并肩,或许能在相似的经历和怜惜中,一直走到最后。

    宋笙拿起一串烤羊肉,江瑜侃喜欢的是烤豆干儿,下酒——两瓶啤酒。

    她像是闲话家常,同他毫不避讳地提起自己今天在医院的作为,“我要扶起江南乡,拉拢魏祝国,以后,让宋达高看我一眼,这一步步的,我都走的心惊胆战的,但我一定会赢,你信不信?”

    或许是几口啤酒作祟,她说完那点决绝心事,对着辽阔江面,忽而扬声骂道:“我他娘的打小就不喜欢宋静和,你知不知道,宋静和压根就没人家想的那么好,我刚过来,她就明里暗里挑事,让宋静姝打我,自己做好人——你知不知道,他妈的,整个宋家根本没一个人真心想要我好!”

    江瑜侃拍了拍她单薄背脊,而她话里带笑。

    “所以我要赢,我一定要赢,我大哥说的,我奶奶也说,不争面子争口气,我藏了这么多年,给我一个翻盘的机会,我怎么会不拼死力把它拽住?!我要让宋家的人知道,哪怕棋盘上只给我一个子儿,我也能跳着过去把他们都给将军了!”

    江瑜侃喝了口啤酒,撑住下巴,侧脸去看她夜灯明灭下映照出的绯红脸颊,“接下来呢?打算怎么做?”

    宋笙咧出个笑脸,“我帮江南乡,魏祝国帮我,在宋家,宋达最管用,我要靠着宋达往上爬一步,一步就够了,只要我用点把柄让宋静和退两步,我就能爬到她前面。”

    她想起那个办公室抽屉里的u盘,面上笑容愈是潋滟。

    江瑜侃不置可否,沉默半晌。

    就连宋笙也以为他给自己认可的时候,肩膀却忽而被一扭,江先生的拥抱压下来,像个缠绵于缱绻的大小孩。

    而这个大小孩,脑子里却都装满了魔鬼的主意。

    “等到你帮江南乡的股价涨到70块的时候,才是该收网的时候——把我过去打压江南乡的套路反招正用,相信我,就连整个江南乡,也能成为你我的囊中之物。”

    “这世上的人,恶中施恩才是大恩,等到江南乡涨到70块,魏祝国对你的信任到达顶峰,这个时候,如果魏祝国的病情彻底传出去,江南乡的股价再一次狂跌,你认为,那个心脏有毛病的老头,能撑得住这一次吗?”

    她忘了回拥,声音蓦地发颤,只是问他:“什么意思?”

    “魏祝国一旦没了,如今的江南乡会跌得毫无还手之力,这一年来,江南乡经历了三次大起大落,股民的信心失落,会让它基本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这个时候,如果你是魏灿,你会求谁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