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3

    十一月底, 江南乡忽而宣布新年重大企划, 推出全线饮食品牌的大型“美食特惠月”活动, 由大宇娱乐旗下当红炸子鸡组合“c-u-k”代言，一时之间，风靡全城。

    消息公布时，宋笙正和三叔一起陪着自家老爷子探望魏祝国。

    她低头瞥了一眼魏灿和洛一珩发来的微信信息, 各自回复了一句：“好”, 便将手机重新塞回大衣兜里, 和小三叔在长沙发上排排坐，乖乖当背景板。

    两个老人聊起过去战场上的惊心动魄, 偶尔话音激昂, 偶尔也为着一点小细节争得脸红脖子粗, 看似马上就要掀了桌板, 下一秒, 却又大笑和解。

    宋笙曾听魏祝国讲过，过去打仗，他们一个连长一个副连长；后来步步攀升, 也大多是一个单位一正一副，一武一文，是过命的交情，宋魏两家密不可分, 也都建立在这之上。

    为此, 她也乐得见这两人交情如故, 唯独这样, 她这些天来的苦心经营、帮扶魏家，才不会付诸东流。

    坐在病床一旁，宋达一手杵着拐杖，一手大力拍着魏祝国的肩膀，“老魏，说起来，你还比我小了两岁，怎么一点小病小痛就躺医院里来了，赶紧好起来，快过年了，还不一起战友联欢看春晚呢吗！”

    魏祝国脸色有些苍白，倒还强撑力气，兀自笑笑，“是小病，肝出毛病了，以后喝酒也不能喝，医生非要好好观察，怕我死在他们医院，”他叹了口气，“也是，我要不多活几年，阿灿……我还真不放心。”

    宋达闻声，略一蹙眉，到底也没说出来什么托词话，只淡淡道：“这不是还有我们家几个小的帮扶着……你就安下心来好好养病。”

    如果不是不久前书房中，他对宋笙的坦白，坐在一旁侧耳细听的宋笙，或许也会真的全心相信这份让步和承诺。

    唯独一向没心没肺的小三叔正玩着手机，听到那头动静，憋出一声轻笑，被宋笙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堪堪止住。

    两个老人聊到傍晚，魏祝国坚持留下三人吃饭。

    vip病房内配有小餐厅和厨房，负责照顾魏祝国的家政保姆煲了鱼汤，布下一桌丰盛的饭菜。宋达既然点了头，宋笙和宋思远甭管有什么事压在心头，当然也没有先一步离开的道理，只得也跟着笑面颔首，说句“劳烦用心”。

    宋思远见宋笙脸色登时有些不佳，起身往餐桌走时问了一句：“怎么了？有急事？”

    声音压得很低，以免被那头听见。

    宋笙微微摇头，刚想拿出手机发个信息，宋达蓦地回头，“三儿，还不把你那手机收进去，一天到晚离不开手机！带着二丫头过来，磨蹭什么！”

    宋笙：“……”

    她掏手机的动作顿在半路，迟疑片刻，还是止住，眼神扫过小餐厅里的陈设布置。

    倒也不是不能接着上厕所的借口去解决问题，但眼下，她忽然想起，似乎有件更值得做的事情。

    餐厅正对着一面液晶电视墙，宋达有吃饭时看新闻的习惯，宋笙尚未落座，先征询了两个老人的意见，打开电视，调到了s城本地的财经新闻台。

    她随后在小三叔身边的位置坐下，低头一看，碗里已经被人夹了两筷子清炒土豆丝。

    宋笙默不作声地尝了几口，颇有些兴致缺缺，宋思远瞥她一眼，便停了给人夹菜的动作。

    ——他好不容易明着正经照顾她一回，如今却已经不能叫这为他收拾惯了烂摊子的丫头有什么感怀。

    他没有细问的立场，自然也就只是一笑带过。

    电视上，本地的财经新闻在晚上六点四十五分切入一则新消息。

    宋笙有所察觉地掀起眼皮，果不其然，播报的正是江南乡集团“美食特惠月”活动的盛况，“c-u-k”的粉丝经济大幅带动起整个活动的热烈气氛，主办方除了魏灿以外，部分参与投资的姜茜茜、林安等也都悉数到场。

    被媒体簇拥的魏灿照旧身姿笔挺，介绍起自家集团的新发展时，却多了几分谨慎圆滑，末了，被问及前段时间与江氏集团的“狙击战”惨败，也只推说：“希望各位媒体不要捕风捉影，我们与江氏集团之间无论过去、现在或是未来，都会保持友善的合作。”

    记者们追问：“魏先生，请问这次的新活动是否意味着公司的商业战略有创新性的大变动？经过上次江氏集团ceo的公开抨击，是否刺激了公司内部的战略企划？方便透露接下来的计划吗？”

    “我是‘来点娱乐’的记者，近来许多报道传出姜二小姐和您行踪亲密，魏先生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呢，是否将会借此和长江集团展开合作？”

    “我是‘金融周刊’的特派记者，一周前有人拍到您和恒成地产的宋二小姐、以及‘c-u-k’的洛一珩会面聚餐，这次热火朝天的新活动难道是宋二小姐的有意牵线？魏先生，请您……”

    提到宋笙时，电视里，魏灿的眉头几不可闻地微蹙。

    电视机前的几人显然也都一愣，唯独宋笙“计划得逞”，暗自舒了口气，给自己重新夹了一筷子土豆丝。

    “无可奉告，相关的优惠消息，公司公关部将最迟在明天前公开细则，希望大家多多参与，”最终，魏灿还是避开了对方的话锋，摆出一套官方的说辞，“希望大家更多地关注公司活动，至于我本人，一定会谨慎对待生活，如有好消息，会及时和关心的公众分享。”

    这话说得颇有些八卦头条明星回应恋情的味道。

    说起来，他自上任江南乡总经理以来，就凭借英气的外型和军人的经历，得到了广大股民的关注，如果不是几次江南乡都被江瑜侃一招撂倒，想必会成为第二个“股市宠儿”……

    宋笙想起江瑜侃，摸了摸兜里的手机。

    还没来得及为手机“毫无反应”舒口气，饭桌上，魏祝国忽而对宋达笑了一句：“我们家这小孙子，突然懂事了很多，看来，还真是有赖阿笙的照顾了。”

    宋达不置可否，只伸出筷子，给宋笙夹了块汤里的鲜嫩鱼肉，“老魏，我是最不喜欢那些打扮得跟娘们儿似的小子了，你说，现在姑娘家家非就是喜欢……不过能帮到就是好事，阿笙还是记挂着你这个老好人的。”

    “所以我说，阿笙这姑娘，品性是最好的，打小就讨人喜欢，我没看错人，”魏祝国扫了一眼默不作声扒饭的宋思远，话音一顿，“依着我说，她就是最叫人放心的，静和吧，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人情味，咱们这思远呢、就、就，唉，还是想多玩几年吧。”

    宋达没有反驳，“儿孙各有儿孙福，我们啊，就尽人事，听天命，”说话间，他又转向宋笙，问道：“阿笙，真是你提点了阿灿一招？”

    彼时宋笙正低垂眼睛，看着那块鱼肉，想起就在不久前，她的妈妈也是这样，把最不喜欢的鱼肉夹进自己碗里。

    她低垂眼眸，深呼吸一口气，闻声，再抬起眼来时，已面带笑容。

    “爷爷，我和阿灿说到底是这么多年的老同学，能帮怎么会不帮？我还打算，之后明锦庄园的事步入正轨以后，我手里的事也松了，正好后勤部要准备年礼，看能不能和江南乡合作，统一用江南乡旗下的产品，再给他做一次小宣传，甚至可以放进我们明锦庄园的‘预订有礼’活动，帮他把这次‘特惠月’推出的新产品继续推广出去……”

    宋达打断她：“你是宋家二小姐，后勤部的负责人，别说明锦庄园，以后恒成迟早也是你们一群小的管着，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做出来的成绩都是你的，不用这么束手束脚！像我会骂你似的。”

    她装作没听懂，默默停了筷子，怯生生地抬起眼来：“……爷爷，你的意思是？”

    魏祝国自然对这一切心知肚明，抢过话音：“傻丫头，你爷爷这是在说你前途无限！”他拍了拍宋达的手背，复又看向宋笙，满面欣慰，“好好干，咱们两家能够双赢，你以后肯定也能越走越高，不要辜负我们这群老头子对你的期望。”

    宋笙脸上笑容真挚，只是点头。

    而一旁的宋思远，却眼神一掠，注意到宋达一瞬间并不和缓、略显阴沉的脸色。

    晚上八点，在医院里耽误了一大下午的宋家三人方才离开。

    宋老爷子自然是坐家里司机老邓的车，而宋思远和宋笙是下午临时被从公司叫来，开的是宋思远自己的车，自然而然也就“兵分两路”。

    宋达叮嘱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家”，便不再多说，钻进车里。

    目送家中的车扬长而去，宋思远忽然问了一句：“小二丫头，今晚跟谁有约？”

    被戳中心事的宋笙一下惊醒，刚才的半点得意都化作烟尘四散，蓦地叫人头疼起来。

    她当机立断，拉着人就往另一头走，找宋家小三叔前两天新买的那辆黑色奥迪。

    一边掏出手机，她一边嘟囔：“送我一程……我今晚去看电影，迟到半小时了。”

    从医院到那家万达影城，大概是十五分钟的车程，到那时候，电影已经过去三分之一。

    宋笙有些心虚，拿了手机点开微信界面，刚要给江瑜侃解释状况，却看见不久前对方新发的一条：“不用着急”。

    惜时如金的江先生，好像对她一点也不恼，也没有再发任何一条来催促她尽快赶到。

    宋笙对着屏幕发了会儿愣，驾驶座上的宋思远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末了，终于还是面无表情地挤出一句：“……那个江瑜侃，小二丫头，工作之外，还是不要再接触了吧。”

    宋笙正在聊天页面上回一句[马上到]，一下听见他难得这样严肃的提醒，不由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帮了我很多，”她耸了耸肩膀，倚着窗框，“至少我不想欠他人情，而且，你知道，我不讨厌看电影。”

    宋思远一边看着导航，一边叹气，“……理由太多。这种说辞，早八百年里电视剧里就演过了，这么下去，再过十天半个月，你是不是还要跟我说‘我欠他太多，一辈子也还不完，只能用感情来弥补’？”

    “……”叔，你戏太多了。

    宋笙只得笑笑。

    在许久的沉默过后，方才挤出一句：“可你说过，我是大姑娘了。”

    “大姑娘，连选择跟什么人在一起，跟什么人接触，试着喜欢什么人，都没有资格吗？”她撑着下颔，笑意渐收，“我总不能给你擦一辈子屁股吧，小三叔。”

    “……有这个闲心关心我，不如想想怎么把姜三小姐从周湛身边抢回来，上礼拜我、洛一珩和魏灿吃饭，洛一珩气得要命，说是姜阮阮和周湛来真的，真打算结婚来着。”

    她半带赌气的话音刚落，宋思远忽而将方向盘一扭，一个急刹车，堪堪避过前头一辆电动车的横冲直撞。

    宋笙身子一歪，脑袋重重撞上窗框，正惊魂未定，却先听得宋思远颇平静的一句——

    “是吗？我会找她再好好谈谈，这个婚应该是结不成的。”

    宋笙揉着脑袋，“你不要太有自……”

    她想笑他过于自信，话音却断在半路。宋思远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分外低沉：“只是小二姑娘，原来我并不想让你长得太快、太坏、太聪明，刚才你在饭桌上，像极了第二个江瑜侃，虽然比他生疏了不止一星半点。”

    好像没事人一样，车子继续上路，他毫不顾忌拍着窗户叫骂的年轻人，只是径直向前驶去。

    ——“我刚刚才意识到，其实我只是一直希望，你能像十四岁的唐笙那样，和我站在一起就好。”

    “……”

    前方，万达影城已经瞧得见轮廓。

    她扭头看向窗外，不再看他。

    做不到的事情，唯一不伤人的方法，就是不要承诺，不要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