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张义诚昏昏沉沉, 头痛得要命。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晕厥的前一刻, 下意识伸手在空中划了两下，以为还在水里拖着妹妹往上拼命游。

    手指触到一团硬硬的东西，摸了摸, 还带毛的, 扯一扯, 好像……有点怪怪的。

    他艰难地撑开眼皮, 被灯光晃了一下之后, 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物体”——张木林的脑袋。

    “别闹。”张木林脸上虽没什么大变化, 眼里的深情却藏不住。

    他将张义诚正在“胡来”的手轻轻握住, 声音温柔得令张义诚脚底板都起了鸡皮疙瘩，要不是他现在四肢酸软无力，肯定一拳就招呼过去了？

    “除了头疼以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张木林的手像是在撸猫一样，顺着张义诚脑袋上缠着的一圈纱布抚摸。

    张义诚的瞳孔逐渐失去光彩，一双死鱼眼瞪着在自己头顶摸摸搞搞的男人, 终于受不了一巴掌将他的手拍掉：“滚开点。”

    小怪兽一样发怒的小表情, 嫌弃又没有耐心的语气, 张木林瞬间明白过来。

    “原来是你啊。”

    说着便毫不留情地转过身去, 守着另一张床上还在昏睡的病人，动作比之前还要小心翼翼，关爱之情有增无减, 还按了按被角, 把人盖得更严实。

    张义诚：“……”突然被抛弃, 心里有点凉凉怎么回事？

    他忍着痛微微侧过身, 看见对面床上躺着的竟然是自家妹妹，而且看起来毫发无损的样子，他激动地差点从床上滚下去，痛并快乐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终于换回来了！”

    张木林回头刚想对他说小声点别把人吵到了，孙艺欣嗯嗯了几声睁开眼睛。

    “大哥……”孙艺欣柔柔地叫了一声，在听到自己声音的瞬间，她便明白过来，自己和哥哥的灵魂已经各归各位了。

    虽然过程比较惊险，但幸好结局还不错。

    张木林扶着她坐起来，调整好床的倾斜度，让她以最舒服的姿势靠着，将她缠着纱布的手腕握在掌心仔细查看。

    孙艺欣并没受什么伤，就在两人掉下河以后，洛凡就吓得跑了，张木林赶来得及时，将他们救了起来送到医院。

    “你的手腕上都是勒痕，已经上过药了，疼不疼？”张木林问。

    孙艺欣对张木林突然转变的态度还有些不敢相信，在她记忆中，就在几个小时以前，两人还处于可能会一辈子不再见面的关系，现在被这样呵护着，她都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

    “不疼。”她只能照实说，双手被男人握着，她不敢轻举妄动，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他。

    霸总的爱不会绕弯的，从来都是直球，张木林说了句“不疼我就放心了”，然后把那双纤细的手放进被子里捂着，又倒了一杯温水，拿起勺子喂到她嘴边。

    “喝。”就算是在宠人，霸总的套路还是一样走硬核路线。

    “我……我能自己喝的。”孙艺欣脸红了一半，哥哥还在一边看着呢，真是难为情。

    “你手伤了，不能动。”张木林说得理直气壮。

    孙艺欣把缩在被子里的手拿了出来，刚露了一截手指，便又被张木林冷硬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张嘴。”

    “……”

    孙艺欣享受着高级vip病房总裁一对一喂水服务，白水温温热，喝进嘴里竟尝出一点甜味。

    “烫不烫。”

    “不烫，刚刚好，谢谢大哥。”

    “你不应该再叫我大哥。”张木林对这个称谓不是太满意。

    “那，那我该叫什么呀？”孙艺欣蒙在被子里的手指勾在一起。

    “叫老公好了！”被秀了一脸的张义诚终于憋不住了，他孤苦伶仃，独自撑着快要散架的身体坐起来，自己给自己垫好枕头靠在床上，用十万伏的灯泡眼瞪着隔壁床。

    “张木林，我看你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搞什么啊？霸道总裁强制爱吗？叫你哥是尊重你，难道叫你大猪蹄子？”

    孙艺欣：“哥哥……你别……”

    “小欣欣，你这就开始维护他了？”张义诚捂着眼睛备受打击，“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张木林，你故意安排我们一间病房好秀恩爱的吧？不行不行，我要转院！”

    张义诚闹腾的样子像个争宠的小孩，孙艺欣没想到这个从小到大都充当哥哥的人居然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原本的紧张感被这么一闹全都没了，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圆润的包子脸嘟了起来，带着红润的气色，看得张木林一时失了神。

    发现自己正被男人痴迷地凝视着，孙艺欣躲闪着目光不敢看他，低着头羞涩得像朵开了一半的喇叭花。

    “不行了，我受不了啦，单身狗遭受了致命的暴击！”

    张义诚重新躺下，拿被子捂住头。

    张木林对他说：“安排在一间病房，是方便一起照顾。”

    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那怎么没人照顾我……我好像受伤比较重？”

    “……”张木林理亏，好像自己真的有点双标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女朋友，自然一门心思都放在孙艺欣身上，眼里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其他。

    病房门被推开，张向阳朝着小儿子的床走了过去，确切地说，是扑过去的。

    “乖儿子，爸爸照顾你，快跟爸爸说，哪里不舒服？要吃什么？”

    张向阳试图扒开盖在张义诚头上的被子，张义诚当然死死护住。

    “走开！死老头！谁要你！”

    “别蒙住头，不通气，是冷吗？来，爸爸好好看看你。”

    张义诚毕竟受了伤，战斗力低下，很快就被护子心切的老父亲拉开了被子，头、脸、脖子、上半身，被一双苍老但又充满父爱力量的大手摸了个遍。

    “怎么瘦了，是不是饿了？爸爸马上叫人去买饭！”

    “滚滚滚，我哪有力气吃饭，放开我！”

    “没力气爸爸喂你。”

    “不——”

    张义诚双腿夹住被子，只剩下半身没被“父爱”触摸了，必须牢牢守住底线！

    看着张向阳哄三岁小孩的表情，他简直浑身都起了过敏反应。

    这老头到底怎么回事啊！父爱是这样的吗！为什么每次见面都有一种被吃掉的感觉！

    张向阳见儿子正在发抖，以为他冷，便脱了外衣给他盖上，顺了顺他的头发，慈爱地说：“爸爸这就出去给你买吃的，你眯着眼睛睡会儿，不要动哦。”

    哦，哦你个头！张义诚自始至终没看他一眼，只是把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裹得紧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灵魂转换的后遗症，他居然从张向阳这件皮衣上闻到了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

    一定是这皮质手感太好的缘故。

    得卖十几万吧。

    万恶的有钱人。

    看着儿子乖乖接受了自己的照顾，张向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其实可以不用亲自去买吃的，只是他明白，亲情不能让人代劳，有的事还得亲自去做。

    至于那个害儿子落水受伤的嫌疑人，张木林说要全权负责，他也就放心交给他去处理。

    走出病房前，张向阳特意看了孙艺欣好几眼，越看越觉得这女孩子哪里都好，最好的就是能收了家里这根木头！

    能和张木林互相看得对眼的女人，简直是天使啊！

    张木林朝着这尊立在门口的笑面佛说：“爸，能把门关上吗，风吹到艺欣了，冷。”

    孙艺欣拉拉张木林袖子，对这个她叫了几个月“爸爸”的男人甜甜地叫了声：“叔叔您好。”

    “哎！”张向阳答应得飞快，一边关门一边说：“我去买点吃的，你陪木林好好聊聊，以后常来家里玩啊。”

    孙艺欣羞涩地点点头。

    “完了完了，那老头已经把你当儿媳妇了！”张义诚在一边抱着爸爸的爱心皮衣吐槽。

    “什、什么儿媳妇……哥哥你别乱说。”孙艺欣一脸窘迫。

    张木林突然出其不意地将手伸进被子里，与孙艺欣十指紧扣，宣誓一般看着她的眼睛说：“义诚说的没错。”

    男人都这么表白心意了，孙艺欣也不再别扭，手指反握住张木林，含情脉脉地“嗯”了一声。

    被闪瞎狗眼的张义诚把爸爸的皮衣裹得更紧。

    张木林：“你这样太热，把皮衣脱了。”

    “要你管！”

    张义诚咬咬牙，等出院后，一定要第一时间找个女朋友带回家来秀恩爱！秀死他们！

    ***

    关于绑架犯的信息，张义诚原本不想透露，但张木林一句“对罪犯的宽容也是一种伤害”倒是点醒了他。

    自己这种行为，跟当年张泽肇事逃逸后逃避法律追究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一个人不能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也就不可能正确的面对将来的人生。

    张义诚把事情的原委全都告诉了张木林，九年前张泽无证驾驶肇事逃逸、几个月前导致兄妹俩灵魂互换的那场车祸以及这次绑架，被串联了起来。

    不能再掩盖事实真相了。

    张木林把张泽约了出来，两兄弟开诚布公地进行了一次长谈。

    张泽的态度令张木林意外。

    他几乎没有经过内心挣扎就同意去洛凡家登门道歉，言语中甚至有种迫不及待的急切。

    张泽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道：“大哥，我觉得自己终于能睡一个好觉了，这些年，我心里从来没放下过这件事，总有一天是要面对的。”

    张木林提醒道：“你想清楚了？他们可能会去报警，再好的律师也不可能给你争取缓刑，你会坐牢的。”

    张泽露出坦然的微笑：“我知道，这是我应该受到的处罚。我现在只想快一点迈过这个坎，赎完自己的罪，我才算是个人。”

    “好。”张木林拍拍他的肩，“我陪你一起去。”

    认错的过程自然是免不了受害者的责骂，尽管张泽跪在了洛家的门口，洛凡也始终没有出来见他，洛建国举起的一巴掌最终也没有打到张泽脸上。

    洛家人不敢报警的，洛建国自己就肇事逃逸谋杀未遂，洛凡虽没有十八岁，但绑架致人受伤情节恶劣也难逃刑法，这些是张木林在带着张泽过来之前就已经想到的。

    他预测的很准，洛家人选择私了，开价一千万。

    “我给两千万。”张泽道。

    洛建国怒气未消：“给多少钱也赔不了我儿子一条腿！”

    张泽说：“叔叔，我知道自己罪不可赦，所以想最大限度补偿你们。阿姨有肾病，我给她找□□，给她找最好的医生。洛凡读书的事，包括今后去国外深造，我全都会安排好。从今往后，你们只要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我不求原谅，你们不用原谅我，我用一辈子来赎罪！”

    “……”洛建国一时无话可说。

    “行了！爸，让他们走！”

    洛凡在房门紧锁的屋子里喊了一声。

    洛建国朝两人摆摆手。

    “今天承诺的，我们很快会兑现，打扰了。”

    张木林看了张泽一眼，张泽跟在他身后，出门前对着洛凡卧室喊道：“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滚！我不想看你！”

    “……”

    张泽感到赎罪之路任重道远。

    坐进车里，张泽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拿出手机心不在焉地胡乱点几下，偶尔又偷偷瞄两眼张木林。

    张木林专注地开着车，似乎并没注意到张泽的坐立不安欲言又止。

    张泽拉了拉安全带，侧身看着张木林，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大哥，医院里那个……孙艺欣，真的成你女朋友了？”

    “是。”张木林大方承认。

    张泽顿了顿，吞吞吐吐道：“那、那天的……那个，到底是……”

    张木林面不改色：“哪个？”

    张泽尴尬癌都要犯了，张木林浑身上下都充满正义凛然的气慨，完美到无懈可击，在他面前旧事重提，反而显得自己才像个满脑子污秽的变态。

    大概真是自己看错了？

    路边正好掠过一个眼科医院广告牌，他揉了揉眼，决定找个时间去洗洗眼睛。

    沉默了片刻，他说：“大哥，那段视频我没给任何人看过，也已经删了，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做那些混账事，你相信我吗？”

    张木林面无表情动了动嘴：“相信。”

    还真是根木头……张泽看着那张酷似智能机器人的面瘫脸，有些想笑，这样真能找到女朋友？

    打脸很快就来。

    张木林手机响了，因为开车没法接，只能开了车内外放。

    孙艺欣甜中带点娇羞的声音从效果极佳的立体声音响传出来，直往张泽耳朵里蹿。

    “木木哥，你在哪里呀？”

    张木林脸上虽没什么变化，声音却软得要命：“回医院的路上。要吃棉花糖吗？”

    “要，要吃彩虹色的。”

    “好。”

    “晚上一起吃饭吗？”

    “好。”

    “哥哥说他也要跟我们一起吃。”

    “…………好。”

    被秀得耳膜穿孔的张泽，捂着心口发誓以后再也不坐张木林的车了，分分钟被虐残的节奏啊！

    张木林将车拐进一个路口停下。

    几分钟后，在路人们惊诧的目光中，身穿阿玛尼初春新款高定西装的张总裁，从小巷子里拿着一个硕大的彩虹色棉花糖走出来，坐进了这辆限量定制版的阿斯顿马丁。

    “哥，这波操作，大神级啊！” 张泽默默记下了，下次追女朋友，也要玩点高级反差萌。

    张木林把棉花糖递给他：“拿着。”

    张泽：“我拿？”

    “那你来开车。”

    “……我还是拿着吧。”

    对开车有心理阴影的张泽举着棉花糖，闻了一路甜蜜素的味道。

    ***

    出院的那天，意外地下起了小雨。

    孙艺欣想起了曾经在雨里追着张木林的车，那人却连个背影都不给她看。

    如今，所有阻碍都解除了，这个她曾以为遥不可及的男人，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硬是怕她冷给她披上一件男友外衣，为她撑起了伞。

    车停在医院门口，司机为他们打开车门。

    孙艺欣突然停下脚步，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滴说道：“木木哥，那天我在车库出口等你，也是这样的雨天，你坐在车里就那样走了，始终没见我一面。”

    “对不起，那样的事不会有下次了。”张木林把伞稳稳罩在她头顶，跨出一步为她撑着车门。

    孙艺欣把他拉回伞下，机灵地笑了笑：“所以罚你陪我在雨里走回去。”

    “好。”

    张木林稳稳地撑着伞，两个人肩并肩走在雨中，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彼此都没有说话，这样的氛围孙艺欣却也觉得挺舒适。

    张木林的魅力就在于此，他就像一棵大树，稳稳地扎了根，不会挪动，也不怎么出声。

    可当你静静地靠上去的时候，又会给你无比的安全感；在你需要的时候还会落下一颗果实讨你开心；收获的季节摇一摇，没准还能摇落一地24k纯金叶子。

    而你只需要给他浇浇水就行了。

    特别好养。

    孙艺欣看着张木林把雨伞大部分都偏向她那边，而他身体的一半都被雨淋湿了。

    这水，浇太多了也不行啊……

    “不要只顾着我，你都淋湿了。”孙艺欣把伞朝他那边推过去。

    使了半天劲，自然是推不动的。

    “你再这样，我就自己跳到伞外面去了哦。”

    孙艺欣说着，故意往雨伞外探出头。

    张木林伸出臂膀用力将她一捞，右手放在她肩头便再也不松开。

    孙艺欣一手夺过伞，另一只手顺势挽住他的胳膊，半个身子都亲昵地靠了过去，与他紧紧依偎在一起。

    “靠近一点就不会淋雨啦。”孙艺欣说。

    张木林望着天空渐渐散开的乌云，“雨好像停了。”

    “是吗？”孙艺欣把伞移开头顶，破开云层的第一束阳光照在她脸上，带来雨后潮湿又轻柔的暖意。

    “大概是雨神也恋爱了吧。”

    孙艺欣收起伞抖了抖，滴落一串水珠。

    张木林把伞从她手里拿过来，牵着她的手继续走。

    一大一小两对脚印，在半干的人行道上一路延伸。

    很快，又在阳光的照射下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