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视角）

    新月饭店的包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布置成明清时期议事厅的样子，远远超过了一般人所评价的“装潢精致，古色古香。”由我这种业内人士来鉴定，就是一屋子的古董。陈旧古老的器物罗列，让整个空间内盈满历史纪年里的刀光剑影，萧杀血气。其实很多收藏古董的人起初都是着迷这种古物的气息（因为大多数有钱搞收藏的人都不可能花时间像我一样琢磨怎么倒卖古董，历史典故朝代特点可能一窍不通）。而这间屋子现在被渲染地就像一个权力的漩涡，人一踏进去，眼耳口鼻被欲望淹个透够。

    胖子走进去都正了正身形，小花和黑瞎子带着解家几个主要的话事人和心腹走了进来，黑瞎子扫视一圈笑了一下：“看这阵势是打不起来了。”随后到的是秀秀的两个哥哥，带了几个特工一样的保镖，看来是被秀秀的突然失踪吓怕了，我甚至怀疑他们早就到了新月饭店，只是窝在一边看我和小花到了才进来。

    一进去，三批人就泾渭分明地站开了，包间一分为二，一半有三把木椅，另一半一把。

    我本来想着往旁边挤挤就好，可是小花走到第一把椅子，也就是我们这一边的主位前面，也不坐下，对我抬了抬下巴，一副霸道总裁的样子示意我来坐。秀秀的各自撇了一眼过来，被黑瞎子一瞪就吓了回去，悻悻地坐到第三把椅子上。

    我坐下之后，原本跟在我身后的小哥和胖子分别站在了我的左右手边上，而王盟和青子分别站在了我的身后。

    （小花视角）

    吴邪坐下第一把椅子的时候，我马上意识到他已经有了最坏的猜测。吴邪他就算能大闹天宫，终究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悟空，无牵无挂。

    门又开了，所有人看去。

    汪家走进来两个年轻人，也只有两个人，走在前面的那个年纪大一点，戴一幅眼镜，自我介绍他叫汪洋，跟在他后面的单眼皮叫汪路。都是极简单的名字，汪家的风格。我看见胖子这时朝吴邪嘟囔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在吐槽汪家人的破名字，也不想想什么样的衰人会叫王月半。

    秀秀的两个哥哥已经松了一口气，好像不被八百壮汉敲晕绑走已经达成了他们来这里的目的，真是不可回收垃圾的巅峰代表之作，我干脆懒得看他们，一心看着吴邪，拼命给他递眼神，也不知道他收没收到。

    汪洋刚一落座，对吴邪笑了笑，意有所指地开口：“我今天来是和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说话的，剩下……”

    吴邪没什么表情，很明显在胡思乱想事情，没什么心思陪他打太极，立即回了一句：“哦，那我和你换一把椅子也可以。”

    黑瞎子在我旁边笑得直抖，我把翻盖手机放在西装外套的暗袋里，心想如果是以前的吴邪，肯定恨不得陪汪洋多扯一会有的没的。

    汪洋被打断也看不出他有多生气，但他那个跟班显然是个易燃易爆炸的二踢脚，勃然作色：“敢与汪家作对，你可知道自己死期几何？”

    吴邪看上去仍心不在焉一样，“死得比你们都晚就行。”

    汪路很明显意识到自己和吴邪在放嘴炮之间的段位差距过大，在试图用武力差距弥补一下的时候被汪洋看了一眼，颇忌惮地站在原地，不言语了。汪洋的表情严肃了一点，直视着吴邪：“你不在乎自己的命，总该顾及一下吴家百年的家业，如果在你手里毁于一旦，你三叔会怎么想？”

    吴邪摆了摆手：“你直接说条件吧，要什么？”我突然意识到我对吴邪的变化了解得还不够，他现在似乎具备了一种类似神经病的气质，把打官腔装神弄鬼的汪洋噎得一顿，脸色很差地说出了来意。

    “要一个人，张起灵”

    这一瞬间我似乎能听见所有人都在心里骂了一句“**”。

    吴邪皱了皱眉，没有说话，汪洋继续补充：“只要交出张起灵，汪家不会继续为难九门的人，你可以一直当你的三爷，解家霍家亦然。其实我们本来就不必有那么多争端。”说完他指了指张起灵，巧妙地笑了笑。

    “哦……”吴邪沉思了一会，“你说他啊？不不不，他是我吴家请来撑撑场面的新面孔，芳龄十八业务熟练，大名张狗蛋，小字童姥。你找张起灵啊？我们这里没有张起灵。”

    我呷了一口茶，差点没都喷出来，又一次觉得这个发小已经成长到比我**比我强的地步了，我是说在一些奇奇怪怪的方面，黑瞎子在我旁边直哆嗦，这该不会是他教出来的好徒弟吧？

    汪洋没了脸上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直直瞪着吴邪：“你要保九门，还是他？”

    吴邪手掌往下一压，熟悉九门历史的人都能看出这是当年神算齐铁嘴的招牌动作，意思就是已经铁口直断，不会改口，多说无益。这个动作八爷来做估计也就是这样了，吴邪还真有点小帅。“老九门本来就是旧社会老一套的文化残留，在共产主义的光辉笼罩下被人道毁灭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倒没什么反应，我身后的几个心腹元老也不动声色，霍家那两个**看吴邪的眼神里都要喷出火星火花火龙来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敢贸然插话。

    果然汪洋面无表情地砍了吴邪一会儿，突然轻笑了一下，拿出一部手机晃了晃：“那这样呢？”。手机屏幕上的画面在微微地晃动，应该是某种类似于实况视频的手机应用，画面上只能看到一对被绑着的老夫妻，其余就是一片黑暗，看不真切环境。

    我一瞄到屏幕，心里“咯噔”一声。那是我曾经见过的一对夫妻，甚至喊过他们叫叔叔阿姨——那是吴邪的父母。

    手机外放的音量开得很大，一屋子都是画面那头奇怪的风声，直刺人的耳朵，我甚至能想象到吴邪的脑子被那些声音撕成两半的“呲啦”声。黑瞎子和我对视了一眼，收敛了笑脸。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吴邪接过了那部手机，看了良久，轻轻喊了一声“妈”。

    屏幕那头里的女人骤然抬起头，与屏幕另一端的儿子对上了眼，胡乱地大叫起来，因为极度惊恐而掺上的杭州口音让我听懂的只有两个字“小邪”。完了，我想。

    吴邪把手机搁在了旁边的茶桌上：“你问我要张起灵？你知道张起灵是什么人吗，九门五十年困不住他，吴家困不住他，凭我吴邪就想让他乖乖跟你们走？去哪——去死吗，你以为他是傻—”

    话还没说完，张起灵一只手按在了吴邪肩膀上捏了一下，说：“是，我会听你的。”

    吴邪先是一抖，然后见了鬼一样地回头看他，就想去把他的手拍落，但张起灵没有收回手，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说出了等同于“让我去死吧，让我去死吧”的话，神情还是淡淡的样子：“那头有计时器，他们真的会杀了你的父母，吴邪，换我去吧。”

    汪洋仰头得意地笑，好像是他想说的话被提前点明了一样。

    然后我就看到吴邪开始发抖，是真的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连杯子都握不住了。我无法想象吴邪，尤其是五年后的吴邪，会有这样害怕的时候。他自己都差点死过，那么多次。他都变成了不怕死的神经病，却还是怕做出一个选择。

    “他们—咳，我的爸妈，都是局外人。”他满头汗，出口便破音。我常年练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几乎想要冲上去让他闭嘴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吴家没有局外人。”果然。

    吴邪不说话了，突然灌下一口茶水。那杯茶一定很烫，因为再抬头时，他眼睛通红，像是要和欺负自家姑娘的坏小伙拼命，可是说出来的话——

    “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