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吴安

    余生最排斥的事物就是违背数理原理的东西——玄学、感性、唯心主义、还有很多，出现在眼前的新东西如果没法用数理化生解释他就坐立不安。他在高中时对接吻欲望的解释被同学奉为经典：

    “科学证明接吻可以帮助交换肠道菌群，丰富肠道菌群有利于身体健康，但多次交换后就会失去作用。这就是为什么初恋时的情侣总是充满激情而年老后就会逐渐平淡的原因了。还有就是，没有接吻冲动的人类在自然选择的过程中就容易灭绝。”

    一次班级集体电影观看活动中的浪漫氛围被这段话碎成了渣。

    所以余生现在不得不修缮自己的世界观，来接受自己身处这样一个世界的现实。

    勉强归为平行世界吧，这种设定是现代科幻小说里允许出现的。量子万岁！多世界理论万岁！波函数是不坍缩的！休.埃弗里特是天才！

    “所以真的没有人是天生会那么多知识的，那些天才都是后天养成的吗？”小女孩子问。

    “那…那是当然。”余生努力地摆出哄小学生的态度，“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灵感。”

    小女孩是黄草的妹妹黄木，特别喜欢缠着余生听他东西瞎扯。而余生是新时代独生子，十八岁的人生里从来没点亮过“哄小孩”的技能，如今也只能现学现卖随机应变。但无论如何，多灌些耳熟能详的鸡汤总是没有坏处的。

    至于这句话的真实性嘛……敢相信后天成才的人大概都做不成天才吧。

    “哦？牛老师如此出色的生物天赋居然是后天养成的？”坐在不远处的男人插话道。

    “呵…呵，吴老师说笑了。”已经以牛大壮身份入驻必修村的余生面对新来的老师，克制干笑的次数是最大的难题。

    吴安是不久才来的化学老师，以一个江湖教师的身份来到这里的。必修村人好客，好吃好住把人留住了，毕竟化学老师也挺稀有的。

    牛，牛你妈逼，等老子改回名字再挤兑你。吴安，弯，呵，好名字。余生干笑里参杂着真挚的微笑。

    “呵呵呵…这真不是恭维话啊……”吴安用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办公桌，“只是不明白……牛老师这种程度的水平，哪怕是三年前参加考试，也该有很高的成就了啊……

    吴安边眯眼边慢悠悠地道：“还是说，这全都是近三年‘后天养成’的？”

    余生捏笔的手一紧。对面男人的个子不过在自己鼻子的高度，但他眯眼笑的样子，确实让人有危机感。

    “吴老师可比我优秀多了，怎么会屈尊在这当一个乡村老师？”余生面不改色。反弹，以不变应万变，从来都是上上策。

    “不敢不敢。我只是个江湖教师，呆哪不都一样？这儿舒服。”这样答完后，吴安也没有再追问之前的问题，“期待牛老师这一次考试一鸣惊人哦？”

    “呵…”余生继续干笑，“你也一样……”

    日落时分，吴安回到了自己的居住处。这家主人是一个生意暴发户，但住所却清幽静谧，意外地有情调。

    院里有一个正坐在石凳上摆弄纸牌的男人，听到脚步声后头也不回：“回来了？问出什么吗？”

    “殿下，”吴安深鞠一躬，“下属无能。牛大壮这个人有些警惕，不便强问。”

    “不急，慢慢接触就是。”男人翻开一张牌，是大阿尔卡那倒吊人，“可以一直到他考试崭露头角为止，我们时间还挺多。”

    “是…”吴安欲言又止，“只是……用这种玩意算出来的东西，真的靠谱吗？”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玄学，”男人转头，眯着眼看他，盯到吴安之前装神弄鬼糊弄余生时的气场全无，“我们信仰的是自然科学，遵循的是唯物主义，但是……

    “不得不承认，玄学有时候比用定理公式算出来的还要准。至少我的占卜，从来都很准。”

    这天的太阳很好，也正是不需要教课的休息日。余生经过几个星期的练习后终于成功克服了高三生物钟，调整到了在“世界开始喧闹”的时间点自然醒。但这个十分健康的作息时间却让他成为了这房子里起床最晚的人——真正年轻的小姑娘和小伙子是不该贪恋清早上那点赖床快感的。

    黄木老早跟着隔壁翠花去河边疯玩了，而黄草到邻村小丘上采草药也已经回来了。

    “牛大哥，牛哥！”黄草背着个大竹篓有些兴奋地跑过来，一手举一只挂着小红果的草枝，“尝尝这个！”

    刚经毕业班的老年人余生正仰躺在座椅上晒太阳，一双长腿搭着旁边的草垛，嘴里还叼了根狗尾草。作为一个装社会的实习社会人，他还算是比较成功。

    “不准叫我牛哥！咱私下里还是遵循事实，我叫余生，好么？”浑身懒散的情况下，余生训起人来依旧中气十足。

    “好、好的大生哥！给大生哥吃果！我去卸篓了？”

    余生接过那串小红果，内心琢磨着如果自己叫余大生和叫牛大壮到底有什么区别。前者乡土气息程度大概76％，而后者也不过83％……

    “麻批酸死我了！”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凉席上做起来，把残害了他并不结实的牙齿的小红果甩在了草垛里，

    “我靠你这什么鬼果子你是想……关门！黄草速度关门！！”

    黄草被余生紧急得快破音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也没看清门外是什么，单肩挂着竹篓一步跨过去把门关上了。

    门外差点被夹了鼻子的吴安：……

    “是我啊小黄，我是吴老师。”吴安镇静下来理了理衣领，按照正常的访客程序开始敲门。

    黄草听到自己尊敬的化学老师的声音后一愣，回头狠狠瞪了下余生，理所当然地再一次把门打开了。

    “吴老师不好意思，家里人不懂事请不要见怪。”

    余生难以置信地把一般大的眼睛瞪得老大，然后开始反思自己带孩子的方式是不是出了问题——现在的小年轻胳膊肘外拐得都这么清新脱俗不做作吗？

    “开心点，开心点牛老师！”吴安笑得很开心，“我只是来同你交流读书心得的。”

    余生也十分开心地回笑：“感谢吴老师厚爱——你，去找你妹，一块再摘一篓红果子回来！”最后一句是对蹲在门口拨弄药草的黄草说的。

    倚老卖老地任性地指使小年轻，是每个人初为年长者的必打卡任务之一。

    虽然将来，也许是要拉清单的。

    总之现在的余生还是同吴安春风满面地客套寒暄着，仿佛刚才想把门板甩在吴安脸上的人不是他。

    “这么说吧，”余生收敛了笑容开门见山，“我的家乡位置比较偏僻，所以从来没有在参加过考试。我也真的不清楚，我的水平到底怎么样。”

    吴安适当地露出了一点“没想到你居然会主动接上次话题”的惊讶眼神：“现在这样的居住地确实不多了啊，牛老师当真一点也不了解国考？”

    “不了解。”余生表情是发自内心的诚恳，渴求解释的心情也一点也不虚假。

    吴安又一次眯起了眼睛，但他还是粗浅地为余生讲解了国考——虽然这玩意再一次撞碎了余生好不容易修缮完整的世界观。

    ——自这个不知道多少年前这个国家建立开始（由于和平年代过于长久，理国历史都已经不可考），国考就已经存在了。无论年龄大小，只要拥有户籍的人便可以参加国考，只有当年被选定监督维持秩序的官员及下属除外。试题内容和试卷都出自教会，教皇也是每年国考的总负责人。试后获得成绩优秀的人，可以获得金钱、官职，还有世人的无限尊崇：而这样的人也很少有愿意去当老师的，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优秀教师这么少的原因了。所以才能出现这样和平的世界——因为所有人生来都已经把读书视作第二天性了。

    “这个国家…居然没有历史的吗？”

    吴安似乎已经不觉得乡巴佬什么都不知道是个奇怪的事了：“我们的国号是‘理’啊，理国，崇尚所有的理性和定律不就行了，需要历史干什么？”

    “所有人都在读书，那经济生产呢？物资？能源从哪里来？”

    吴安皱了眉头：“这个…没缺过就是了，不是总有的吗？”

    “为什么国考这样大的事居然是教会举办，统治者干什么吃的？还有，不是崇尚自然定律的国家吗……居然还信教？”

    面对这个质疑，吴安脸上竟是意外的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是。所有人都信仰科学，但排在科学之前还有一个永远不能亵渎的东西——考神啊。而教皇是被考神选中的人，不由他来掌管国考，又能交给谁？”

    “谢谢你的解答，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吴老师，”余生把语速放得很慢，“你的这些话可不像是一个维护社会秩序的良民应该说的话啊，更不应该出自一个‘江湖教师’之口哦？”

    门外街道不知不觉吵嚷了起来，吴安提高了声音，自顾自地讲话直接无视了余生的最后一个问题：“一边坚实地学习科学，一边又坚定地信仰神袛，牛老师有没有觉得的，这个国家的存在，有点矛盾？”

    余生还没来得及嘲讽回去，门就被人一把推开了，却是刚刚被他支使走的的黄草。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扔下手里的小红果：“大生……啊不牛老师……

    “翠花的哥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