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血雨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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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竞抬头,正对上了柴扉双眼。他面色一滞,道:“大公子,这与你早先所说,恐怕是不太一样吧?”
路未已眯眼笑道:“庄兄弟大可以放心,我路某人言出必行。只要你此番能带来些我想要的,先前之约,路某绝不食言。”
庄竞冷笑道:“那庄某且信大公子一次。”他睨了柴扉一眼,似笑非笑道:“不知雁山徐氏,大公子可有耳闻?”
“那不是以铸器之技闻名一方的徐家么?”路未已笑答,“徐家所铸之剑,早年是多少玄门剑修心头之好。可惜近几十年来,玄门中人更好自炼法器,徐家倒似是没落无闻了。怎的?莫不是而今他还想凭着路二东山再起不成?”
“正是。”庄竞道,“徐家掌家徐尹墨近日打成了一口宝剑,邀路为霜三日后前往雁山秋水庄品鉴。”他抬眉望向路未已:“名曰‘赏剑’,实为何物,大公子恐怕不需要我来提醒吧。”
路未已一阵狞笑,眉眼间毒辣神气将他一脸斯文儒雅冲得荡然无存。
“很好。”他跪坐回位置,略整了整衣冠,轻描淡写扫了立在一旁的庄竞一眼:“庄兄弟,不入席一叙么?”
庄竞很是识趣地拒绝道:“在下离开太久,恐他人起疑,不便多留。大公子好意,庄某只得敬谢不敏了。”
待庄竞离开青冥阁,路未已难掩面上喜色,连忙转向洛夫人,喜不自胜道:“母亲,您看,我们如今岂不是能借这徐家好好杀一杀那贱种威风!”
洛夫人挽着兰花指,拈起面前一枚錾金酒杯来,细抿一口,慢悠悠道:“你做事情,还是如此鲁莽。难得一个大好的机会,你却只想拿它来杀那贱种的威风么?”
路未已微微皱眉:“求母亲指教……”
洛夫人舒展眉眼笑起来,面上一片慈蔼祥和:“有宝剑出世,当先为我所用。若不能,再毁不迟。”
“至于毁剑之名……你自做打算吧。”她放下手中酒杯,施施然站起身来,被一旁的侍女搀扶着一步步走下台阶,立在了路未已眼前。
“你毕竟是我的儿子。而今,也是唯一的一个了。”她垂眸望向路未已,“路氏与洛氏的家祚,终究要由你来一肩挑起的。别再让我失望。”
路未已沉默。
柴扉偷偷望去,只见他双拳握紧了又松开,却终究没有回洛夫人一句话。
“你的母亲……”柴扉忍不住问路未晞,“当真对你很好?”
路未晞沉默片刻,轻笑一声:“不错。她与我父亲年近不惑方有了我,怎能不宠爱?”
久久未等到路未已的回应,洛夫人摇了摇头,也不再看他,高高昂着头颅,便在婢女们的簇拥下缓步离开了青冥阁。
厅内一片沉默,唯有洛霙悠悠然自斟自饮发出的脆亮水声萦绕耳侧。柴扉左右看看无人,缓步走向自己的位置,没动两步,却听身后路未已一拂袖,将满桌杯盘打落在地——
“我究竟哪里不如她那宝贝小儿子!”
路未已大喝一声,旋即自知失态。他将襟袍上沾染的酒渍匆匆掸了掸,敛了衣袖,面色一沉:“松先生!”
松闻鹤自门外黑暗中现身:“公子。”
路未已阖目道:“方才的话,都听见了吧。”
“秉公子,”松闻鹤躬身一揖,“听见了庄竞所言。”
路未已冷笑一声:“那你便即刻出发,三日之内去到雁山徐家,务必赶在路二之前,将徐家纳入我麾下。”
“属下得令。”松闻鹤又是一揖,转身退出了青冥阁。
“洛霙。”路未已看向一旁仍自饮不休的洛霙,冷声道:“你便前往策应松先生。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路未已声音不小,洛霙却甚至不曾抬头看他一眼。他垂眸不语,只是持着银酒壶的手微微顿了顿,很快又高高抬起,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一仰而尽。
曲扶疏见状,起身拱手道:“大公子,此次前往策应,不如便由我替飞琼……”
路未已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曲扶疏的左臂。
白日高台切磋时,他自己斫伤的那一道刀口已然被密密匝匝包扎妥帖,此时一线雪白绷带衬在他黑袍之下,尤为扎眼。
“曲老弟,我看你还是先好好养伤吧。”路未已嗤笑道,“下次切磋,可别再拿着刀向自己手臂上砍。”
“我……”曲扶疏语塞,面上愧意一闪而过:“扶疏学艺不精,实乃愧对大公子信任。大公子切磋失利,扶疏难辞其咎,还请大公子能给扶疏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路未已面色不悦,目光在曲扶疏与洛霙二人间徘徊许久,沉吟道:“既然曲老弟一片诚心,那便……”
“哧。”洛霙闻言忽然一笑,“不过是去策应个说客,哪能劳曲宗主大驾。”
他站起身来,一身墨蓝衣裾被穿堂夜风拂动,引得衣上暗金竹枝摇摆不休,一时仿佛能听见风动竹叶的沙沙声响。
“大公子尽可以放心。”洛霙定定看着路未已,目中不无嘲讽:“只是此后,这一类的事情,希望只需交由我来做,不必再劳他人了。”
说罢,洛霙深深望了曲扶疏一眼:“你乃一宗之主,若是执意自轻自贱,我也没有办法。”
“我不过是扶助大公子匡扶正道,飞琼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曲扶疏面上隐现怒意,路未已面色更是铁青一片。洛霙见此,反而勾起一侧嘴角,哼笑一声,转身离开了青冥阁。
路未已一口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看得一旁曲扶疏长叹一声,躬身行了一记大礼:“大公子,飞琼他唯独嘴坏,可扶助大公子的心却不假。万望大公子息怒,莫要与他计较……”
见此,路未已连忙扶起了曲扶疏,温言道:“曲老弟言重了,我又岂是会与他计较一时口舌的人?”
曲扶疏连忙道谢,看得立在一旁的柴扉忍不住“啧”了一声。
听见声响,路未已这才想起柴扉已在一旁立了许久。他转过身来,一双眼落在柴扉脸上,隐隐带着一二分贪婪,看得柴扉很是不适,仿佛自己霎时成了待价而沽的货品一般。
幸而路未已及时收回了目光,又换上了一脸温文模样和颜悦色道:“今日我母亲实在冒犯,还望超逸君勿怪。”
“哪里……”柴扉只得陪着干笑两声,“令堂当真雷厉风行,威仪风采令人拜服。”
路未已的眼中有狠戾光芒一闪而过,旋即笑道:“故而她能全力助我,实乃未已之幸啊。”
“可惜,她在白玉京似有要事,离席得早了一些。”路未已满脸遗憾道,“眼下人不齐,这宴也当是开不成了。今日诸位辛劳,不如便早些回房休息?”
“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柴扉尚未表态,路未晞倒嘟嘟囔囔嘀咕起来:“这便回去,那岂不是咱们今晚跑来,只为了听我娘几句数落,连口酒都捞不着喝么?白天在后花园那坛酒也没挖出来,本来就指望着今晚能尝着点酒味儿的呢!”
柴扉失笑,向路未已一揖:“方才进门便闻见酒香,不知大公子可允我携一壶回房品品?”
“自然,超逸君且随意。”路未已大袖一挥,“竹道人?”
竹道人应声而入,见他面色红润,全然不似是白日捱了月清一招、鲜血狂吐的模样。
“你将超逸君桌上那壶酒,送去他房中,再加几碟小菜,莫要怠慢了。”路未已笑道,“之后便在院里守着吧,超逸君有何吩咐,你好生听着做便是。”
竹道人一拱手,端起桌上酒杯,回身看向柴扉:“超逸君,请?”
柴扉微微皱眉,最终却没多说什么,只向路未已匆匆一揖,旋即随着竹道人走出了青冥阁。
走在回房路上,月色落在回廊两侧金乌逐月上,便如茫茫雪海,一片灿银鲜亮。
“看,我大哥待你,可还是不错的吧。”路未晞嗅着酒香,忍不住催促道:“再走快些!闻这味道,像是我以前最喜欢的相思意!”
柴扉用余光瞥了不近不远跟在他身后三步外的竹道人,摇头道:“我看未必。送酒与服侍,皆是能派奴仆下人做的事,又为何会让竹道人亲自上阵?莫非,这偌大的金银台,会少一个婢女?”
“那你说是怎样?”路未晞不满,“可怜我那傻大哥一片好心,被你当作了驴肝肺!”
“不过眼下可不是想这竹道人是不是来监视我们的时候了。”柴扉叹了口气道:“我只盼着,你大哥和那庄竞的‘约’,不是用咱们的性命做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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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竹道人放下手中酒壶,颇为识趣地退出了房间。柴扉尚未松一口气,路未晞已然迫不及待嚷嚷起来:“柴扉!柴扉!快快快,尝一口!”
柴扉无奈笑了笑,自斟了满一杯。馥郁酒香满室蔓延开来,引得路未晞心急如焚,连连催促。
“从前没看出,你竟是个酒鬼。”柴扉笑骂,“不过酒闻着着实是好酒,只不能贪杯——我的酒量可不好,喝这一杯差不多就该醉了。”
“嘿嘿,一杯就好,一杯就好!”路未晞笑得仿佛如一头讨鱼吃的乖顺猫儿。柴扉摇摇头,将酒杯沿抵在唇边,正要浅抿一口,只见银光一闪,旋即一缕白光自窗外径自射入房内,将柴扉手中玉杯击碎。
“谁?!”柴扉猛回头,映着房内微弱烛光,后窗上却只有竹影摇曳。
再回过身时,房内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梅三郎单手支颐,另一手按着一枚银针,大剌剌坐在矮桌对面。面具后,一双黑沉沉的眼似乎正饶有兴味打量着他:
“你今日说,要将那玉箫赠予我,可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