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卷二:你若为乱臣,我则为贼子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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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位与我,殿下选一个。”

    一股凉意由脚底直蹿而上,止不住的寒意。赵桀喉头一紧,简直要气笑了,撩起眼皮邪肆桀逆,眼底戾气汹涌。不愧是他栽培的一把尖刀。人心?你永远也别想和他玩弄人心。

    梁植居然要他做出这种选择,何其可笑和卑鄙?

    如何抉择?

    图谋十余载的至尊之位与你,我若铁心谋帝位,你为谋逆乱臣该当如何自处。我若轻权弃势只顾情长,作为一个男人,你梁植当真会瞧得起我?

    最是慈悲与残忍。一如普渡众生的佛陀,高坐莲台,菩萨低眉。

    你既慈悲,何故渡厄不渡我?

    “呵,御史台妙口梁郎果真名不虚传!”

    赵桀慢慢直起身来,垂眼死死盯着梁植脖子上已开始青紫的瘀痕,狰狞刺眼,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十多年前雪天里奄奄一息的小孩。明明是脆弱的一捏就碎。半晌,他吐出两个低哑的字眼,语气斩钉截铁:

    “王位。”

    如风过境,万籁寂静。

    赵桀声音里夹着冰。原先在梁植面前刻意压抑的将帅杀伐之气如猛虎出谷,那是经过血海淬练,是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煞神。

    流的血都是冷的。

    据说,当年漠北雁城一带有流寇响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越甲军孤军深入,不过一夜,雁城数百颗人头高悬城头,血污惊怖。自此,越甲军一战成名。牢牢镇守西北大关,随后的贺山战役大破险隘,直入北狄。

    往后几年胡人再不敢南下牧马,妇女十年无颜色。

    不过,梁植却看见了他更具气势的上位者风范。从先前对部众交流的语言、神态,愈发具有舒张有度、令人信从的气度。

    梁植垂眉,神色不改。似有一片莹白落在他孤傲的眉骨上,清癯楚楚。

    而后微不可闻地一叹,赵桀,真的是越来越不简单了。拿捏人心不仅仅是政客的必修课,更是帝王术。

    很显然,在他离开的这四年赵桀已经快速成长为一个怎样的人物。

    梁植微动一下眼睫,垂眉道,“您别忘了,当年惠后被废,文氏一族几近灭门,您也被配发沧州。但是重靖十年九月,被委命青州令的冯义堂原为保皇派中坚,这几年或多或少的官员调动您知道他们的背后是谁吗?前年柳州刺史为何暗探金华府大破前朝蒋国公案,当年蒋国府可是一门皆族。”

    “而后为何冯子琛秋猎护驾有功因而手握禁卫重权,冯妃如今圣眷正浓,风头已经盖过了四妃,难免冯家没有觊觎那个位置的意思。即使冯妃圣宠不衰,仍无所出,放眼阖宫唯有五皇子八皇子与殿下年岁均宜。”

    “但陛下为何坐任两家独大,这意味着什么?”

    赵桀从没怀疑过梁植的能力,但也不知他竟然敏锐如斯。这四年即使他远在千里之外,由幕府和宇文府搜集的一切琐碎信息源源不断传到他手里,抽丝剥茧,然后找到一根线索将其串联起来。一个人记忆能记得住多少,还要协调后方暗中调配,手腕无常。

    最终语气平淡地道出一个事实,眼睫轻抬抖落三两残雪:“殿下既能得到如今的地位,想必与陛下也已暗下达成了某种默契。不过,殿下可能未必甘心吧。”

    梁植是天生的政客,更是他悉心锻造的一把绝世好刀。

    但是,如果有一天这把刀是对着自己呢?

    赵桀右指轻抚了一下悬于腰间的鸣镝箭镞,深深地看了一下梁植。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眼神呢,如蛇般阴冷邪肆,带着毁灭的暴戾。简直一瞬间就让梁植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耳朵达到了未有的灵敏,胸腔里的心跳震动大到惊人。

    是杀意!

    越甲军乌黑箭镞悄然搭起,仿佛只要赵桀一个眼神,就立马将梁植射穿成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千钧一发,就在关山以为赵桀要动手的时候,赵桀却撩袍转身而去。

    孤愤桀逆,一如漠北雪原烈风。

    良久,朔风雪巷里传来男人的淡漠至极的声音,似压在喉咙沉郁的诀别狠戾,带着血腥气:

    “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阿瞒,我若从此不再在意你,你当真能受得住?

    又一阵雪风卷地而过,梁植由着关山的搀扶慢慢起身。关山血污沉郁,浓重的血腥气顺着雪夜寒气拂过梁植衣角。关山微垂眉眼,斟酌了一会,这才轻轻开口:“公子,今晚这出肃内奸的风险太大了。”

    这不,西面巷口匆匆跑来一人。锦衣华服,短小精悍,正是房全。先前宴会上八面玲珑的老滑头此刻粗喘着气,涨红了脸,面色却是极其恭敬。

    “禀公子,黄秀亭和董行之均已伏诛。”

    梁植漫不经心地轻拢靡子大氅,似乎早已预料到了。

    这局其实两年前就开始布下了。自建业以南,大大小小,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商行邸店钱柜,由宇文府的谍报机构汇总而出一份花名册。梁植不是不知道跟冯派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是冯妃这条线价值远远不止这些。

    信息真真假假,最后由梁植抽丝剥茧而出两条主线。就是董行之和黄秀亭。

    董行之以锱铢起家,为人圆滑,惯来都是老狐狸一只,要抓到他的把柄何其难。而黄秀亭平日一副老实年轻、易被人怂恿的样子,内里却不是一个简单的。试问一个能从庶子一跃为一家家主的人岂会是一个冲动平庸的无能之辈。

    今晚这出戏,确是肃内奸无疑。

    以这局醉翁之宴为引子,一举将其势力连根拔起,本就是梁植策划已久之事。

    “公子,其实是早料到赵桀会来了吧。”关山紧紧盯着他被雪水洇湿的衣角,哑声问道。所以,才将自己置身于如此危险之境而从容不迫。你,其实也是猜到他的心思吧。可是,赵桀当真这么让你值得托付?

    梁植有些意外,而后眼梢轻挑,眉目清峻,半是冷讽。

    “我很卑鄙,对吗?”

    梁植缓步走在雪巷里,闲庭信步,四周尚有刺客被箭镞捅成血窟窿的尸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的衣袍却滴血未沾,仿佛就应该站在万人仰仗之巅,漫看人间孤寂。关山的指尖尚有他的余温,紧紧跟随着他清绝的背影,关山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

    “三日后,让大晋史册永远记住我们。”

    分明是大逆不道、野心勃勃的言论,房全却慢慢躬下年迈的脊背,年老混浊的双眼却满含激动,雄心勃勃。数十年筹谋,如今终于得以实现。

    扫清内部后,蛰伏已久的沧州梁派终于可以起事。房全全然崇敬地看着梁植的背影,仿佛已然看到了大晋王朝华厦倾颓的情景。他激动万分,喉头发出的声音都发颤起来:

    “属下房全,唯公子马首是瞻。”

    关山指尖一跳。他分明感觉到了那人,其实什么都不想要。

    十足的薄情。

    赵桀,与他相争,你怕是一开始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