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权把电话给门卫大哥，大哥听完电话说：“哦，他让你在这儿等会儿，他马上就出来了。”

    还是不让我进？

    魏权也不急，就坐在车里，脸上带笑的等着孟哲。

    孟哲这头挂了电话，沉默的看了看那个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女人，脸上的表情显然已经平静下来了。

    孟哲整整领带，准备离开。

    女人也习惯了如此收场，以至于听到孟哲再次开口时，手一抖，杯子里的水溅了一地。

    “其实，”孟哲握着门把手，头也不回，“并不是没用。”

    女人擦水渍的手僵在原地，看着孟哲的背影，柔声问：“和刚才那个电话有关系吧？”

    她声音不大，却有种诡异的笃定，连句尾的笑意都转了个圈扭曲的面目全非，却始终离阴冷有一线距离。

    孟哲身形僵了僵，迅速打开门，消失在女人视线中。

    孟哲缓缓驶出小区，就看到路边一辆车分外眼熟。

    他下车，敲了两下车窗。

    “魏权，不是要打个招呼？”

    车窗降下，吹出来的冷气糊了孟哲一脸，并且一大半都是从冷着一张帅脸的司机身上发出来的。

    “你这是闹什么啊，魏老师，被跟踪的是我吧。”

    孟哲抢在魏权开口前申诉，神情颇有几分恶人先告状的意味。

    魏权完全可以拿孟哲之前答应过出外勤要一起来反驳，他却没有，只手搭在车窗上，深深的看了孟哲一眼就别过头。

    “看起来你心情还不错。”

    孟哲愣了愣。

    “既然不讨厌我跟着，那下次能主动叫上我不？我可是要脸的啊。”

    这话很好答，几乎是送分题，孟哲果断回答：“我的错，行。”

    谁想车里的人脸色反而更冻人了，压抑的眼底仿佛藏着惊涛骇浪。魏权嘴唇动了动，在孟哲少见的惊愕中升上车窗，除了排气管排出的尾气，什么都没分给站在破旧保安亭前的孟哲。

    孟哲坐进自己的车，脑子里还回响着魏权的话。

    “我让你以后回家带着我，你都不考虑一下？”

    孟哲苦笑着发动车。

    被魏权这么一搅和，孟哲直接回了书店，连饭都忘了吃。回到熟悉的街道时，都可以喝下午茶了。

    孟哲先回了趟自个儿家，随便煮了碗小米粥当午饭。

    窗外天色正好，窗子上的爬山虎微微飘动带来一丝虚假的凉意。现在开张，估计还能卖出去几本书。

    但吃饱喝足后，人就有种微妙的怠倦。孟哲在房间里坐了一阵，烧水泡茶，端着茶杯去书房里拿了本书。

    他都把书拿在手上了，才发觉自己无意识的拿了本鲁迅文集。

    ……这种书只有他情绪起伏比较大的时候才会被翻开。

    他把书放在一边，拿过手机，不小心滑开了通话记录，冷冷清清的通话列表上一串未注明的数字占据榜首，接下来是规规矩矩的“魏老师”。孟哲瞟了一眼，按下home键，什么也没干就把手机放回桌上，冷静的和桌面对视。

    片刻后他扶着额，重新打开搜索页面，输入了几个字“中州市安定生精神治疗医院”。

    孟哲知道自己的紧张毫无根据，孟雨涵在这个医院接受过治疗，和这个医院里的患者出院后自杀，连巧合都算不上。

    只是他像头困兽一样，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不得不风声鹤唳的炸起，哪怕是一点点树影，都要扑过去撕碎。

    魏权好好在对面教书育人就行，这件事儿上，他不需要知道。

    ……

    【妈妈实践给你看？】

    混乱的房间、跌跌撞撞的少年、熙熙攘攘的人群。

    炎阳。

    铁锈的味道。

    耳边听到谁的声音：“死得其所。”

    ……

    也不能知道。

    茶杯里的茶还是温的，不足以平定心神。

    孟哲把注视着虚空的目光收回，网页上第一条是推广，接下来就是医院的官网和论坛。

    论坛里和孟哲的通话记录一样清冷，上一条留言都是在几个月前了，大多是询问医院情况的。

    一行行文字在眼底飞速掠过，鼠标点击声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一两秒就是一条。页面的滚动条迅速向下滑动，一直落到底也没有停顿。

    孟哲失望的关上页面，对着发光的屏幕竟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往常这时候在干什么？

    坐在书店里，刷着没营养的微博，或者拿着本书，再或者看着苏荨，别让她把皮椅抓烂；最近几个星期魏老师会拉着雷最每周末准时过来帮倒忙。

    孟哲像没皮玩儿的苏荨，神情空白坐在那儿。

    最终他还是拿起了《鲁迅全集》。

    桌子边缘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眼看就要掉下桌子，孟哲一把把手机捞了回来，才发觉都到了晚饭时间了。

    孟哲拿着手机，叹了口气，迟疑的看了下来电显示。

    【陈胜平】

    “……”孟哲为自个儿的自作多情难得的老脸一红，接起电话，“喂，陈叔？”

    “啊，是孟哲啊，魏权跟你一块儿吗？”陈胜平那边语速异常的快，甚至让人有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没有。”孟哲顿了顿，“你找他有什么事吗？听你的声音，是有什么急事？”

    “这你也能听出来？不过那你可听错了，我就是有点儿激动，也没啥要紧事。”

    “是吗？不过没出大事就是好事。”孟哲笑笑。他对陈胜平最初印象不坏，如果他不是同性恋、没有骗婚的话，也许他会十分欣赏陈胜平。毕竟他对这种能在绝望时还希望其他人都好好的人，骨子里仍留存着善的基因的人，总是会宽容一点。

    孟哲喝了口茶，问：“那就是，出柜成功了？”

    “哎呀，这个到还没呢，”陈叔十分愉悦的笑了两声，“但是和这个也有关系，我已经做好准备，就这周，给我爸妈说清楚——我今天打电话的时候稍微试探了两句，就说看到电视上有个人当众出柜，我爸妈当时就说‘喜欢谁是他自己的自由，管人家干嘛’，我感觉，挺有戏的。”

    陈胜平洋溢着由衷的喜悦，孟哲心里被魏权提起的石头终于踏踏实实的放平了，祝贺道：“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不过最开始他们反映肯定还是挺大的，千万要挺过去。”

    “对啊，我也这么想。所以就想下周末，咱仨再去喝点小酒？这酒可是好东西，一杯解千愁，尤其是能和兄弟们一块儿，喝完了，也愁完了，咋样，你们俩有时间吗？”

    孟哲本身是想拒绝的，但是听完后还是无奈的笑笑:“行，我有时间，但是魏权那儿我不确定，他们好像准备三测了，回头儿我问问。”

    挂了电话，孟哲以正当理由翻出了魏权的微信，想了想直接拨了电话，电话还没拨通，他不小心碰到鼠标，待机的屏幕亮起，上面仍是精神病院的论坛。

    他一怔，忽然手忙脚乱的挂断还未拨出的电话，用力把手机甩在一边，抱着脑袋撑在书桌上。

    房间里只有孟哲的呼吸声。

    良久，他甩甩有些酸麻的胳膊，神情淡漠的拿回手机，给陈叔发去一条信息：

    【不好意思，他好像没时间。】

    手机被放回书桌，屏幕的光被扣在下面，没一会儿就熄灭了。逐渐暗淡的天色使得背阴的书房昏昏沉沉的蒙上一层又一层阴影，只剩笔记本的屏幕幽幽发光。

    孟哲在光源前又坐了一会儿，拿起鲁迅文集打开灯，去准备晚饭，神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