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失格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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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突然下起了雨。最近天气变化无常,雨水去来皆匆匆,猝不及防的折了花枝、恼了行人,再笑盈盈悄然退去,一场比一场贴近夏的印象。

    虽然现在已经是初夏了。

    孟哲上午出门时,还能从边角的小水洼中感受到阵雨的气息。

    他出来的不算早,太阳已经匍匐许久,蒸干了零零散散的水汽 ,温度计上的数字迅速窜高。

    孟哲坐进车里,打开空调,松了松领口上的领带,特意扮的如此要脸,让他有种活见魏权鬼的错觉。

    真是仪表堂堂,表里如一,真的!嗯。

    虽然昨晚下过雨,所幸路面并不湿滑,加之休息日,车少人少,一路畅通无堵,银灰色的小型轿车从市中心附近出发,在一个三环老小区门口停下,午间新闻还没开播。

    路上他总觉得背后发毛,像是面对着十个苏荀盯着他,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最后还是没把领带扯下来,他回家时总如此,疏解一下自己越发越发严重的焦虑。

    得到进入许可,孟哲把车停在了小区深处一栋单元楼下,单元楼一侧临着院墙,墙外一个三人合抱的榕树郁郁葱葱,枝桠越过墙头,生机勃勃的绿影在墙面上跳动,有些直接扒在窗子上。

    孟哲抬头看了看绿叶掩映下的一扇窗,下意识的捋了捋领带,挺直腰板走上楼梯间。

    一单元只有六层,老旧小区也没有电梯,孟哲一步一步、迟缓的像是一个七十岁的大爷,摸着楼梯的扶手向上走。物业保洁和这栋楼一样,古老到失去活力,木质扶手上的灰不知积了多久,此刻许多粘在孟哲手掌上,他也无知无觉。

    孟哲最终在五楼停下,抓抓自己的领带,在黑色的布料上留下不大清晰的指印,清清嗓子,敲响了东户人家的门。

    “张姨,我是孟哲。”

    门内好一阵没声音,孟哲的心骤然提了起来,打出手机找到张阿姨的电话就要打出去。

    “着急了?不急,你张姨只是这两天请假了。”

    孟哲手指一顿,漫不经心的收回手机:“没有,只是对她旷工有些生气,不过她既然请假了,那你来开下门吧。”

    说话的女人仿佛是一个宠溺着孩子的母亲,面对孩子讲得并不好笑的笑话笑的宽容而温柔:“你没带钥匙吗?”

    “儿子。”

    ……

    孟哲一路并没有十个苏家小妹盯着她,只有一个做贼也不心虚的魏老师。

    魏老师一大早就在学校门口蹲点,一路光明正大的跟在孟哲车后,也不知道他是在侮辱孟店长的眼力,还是怕自己被发现的太晚。如果不是孟哲一路上心不在焉,像魏老师这种“你变道我也变道、你超车我也超车反正就是在后面看着你”的跟踪技巧,被抓进局子100次都好不了。

    但是有些事就是这么巧,就像是孟哲刚好心不在焉,魏权刚好可以一路跟进小区,刚好这个小区物业形同虚设,然后刚好,碰上了尸餐素位的管理中鹤立鸡群的门卫。

    “诶,哥,我真是孟哲他朋友,跟着他一块儿的!”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跟踪的。”门卫亭里的小哥头也不抬的一挥手。

    “……”魏权老脸一红,咳嗽了两声继续跟踪狂的伟大事业,“你是新上岗的?他没和你提过?我俩可铁了,吃饭上班都在一块儿——”一条小马路放在全市地图里距离可以忽略。

    看着年纪轻轻的小哥摘下帽子,一片广袤的地中海绘图霎时在魏权面前展开,小哥瞬间进化,大哥默默抬起头,:“小弟,哥都在这儿干了十年了,十年了,一直是个保安啊。”

    “……抱歉。”

    大哥重新带上帽子:“老小区不好管,得按规矩,你给那个孟哲打个电话嘛。”

    ……真新鲜,跟踪狂还要管受害者要跟踪许可。

    “……你看,我这跟着他一块儿的,没拿手机啊。”魏权脸都笑僵了,依旧试图抢救一下。

    “不妨事儿,我们这儿有电话跟号码。”大哥把个学生算数本翻得哗哗响,翻找着孟哲留的号码,

    要是让孟哲知道自己跟过来了,又该闹脾气了把吧肯定,厄……大概、也许,吧?

    魏权想了想孟哲炉火纯青的装蒜技巧,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

    好吧,闹脾气事儿小,而且估计孟老板都不知道“闹”字怎么写。

    但是,他在这里火急火燎的,然后人家呢,游刃有余,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

    魏权终于下定决心做一个沉稳、明智、有面子的男人,开口拒绝大哥的帮助。

    他半身探出车窗,眼前忽然横出一个老年机,上面硕大的数字号码眼熟无比。

    魏权胆战心惊的慢慢把视线向下移,号码下正常体型的三个字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拨号中。

    “我帮你拨了了,你让他跟我说一句就行。”

    魏权机械的眨眨眼,仿佛看到了在与自己挥手告别的最后一片体面,忍不住眼含泪花,激动的握住老哥饱经风霜的手,真诚的祝福:“……老哥,我真谢谢你啊,你是个好人啊!”

    ……

    阳光透过贴在客厅窗子上的绿叶沉沉郁郁的照进这个不大的空间,仅在电视柜之后有所保留,其余的都被天花板上嵌入式圆形灯盘发出的人工光掩盖。

    屋内和屋外一样,边边角角处都有岁月的痕迹:乳白色的墙面自然的显出暗淡的色泽,木质电视柜上留着些许擦不干净的陈年旧迹,白瓷地板有些泛黄。但是电视柜上两盆绿萝却恣意生长,翠绿的叶子是精心照料的证明,墙面、地板随已失去光泽,但仍被人努力的清洁的干净纯洁。

    微风从小窗吹进,绿萝的叶子愉悦的晃动,带来希望、带来美好、带来温馨和谐。

    但厅中的气氛却微妙的压抑。

    年轻人拘着手脚坐在单人沙发上,有着深深法令纹,却不显老态的女子从容的坐在一旁的长沙发上,双手交叠,微笑着。

    两人再次之前已经僵持了很久,没有争吵,只是沉默,但正是这种没说什么才更是诡秘,他们似乎只是坐着,等待着对方妥协。

    “……那么,你还要继续吗?”女子无奈的把手放在身体两侧,向孟哲靠近了一点,声音里带上了点诱惑,“傻孩子,没用的,你怎么就不相信妈妈说的呢?”

    “不一定,还有五个。”孟哲身体紧绷,向后靠了靠,语气不咸不淡,却莫名的疏离和戒备。

    女子再次无奈的笑笑,摇摇头,仿佛再说“这有什么不一定的”。

    孟哲不做反应,他不大想和他母亲再争论什么,无论输赢,最后跪在地上的都是自己,有什么意义呢?

    不,不如说,输了倒还好呢。

    【那要不要妈妈实践给你?】

    孟哲手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迅速让自己平静下来,问出今天来的目的:“你入院那次,是不是在中州市安定生?”

    女子眼神温柔的看着孟哲,耐心的回答:“对啊,就是二十年前左右吧,那时你还小小的一个呢,一点儿事都不懂,就因为妈妈教了你一点你不能理解的事就打电话报警了,害的妈妈在那里呆了大半年。不过我宝贝也真聪明,我当时就觉得,这孩子以后一定能走上正路。”

    女人说话的时候,即使责备也是嗔怪大于埋怨,甚至还有些欣慰。

    孟哲双手突然深深扣进沙发中,牙关猛地咬紧,只剩嘴唇一张一合,身体愤怒的颤抖起来,声音从胸腔里喷出,在喉咙中震动,发出嘶嘶的吸气声,有什么要打开阀门,喷涌而出。

    不能再忍下去了!这个人、这个人说的话,我一句都不能再听下去了!

    “那根本……”孟哲微微弓着身,一边用理智控制住自己不要争辩、不要反抗,一边感情上又叫嚣着反击、不管不顾!

    女人似乎根本没察觉到孟哲强烈的抵触,依旧优雅的双手交叠,欣慰的看着孟哲,似乎一直在等着这一刻。

    两人拉锯战一般,在小小的厅里形成混乱而脆弱的平衡,一时间安静的就是在明示暴风雨的到来,能打破这个平衡的只有他们两个,两人都心知肚明。

    然而,另一个声音突然蛮横的从中插入。

    “you were the ……”

    孟哲猛地一怔,那种炽热的、激烈的、躁动的感情如潮水般褪去,一点浪尖尖都没有留下。

    女人有些讶异,又遗憾的摇摇头。

    孟哲舒了口气,拿出震个不停的手机,也没看来电,直接接通:“喂?”

    声音里还带着没调整过来的沙哑,像是海贝里混入了一粒沙。

    “……孟哲?你的声音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孟哲条件反射般远离手机清清嗓子,女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孟哲的动作。

    “没什么,可能有点感冒,有什么事吗魏老师?”

    “……”

    电话那头好一阵沉默,时间长到孟哲都怀疑魏权是在临时编造打电话的借口了,那边才扭扭捏捏的开口。

    “厄,那个,我吧,今天来三环这边有点事,刚好看到你了,想跟你打个招呼来着,结果你们门卫非要我证明身份,厄……”

    孟哲:……什么招呼跟到别人家还非得打?跟踪狂自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