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失格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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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春大酒楼主打的就是传统风,连卫生间都充满了复古元素。半扇木质雕花屏风将洗舆台与大厅隔开,洗手台两侧是两扇实木雕花门,淡雅的熏香充盈着整个空间。洗手台上两座仿青花瓷洗手盆被铺上了一层柔柔的暖光,把冷硬清冷的线条模糊的平滑而柔和,灯笼式的灯垂下来,灯穗在浅灰色休闲装穿着的青年闯入时微微飘动。
孟哲步履匆匆的穿过大厅,面部线条十分僵硬,浅淡的嘴唇绷成一条线,看不出是愤怒还是冷静。
他接了一捧水,抬手一撒,水花顺应重力溅在他的脸上,顺着侧面的曲线流向下颌,一滴一滴的滴在洗手台上。
孟哲双手抓住洗手盆边沿,指尖泛白,指关节颤抖,手臂上并不明显的肌肉略有隆起,用的力道让人怀疑他是要把青花瓷盆掰下来一块。
尽管如此他依旧站得笔直,只是上身微倾,只要转过身就可以笑笑说自己只是喝多了清醒一下。
魏权静静的转过拐角,隔着屏风看他撑着洗手台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心里腾的升起一团烦闷,还夹杂着又酸又辣的滋味。他站不住了,走过去轻咳一声。
孟哲应声回头,下巴还滴着水,前额上的碎发服服帖帖的耷拉着,脸上迷茫的恰到好处。
“我刚醉的都神志不清了……来醒醒酒,怎么了?”
不出意料。
神志不清等于自己什么都没听到,醒醒酒等于这事儿可以翻篇了。
魏权冷哼一声,向前逼近一步,手一抬撑上身侧的大理石墙面,对上孟哲迷茫的脸,没有错过眼下那人在走投无路下的一丝慌乱。
魏权干脆手肘一松,斜靠在墙上,暖黄色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就像是精美的油画上了最后一层涂料。
平时不修边幅的人偶尔正经一下,整个人就会由内而外的染上不一样的色彩。
魏权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缀余的肌肉,西服穿的熨帖,连一个多余的褶子都找不到。脸庞的轮廓经过岁月的打磨仍在不经意处露出方正棱角,不改当年,又在灯光下圆滑了许多,在刚硬与圆滑间找到了成熟的平衡点,谁也想不到一个视皮囊如粪土的准大叔,摆脱掉教师的工装后与精英气场浑然天成。
只剩他扣得松散的袖扣仍折射出这人平日漫不经心的状态,肘部一曲,袖口就松松垮垮的向下滑了两公分,更有种逼人的嚣张。
嚣张的魏老师看着孟哲慌里慌张的移开视线,虽然还俩人还保持着恐同的安全距离,但他自觉自己这也算是把人圈住了,十分得意:“孟老板,你再装啊?我是不是说过不喜欢看你闷着?”
孟哲开口欲辩,魏权不紧不慢的说:“行啊,你想说什么说呗,但要是让我发现你再说一句假话,我可就不管你恐同还是什么的了。”
话里极具暗示意味,孟哲后知后觉的发现魏权又被惹恼了,还带着酒劲,明智的避开了与醉鬼交锋。
“……别让陈叔等太久了,回去吧。”
“想得美。”魏权无情的戳破了他的避而不答,眼神像箭一样,像是要把孟哲戳个窟窿,好看清这人脑子里到底装了点儿什么,“你昨天说他有病。”
孟哲抿起嘴。
“有什么病?恩?”
“……”
魏权一句一句紧追不舍,咄咄逼人,屏风之后还能听见大厅里谈笑的声音,孟哲浑身像烧着了一样,终于撑不下去了,垂着头,颓唐的靠在洗手台上,这大概是他暴露在人前最软弱的姿态了,结果对面是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人——他扯扯嘴角,淡淡的说:“我们都有病,跟精神病没什么两样的病。”
“……你认为,喜欢上一个人是一种精神病?”
孟哲抬眼,下颌上的水滴滴落:“是喜欢同性——不正常的事情,不是精神病,是什么?”
魏权站在孟哲的安全区,忽然伸出手,越过了孟哲的安全线,指尖一抹擦掉了孟哲下颌的水珠,孟哲躲闪不得,身体瞬间僵硬起来,恨不得再回去灌瓶啤酒。
“这样你会做什么吗?”
做什么?
孟哲浑身上下都僵硬着,不知所措的摇摇头。
“会有人因此受伤吗?”
孟哲刚想说陈叔,刚有个嘴型就被魏权打断了:“他是特殊情况,你完全可以不用像他一样。可以找个你喜欢的、喜欢你的好好活着,可以自由自在,接受或拒绝他人的心意,不会有人因此受伤。世界上千奇百怪的事多了去了,你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退一步讲,即使真的是病,只要无毒无害不传染,凭什么要藏着苦?凭什么不能随性去追求点甜甜蜜蜜的东西?”
活着去追求点甜甜蜜蜜的东西?
可是生活不易,那些甜蜜的东西能有多大的用途呢?
相反,如果一死了之,就不苦了。
“要是活着不追求追求,死了就更没机会了。人生虽然苦短,但我们所追求的却可以长久而灿烂。”
孟哲神情怔忪,脑中什么东西掀开了盖子跳了出来。
“——更何况,这是个什么精神病啊,只不过是喜欢一个人罢了。”
魏权十分霸气的灌完鸡汤,等着眼下的人抬头感恩戴德,结果半天了,孟哲还低着头没反应,他有点慌了,是不是逼的太紧了?这么治一个恐同恐了近三十年的同性恋是不是方向错了?太急了,还是太急了吧——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收回按在孟哲肩上的手和撑在墙上的胳膊肘,悄无声息的向后退了两步。
离得远了点,他才发现孟哲的衣角无风自动的小幅晃动,却是孟哲自己在颤抖着,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嚣张的魏老师慌了神,想拍拍孟哲又不敢动手,抬起手僵硬的停在半空:“诶,那个,我错了我错了,喝高——”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侧着身看孟哲的表情,话音在看到孟哲表情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转化为滔天怒意,却又不敢大声吼,只能咬牙切齿:“孟哲——你咋没去为祖国的影视事业做贡献呢?”
孟哲饶有兴致的抬起头,丝毫没有受委屈的迹象,兴致勃勃的喷着坏水:“恩?魏老师?怎么了,继续啊。”
说着他还又抖了两下,装着可怜兮兮的看过去:“魏老师,你干嘛躲呢?这病不是不传染的吗?”
“传染!现在传染了!小心我喂你一口口水!”魏权没好气的拽过孟哲,十分自然的拉着他的胳膊,“走了走了,干嘛每次都在这种地方灌鸡汤,陈叔估计还等着呢。”
俩人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勾肩搭背的转回大厅,又跟陈胜平聊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去前台结账,魏权本身准备把孟哲的钱一块儿付了,结果前台的接待员说饭钱早就结过了。
后面陈胜平小跑着赶上来,拍拍胸脯:“我是真要感谢你们——不管你们现在对我怎么看,这顿饭一定得是我请,不然我不安心。”
说着推推搡搡的把俩人推出门,选择性无视了魏权不满的眼神,还十分贴心的帮俩人叫了辆车,再次无视了魏权锐利的眼神。
临走时,他还站在一边,说是一定要目送他俩。
孟哲坐在后座,看着守在外面的陈胜平,还是降下车窗叫了声:“陈叔,你事做的是挺不是人的,但你本身,也没什么错。”
这话司机是听不懂的,可副驾驶上的魏权听了却心中一动,忍不住偏过头看向孟哲,刚好对上孟哲懒洋洋眯起的眼,似笑非笑。
“看什么呢?魏老师?”
魏权转过头,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