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失格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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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春大酒店木雕门廊,古色古香。门头灯笼下的接待生盯着烈日仍满脸笑容,不断欠身迎宾;门前气派大方的中州大道上车流涌动,停车场早已座无虚席。

    陈胜平早早就预定了座位,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胡茬显然是特意修理过,头发一改之前的蓬乱邋遢,理了个寸板,将头部硬朗的线条展现的淋漓尽致,干净利索。

    孟哲一身便装坐在陈胜平对面,斜着眼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旁边的魏权。

    魏权脸上挂着从容优雅的笑容,正襟危坐的端着杯子,手臂平稳而结实的线条从手腕隐没在袖口处,雅灰色的洋服的银色袖扣光辉闪耀,在稳重中尽显高贵气概,笔挺的黑裤和擦得雪亮的皮鞋都与平时那个书店里穿着学校发的公装翘着二郎腿的人大相径庭。

    注意到孟哲的视线,魏权微微颔首,十分骚包的隔空举了举杯。

    “……”二十公分的距离隔空举个什么杯啊?!

    “……所以,真的很感谢你们俩,尤其是孟老板,要不我肯定是等不来这一天的。”

    魏权给孟哲递了个不满的眼神。

    ——在外人面前怎么能不打扮一下?

    孟哲根本没接到魏权的信号,对对方的无理取闹一脸冷漠的低头喝了口茶。

    “哎呀,真没想到你们是办自杀热线的——也挺辛苦的吧?”

    “还好。”

    饱满多汁的泰汁鲈鱼,滑嫩的鱼肉入口即化,蘸着清甜酸香的酱汁,一口间唇齿留香、余味绵绵。孟哲十分满足的微微颔首,像是餍足的猫,小舌尖轻轻在嘴角勾了勾。

    魏权十分复杂的盯着孟哲的唇角,保持着优雅大方的姿态别过头。

    “喏,我的名片,我明明是个人渣吧,但事业却搞得还不错,反正是良心有愧吧,这几年到处捐款,跟一些医院福利院的院长都混熟了,”陈胜平似乎有心思,没注意到对面的你来我往,苦笑一声,“我就想着反正我也不会有我自己的孩子了。”

    孟哲和魏权同时脸色一变,孟哲垂着眼看着桌布,没有丝毫表态,平静的表面下压抑着一圈圈即将涌上来的浪潮。

    魏权别过头后就没再看孟哲,此时略显尴尬的拜拜手:“厄,陈叔,不好意思。”

    陈胜平故意绷起脸,把手里的酒杯重重一放:“诶,那么见外干嘛?本身就是我自己提的嘛,道什么歉。”

    “哈哈,好,我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两个人都是能喝的,一拍即合,拼起酒来没完没了,孟哲也被迫跟着喝了几杯。陈叔显然实在酒场上混惯了的,魏权大概就是天赋技能,唯独孟哲,一瓶啤酒下肚耳根就红的通透了,正脸看上去却一点红晕都没有,脸上白白净净的没有丝毫酒意,魏权在一旁看着红彤彤的耳朵啧啧称奇,酒劲壮胆的戳了戳。

    孟哲机械性夹菜的筷子一顿,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迷迷糊糊的转过来看向魏权,脸上难得的茫然,尤其是那双似乎掩不住醉意的眸子,晶晶亮亮的,好像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样。

    孟哲是知道自己酒量差的,但是他总会保留一线理智,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整个人像是泡在温软的鸭绒里,懒洋洋的连思考都慢了半拍,虽然知道魏权刚借着酒劲胆大妄为的调戏了一个恐同,可他现在懒得做出任何回应,只是看了魏权半晌,看的魏权心里的小鼓都快敲破了,又转了回去。

    然而魏权却没有老老实实的转过头,眼神继续轻飘飘的搭在孟哲身上。

    陈胜平忽然叹了口气,郑重其事的把筷子整齐的放在碗上,成功的转移了魏权的注意:“其实,我有件事,必须告诉你们。”

    孟哲被酒精泡过的大脑忽然一清,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逼迫他清醒过来,听完下面的话。

    陈胜平看着两个人都抬起头看向了自己,深吸一口气:“我特意留到快结束的时候说——就是怕让你们吃饭都吃不开心,估计说完了,咱们就不可能再像这样坐在这儿了——但是,我又非说不可。”

    魏权感觉到气氛过于凝重,他也猜到接下来说的估计就是陈胜平自杀的缘由,但是不知为何心里一突,想起昨天孟哲淡淡的“他有病”。

    他现在感觉到,这可能和他之前以为的病相差甚远。

    如果是那种病——那他完全不需要害怕得不到原谅,毕竟他自己说过,他没有劈腿。

    他反射性的看向孟哲。

    “……”孟哲向后靠了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酒意被强行比下去,眼里一片清明,“您说吧。”

    陈胜平嘴唇紧闭,动了两下,眼神向上挑去,孤独一注般呼出一口气:“……我其实,是个想骗婚的同性恋。”

    孟哲啪的手拍在桌面上,猛地站起来,直勾勾的看着陈胜平,眼角上挑,满是阴翳,是不曾见过的凶狠,但是他还是忍了忍,尽量收起住自己脑中被点燃的酒精,最后说:“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随即欠身,抽身而去,除了语气十分生硬,依旧称得上风雅。

    魏权的脸也沉了下来,重复道:“骗婚?”

    第一句话往往是最难说出口的,最难的已经说出去了,陈胜平看着孟哲离去,自嘲的笑笑,对着姑且还坐着的魏权,没有丝毫犹疑一板一眼的说:“我……一直没有出柜,今年都快四十了,前两年家里逼得紧,鬼迷心窍的就想找个姑娘……她是离异过的,还带个孩子,我们这两年一直在交往……但是最近要订婚同居了,我才觉得,我不能这么耽误她们娘俩的一辈子……我也、我也不想真的变成一个人渣,但是我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前有各方压力,后有道德底线,他碰上哪个都是粉身碎骨。

    那就干脆不要活了,我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她们、对不起自己,那就干脆不要面对了。

    他没想过能征得原谅,但那个被他浪费了两年光阴的女子,在震惊过、痛苦过、悲愤过后,憔悴的陷在沙发里,却对他说——

    “陈叔,不管你有什么压力,”魏权的手臂绷紧,放松,再绷紧,雅灰色的西服都遮不住之下肌肉的轮廓,他压抑住想要掀桌揍人的冲动,“这跟同性恋不同性恋也没关系!他妈的天下的钙多了去了,你往身前随便撒张网都能捞住好几个,钙就必须骗婚了吗?放你娘的屁!这就是人渣懂吗?”

    陈胜平搓搓手,低着头,喃喃道:“对,这么简单的事……我竟然是最近才行明白的。所以我和她摊牌了。”

    “她怎么说?”魏权看了看孟哲离开的方向,坐不住了。

    “……她说,”陈胜平靠着椅背上,顿了顿,“她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但是,你没有继续骗下去,还是有点良心的。’”

    有点良心的。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鼓励,但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他可以试着去对得起所有人。

    孟哲和魏权是他的第一站。

    魏权沉默一阵:“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立场说什么了,你这良心可是人家姑娘给的,好好收着吧。”

    随即他起身:“这顿也不用你请了,咱们aa就行,我去找找孟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