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浓，黑暗遮天蔽日，仿佛笼罩上一层无边的浓墨，浓烈的化不开天幕。

    万籁俱静的奉阳城内，黑夜笼罩之下，无数暗藏的杀机，在你争我夺之间，悄然流逝。

    那些喷薄而出的血腥，弥漫在半空中，像是织出的一件血红色纱布，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鲜明。

    夜色愈渐深沉，天空中稀疏的星辰似不想染上黑夜里的猩红，渐渐躲进了云层里，一点光亮也无。月色也变得惨淡，朦胧的仿佛被黑夜遮挡住了光晖……

    四更天的更鼓刚刚落下不久，北城的庆王宫突然骚动起来，寂静的夜晚被喧嚣打扰，惨白的月色蒙上一层血红。

    顾长安负手立于庭院中，眸光沉沉地看向王宫上空，那里的火光直冲云霄，伴随着浓烈的烟雾弥漫开来，远远的，似乎能够闻到空气中呛人的烟熏味。

    “殿下，公孙先生回来了，可是要宣见？还有太子卿大人、简侍卫长大人已在偏殿等候多时，您看……”白面小太监躬身一礼，小声问道。

    “公孙衍回来了？既然如此，那便都见吧。”顾长安心里明白，怕是亚叔和简甄见他迟迟不愿见他们，就把公孙衍请来当救兵了。

    “喏！”白面小太监应声退下。

    不一会儿，三人联袂而来，为首一人素衣青衫，面容平庸，却神态恣意，有种玩世不恭之相。他手执一杆墨色镶金烟枪，步履轻缓，见到顾长安时，也不见他行礼，而是微微一笑，朗声道:“主上，衍回来了！”

    顾长安转身，目光在他身上一转，挑眉说道:“这次远行，看来衍收获良多啊。”

    “确实如此。衍北上游历了靖、魏、吕三大国，见识果然不同凡响。这多亏主上对衍的爱重啊！”公孙衍躬身一礼，这一礼他行的极为郑重。

    顾长安心安理得地受他一礼，随之说道:“衍无需如此，孤栽培你，自然有孤的用意。”

    “衍受之有愧，未能为主上分忧！”公孙衍面露愧疚之色，想来他已经对如今的局势有所了解。

    “无妨，以后为孤鞠躬尽瘁亦不晚。”顾长安的语气一如平常，甚至说得上嚣张，但在公孙衍眼里却是极为寻常，他笑着应了声“喏！”。

    顾长安说罢，目光扫向亚叔与简甄，两人随之恭敬地躬身行礼:“殿下！”

    “起吧！”顾长安淡淡地道，“你们求见孤，有什么事？”

    亚叔和简甄凝望王宫上空窜动的火舌与漫天浓烟，眼露忧色。他们对视一眼，亚叔沉声道:“殿下，宫内……出了变故，怕是开始行动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是有人怕孤不造反，打算逼迫孤造反呢！既然如此多人期待孤造反，孤偏偏不如他们的意。孤当太子还没当过瘾呢！”

    顾长安冷然一笑，灼灼桃花眼中戾芒闪烁，左侧眼角的一点泪痣鲜艳夺目，仿佛浑然天成般，带着冷艳的气息。精致阴柔的五官，红唇妖艳魅惑，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一时间让亚叔看愣了眼。

    顾长安见此，似笑非笑地道:“孤的容色可还入得亚叔之眼？”

    亚叔闻之，不由得心内一震，慌忙低下头，目不斜视地道:“不敢！”

    顾长安冷哼一声，“孤虽是好男色，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将就。”

    “殿下说的是，是属下逾矩了。”亚叔面色青白，暗恼自身定力不足。

    公孙衍微微一笑，夸赞道:“主上的容姿确实天下无双，不怪亚叔愣神，衍亦如此。简大人，你觉得呢？”

    沉默寡言的简甄抿了抿双唇，浓眉紧皱，一向没甚表情的脸上微微泛着黑，“殿下，如今情况危急，何故还在此顾左右而言他？”

    他的话音刚落，庆王宫上空一束极为耀眼的金光穿透重重火舌与浓烟，在其上方轰然炸开，释放出来的金色光晕甚至将整个庆王宫笼罩其中。

    “庆国何时出现了如此大疏漏，竟然让巫人混进了王宫？殿下……”

    简甄的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巫人擅于隐匿渗透，是像地鼠一般的隐蔽种族，无孔不入。他担心由巫人掺合的事态会失控，他把目光转向顾长安，却见他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勃然大怒，反而神情愉悦，脸上似乎还带着几分满意之色，他微微有些愣神。

    “这是……”公孙衍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看向顾长安，紧握烟枪的手突然一松，他大笑道:“简大人无需担心，这是主上的安排，唬人的！”

    简甄猛然间才明白为何殿下会如此淡定，原来殿下早有准备。

    亚叔震惊的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他瞅瞅顾长安，又瞅瞅天空，顿时放下了心，但不得不佩服殿下这次的应变当真漂亮。

    “主上，您何时对巫人的金光弹有了研究？”公孙衍很好奇，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太子究竟都做了什么？

    “这可不是孤研究出来的，是巫人自个儿送上门的。孤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谁能想到这帮生活在阴暗里的种族，他们也是向往光明的不是吗？

    顾长安微笑着，他的眼眸里笑意一点点扩散，让那双始终带着冷戾气质的桃花眼，一点点露出它原本的璀璨光华来，尤其在这个漫天金光之下，更显得潋滟无双。

    “可惜……孤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顾长安敛了笑，目光穿过愈渐暗淡的金光，直直地凝望庆王宫某处，眸色深邃如渊海，他的语气似惊又奇，声音里透着股难得的兴味，“是孤疏忽了。九年过去，她竟然送了孤一份大礼，当真让孤始料未及。”

    公孙衍见他如此说，微微一愣，却想不出顾长安所说的到底是谁，他面露奇色，就见亚叔愣怔地开口:“殿下说的…可是贵夫人？”

    公孙衍一挑眉，目光看向庆王宫某处，手里的烟枪轻扣着手心，眼眸里亮起几分趣味。

    “三年前在百花宴上被君上一见钟情、以王后之礼迎入王宫，至今椒房独宠的贵夫人陆氏？她难道和主上有隙？”

    “不错。”亚叔的脸上微微有些尴尬，他小心地觑了眼顾长安，见他毫不在意地模样，便大胆说出了真相:“她曾是殿下的未婚妻。”

    公孙衍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难道是因爱生恨？”

    亚叔一时哑了声，他没敢接话。却是从不讲闲话的简甄冷笑一声，终年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痕迹:“殿下当面评价其貌丑无盐，直言退婚另娶。如果这是因爱生恨，属下觉得，殿下有此番波折，也是咎由自取。”

    公孙衍一时被愣在当场，他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幸灾乐祸:“殿下如此混账之言，当真是咎由自取！”

    简甄重重地一点头，面上极为赞同:“姑姑性子温和，若不是殿下的狂妄之语害她不浅，她又因何会性情大变？”

    “原来如此。”公孙衍恍然大悟，他道简甄为何如此大反应，原来是一家人！

    “你既然对孤有如此多怨言，此番为何不随你姑姑去？说不得里应外合之下，你姑姑就能报当年被孤羞辱之仇了！”顾长安缓缓说着，语气不见丝毫怒意，反而异常轻松。

    简甄闻言，长久面瘫的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他郑重其事地道:“属下何种样人，殿下何故说这种话？姑姑已然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姑姑，殿下却是属下一生之主。其中亲疏，属下自认分得明白。”

    “难得听到你的肺腑之言，孤甚喜。”顾长安低声笑着，声音低沉，却极为开怀。但他笑罢，语气一转，“如今她成了父王的宠姬，孤的长辈，生生压了孤一头。如今更是能回以颜色，当真是风水轮流转，此一时彼一时啊！”

    顾长安头一次在心里记住了一个女人，即使他对这个女人的印象如同记忆一样寡淡、不堪入目，但真真切切入了他的心。

    “贵夫人内宫独大，君上又独宠她一人，她对主上又心怀芥蒂，怕是没少给君上吹枕边风。这枕边风，主上不要小看它，它可是真真杀人于无形的利器啊，主上不可不防。衍游历魏国，可是亲眼目睹那枕边风究竟能有多大的威力的！”

    公孙衍说到在魏国的经历，脸上更是露出一副后怕的模样，那真是修罗场！

    而亚叔和简甄虽然嘴上没应声，但心里却是极为赞同的。他们早已领教过多次，结局是差点脑袋搬家……

    现在想想都感到后怕不已，公子楚玉还是死了的好！

    顾长安见三人一副深有体会的样子，眼角止不住地抽搐了一下，暗叹一句:这个锅，他能不能不背？

    **

    天际一抹白光撕开昏暗的天地，天色微亮，庆王宫上空的烟云早已退散，宫中的喧嚣仿佛已经远去，除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焦土气息外，再也瞧不出任何走水的迹象。

    那场声势浩大的动静，像是一出虎头蛇尾的闹剧，让无数双眼睛黯然失色的同时，彻夜难眠。

    椒房宫，历代庆王后的寝宫，是一个女人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庆王内宫的女人，无不在向着这个位置前仆后继。但是现任庆王在位二十八年，却只册封过一位王后。

    三年前的那场以王后之礼举行的盛世婚礼，陆氏嫡长女被迎进了椒房宫，成为了椒房宫第二任主人，但册封的诏书上却只是贵夫人——四夫人之首。

    庆国贵族无不在揣测，但这位庆王自迷上炼丹之术后，就性情大变，做事更是阴晴不定，无人能忖度一二。

    此时椒房宫寝殿内，宫灯明亮，映照出满室奢华。

    水晶珠帘逶迤倾泻，帘后，有女跪坐于精巧梳妆台前，一头青丝在她灵巧的指间绾成髻，用一只玉钗松松簪起。五官精致小巧，一双秋水无尘的杏眼，盈盈一水间，有种楚楚动人的韵味。眉心一朵粉色桃花潋滟柔媚，朱唇轻点，却是称的她肌肤更加莹白如玉。她对镜自照，盈盈一笑间，万种风情顿生。

    “夫人，太子并没有谋反，为何您反而心情不错？”身边老仆瞿为她理了理曳地裙摆，见她脸上一丝计划落空的愤怒也无，觉得很反常。

    陆狸脸上笑容不减，声音慵懒中透着淡淡的喜悦，“我当然心情很好，这不是刚抓到一条大鱼吗？”

    “是啊，可惜没有坐实太子谋反。”瞿不无遗憾，这真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陆狸却十分淡定地继续照她的镜子，一点也未受到影响，“逼迫也逼迫过了，我们这位太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是？你当时瞧见王宫上空那道金光是何感想？”

    瞿目光一闪，如实回答:“当时吓了一跳，以为真有巫人作祟！太子……他哪来的巫人特制的金光弹？”

    陆狸轻笑一声，杏眼微微眯起，“从人人可见的金光弹，再到那些被父亲歼灭的贼人身上搜出的象征巫人身份的令牌，当真是环环紧扣。其实我们输的一点也不冤枉。不过，虽然结局差强人意，好在我们还有收获不是？一无所获还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人是老九，那些贼人可都是老九的人，他这回真该好好大哭一场。”

    “刚刚宫外有消息传来，太子谋反的消息不知被谁传了出去，现在怕是整个奉阳城都知晓了吧！”

    瞿的话让陆狸微微一愣，她脱口而出:“这老九真当所有人的脑子里都装的是浆糊？”

    瞿道:“九王子怕是被气糊涂了。太子身边受宠的公子楚玉是九王子的人，他突然被太子诛杀，对于九王子来说，就相当于没了眼睛，只能抓瞎。之后又被太子利用，他这回没有气出内伤已经不错了。”

    “这回太子的手段出乎所有人预料。宫中若不是有我在，只怕连个火芯子都着不起来。不过如此……才有意思。”

    陆狸勾唇一笑，眼波流转间，光彩熠熠，她的指尖轻扣台面，雪白细长的手指洁白如玉，宛如一块精心雕琢的羊脂美玉，让人见之流连忘返。

    “传言太子乖张冷戾，刚愎自负，好男色，恐怕传言有诸多不实。太子好男色是真，却不一定如传闻那般不堪。瞿，你说太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次太子给她的印象实在深刻，让她忍不住好奇，莫名地想探究一下。

    瞿闻言，神色微微一变，她小心试探道:“瞿不知。夫人有何打算？”

    陆狸语气淡淡，似漫不经心:“我们不妨用那条大鱼试探一二！他看上去身份不一般，必然是太子身边极重要的人！”

    瞿想到被关在暗室的鬼面人，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有些担忧，暗室能否困住这人？

    “这个鬼面人武功诡异，我们怕是留不住他。夫人，何不趁他重伤，干脆杀了他，或者交给九王子处置，说不得太子还能被拖下水，何以要去试探太子？”

    “太子并非草包，我要亲自会一会他，再考虑是否要和九王子合作。”

    陆狸的决定让瞿深感无力，这与她们一开始制定的计划背道而驰。

    瞿劝说道:“夫人，我们已经与九王子有所接触，这时候如果放弃，岂非功亏一篑？势必还会得罪九王子，得不偿失啊！”

    “九王子有些名不副实，今晚的应对更是让我失望至极。与九王子之间的合作我要重新考虑，他不过是向我伸出了橄榄枝罢了，我不回应他又待如何？他现在还尚需仰仗我呢。瞿，你在担心什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狸淡淡的一瞥，让瞿哑然失语。她怔怔地看着陆狸，一时间心乱如麻。

    陆狸见她如此，心底一软，她柔声道:“瞿，你多虑了。太子于我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何如此排斥太子，难道是他曾经侮辱过我？”

    瞿摇头，“不是。但是世事无常，瞿怕您受到伤害。”

    “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又何必畏首畏尾？太子与九王子，都不过是一种选择罢了。九王子看似温和，心胸却并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大气。而太子……既然杀不死他，就想尽办法为我所用。”

    陆狸说到此，声音低沉中带着肃杀之气，她微微抬起下颚，露出雪白修长的颈项，眼波流转如妖魅，此时她身着艳丽长裙，宽大的衣摆上点点金丝勾勒成纹，腰间紫金丝带一系，顿显那袅娜身姿，在宫灯照耀下，尽显女子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