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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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叶沉才看见刘珂的未接来电。没看那条微信,直接拨了她电话。
刘珂没等到他的电话,就着手备课了。电话铃响起,才恍然已很晚。抬起头,眼前直发花,待慢慢聚焦,漫天的红霞映入眼。晚霞浓稠得,反而像莫奈笔下的油画。那是令人震撼、感激生命的美景。
佝身太久,脖颈酸痛,背脊里一节一节被敲打过似的。她仰起头,转了转脖子。她放下红笔,单手接起电话。
“刘珂?”
问探式的,也是叶沉式的,意思是:之前找我,有什么事?
刘珂“嗯了”声:“中午你不在?”
叶沉未隐瞒:“许心婕回来了,和她吃了顿饭。”
“哦。”刘珂眨了眨眼,也说不清,是介意,还是宽容。反正心里有点异样,却不会宣之于口就是了。
电话那头有哄闹的声音。属于男生的。
“在宿舍?做什么呢。”
“我舍友开了电脑,准备放电影。”
“什么电影?”本是随口一问,问完,便感后悔:大学男生,凑一起,能看什么?问到结果,反倒尴尬。
叶沉却当了真。刘珂听见叶沉的问话。一阵笑,带着暧昧的意味。然后是一句回答,内容不太清晰。
叶沉说:“我室友说,是《五十度灰》。”
刘珂笑了声:“啊,前段时间很火的限制级电影。”说得委婉,其实就是毛片。
叶沉不太敢相信的样子,“……是吗?”他看向电脑屏幕。电影已经开场了——女主走出电梯,总裁助理引她进办公室,做一个简单的采访。分明很正常。
“骗你做什么?”
叶沉低声问:“你看过?”
“说实话,看过。带着猎奇的心态。因为它名声大。看过一半,就关了。可能你们男生接受能力强些。”刘珂笑说,“你知道吗,原著小说的作者,就是靠写sm,红起来的。网络时代的好处。”
“那我就不看了。”
“为什么?”刘珂的意识里,男生不看,才是奇怪。她甚至抓到过男生,在上课时看黄色小说。找他去办公室,他也毫无愧疚感,理所当然地。那本书的封面不堪入眼,刘珂最终将书还给男生,徒劳地叮嘱他不要再犯。
叶沉张了张口,话不好意思说出口。仿佛那几个字,在舌尖打过转后,就沾上了邪念与罪恶。
“看微信。”他这样说。
退出通话界面,点开微信。她微微喘着气,等他发送那句欲语还休的话。也许羞耻,也许猥亵,总之他不方便说。她倒起了好奇心。
沉石:怕我起反应,你又不在身边。
这句话里的句号,仿佛黑洞,带了巨大的吸力,吸去了刘珂全部心神。
短短十一个字,不知道出了多少意味。
——他像所有正常男生,会在看毛片时,有生理反应。
——他不想,在她不在时,对着其他女人的胴体,产生旖旎之想。
他不想。也许,不想的,还有她不在身边。无法抱在怀里,接吻,耳鬓厮磨,做/爱。他偶尔想起其中细节,小腹便会隐隐发热。这样的反应从未对旁人产生过。
爱情是一场伟大而艰难的长征,他们此时仿若远隔万里。他想扬起军旗,跋涉过雪山泥沼,去往她身边。
叶沉又说:我一直想你。非常。
他看见了。那句话。
那句表白的话,隔了数个小时,终于抵达爱人的心房。
原本,刘珂发完后,脸红得不行,她不是腻歪的人。再想撤销,deadline已经过了。索性自欺欺人地删了。可那些字像刻进了脑子里,忘也忘不掉。
现在,她读了他的话,反而庆幸。还好没撤。
继续煲电话粥。室友的奸笑声影响了刘珂的声音,叶沉打开门出去。
舍友挥手招他:“跟女朋友打电话,还避着我们?”同伴手肘撞了把他,嫌他不识时务。他收了话头,又说:“好吧。打完电话记得回来,一起看啊,别浪费了我辛苦找的资源。”
叶沉没理会,轻声合上门。
“我出来了。”
“刚刚你室友说什么了?”真是,他室友老把音提得很高,生怕她听不见。可又听不清。
“让我看电影。”
刘珂手指转着笔。红霞颜色逐渐深了,像某种墨水翻了,颜色渐变铺叠,富有层次感。
她笑起来。笑容像此时的天,是浓稠的,也是蜜如汁似的。
“他们常这样吗?”
“有几次。但我不搭理他们。”他淡声,“他们都是单身,情有可原。”
“你曲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他们常这么与你说话吗?”
“嗯。”
刘珂倍感欣慰,像费了很多功夫养的孩子,终于学会走路了。不不不,这比喻并不合适,但却与她此时的心情相符。这种心情内里,是有点母性的。
“挺好的。不然像你高中,跟你说话,不是‘交一下作业’,就是‘这道题的斜率取值范围怎么求’,那多没意思。”
叶沉反驳:“你又不是我同学,你怎么知道。”
“瞧你这别扭的样子,”刘珂笑得愈发开怀,“除了许心婕,谁敢跟你插科打诨啊?”
叶沉无力,“刘珂。”
“叶沉。”刘珂收住笑。
“嗯?”他呼吸紧了。她语气每这样正经,就要坦陈心迹,或是其他严肃的话。当老师的人,知道怎样第一时间吸引“学生”的注意力。
谁料。谁料。
刘珂说:“想和你滚床单了。”
“……”
手机聊得滚烫了;屋外飘来饭香与炊烟了;壮观的晚霞落下,静谧的夜幕升起了;一场充满欲的电影落幕了。属于情人间的呢喃似的交谈,结束了。
舍友抱怨:“什么嘛,本来还以为是什么高档的r级片,其实就是打着sm旗号的霸道总裁……哎,我跟你们推荐一部挺不错的,评价比《五十度灰》高多了。”说到这里,舍友的不满一扫而光,神采飞扬起来,“叫《应召女友》,很有深度。”
其他人笑骂他:“一部毛片,能有什么深度。难道是美版《金陵十三钗》?”哈哈大笑。
舍友委屈:“影评是这么说的嘛。等我找到资源,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看见叶沉打开门的一小条缝,挤进来,舍友气恼地嚷着说:“打这么久电话吗?叫你腻歪,都看完啦!”
被捉住的叶沉表示遗憾地一笑。
*
半年而已,说短不短,从飘雪的寒冬,至严灼的烈夏,横跨三个季节;说长,其实也就一眨眼的时间。
天气热,教室里挤了五六十个学生,却只有一台咯吱咯吱转的吊扇,风力也不强,像要报废了。汗作水落,手掌压在讲台上,粉笔灰糊在了手心。刘珂有点不耐烦,强忍着,结束了一天的课。
这里的学生,没甚进取心,下课跑来找刘珂的,不是为的问题,大多数是来拉她一块玩耍的。他们把刘珂当做年纪稍大的朋友。虽然在她刚来时,也有顽皮的学生捉弄她,用无伤大雅的手段。或许只是想快速地与她相熟。
刘珂有时在有网络的地方,下载了歌,带来视频,用扩音器给他们放。没有一体机,没有投影仪,他们听着失真的歌曲,也很开心。
七月,刘珂和凌婧准备离开梓乡。
学生给她们备了很多食物,腊肉、豆腐干、水果、豆腐乳、辣椒之类的。要走时,全校人都到了,除了宋桃。
“这个小没良心的!我们要走了,也不来送送,枉我们平时待她那么好。”说是这么说,凌婧转头又担心地问关翔,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关翔四处望了望,“没呢,她没和我说。”
刘珂说:“算了,没来送就没来送吧,可能是家里忙。”
岳斐菲说:“等我看到她,一定帮你们训训,太不懂事了。”
凌婧问她:“真不回去?真不想继续拥抱醉生梦死的生活?”
“醉生梦死有什么好,和他在一块,日日夜夜就是……”她抱着关翔的胳膊,甜蜜得有种不谙世事的单纯。
“夜夜笙歌。好了,我知道了,咱们走吧,这人无药可救了。”凌婧白她一眼。
正说着,马上要分别了,一道声远远地喊着她们:
“哎,刘老师,凌老师,别走!你们等等我!”
一回头,正是迟迟未来的宋桃。
她小小的身体上挂着许多包,一个粉色的书包,塞满了东西,鼓鼓囊囊的;手里还提着行李包,脖颈上挂着个小方包,似乎是装钱的。看着颇为费力。她跑起来身体一倾一倾的,就要倒了似的。也不知哪儿来的一股韧劲,让她提了这样多的东西。
宋桃停在车前,气喘吁吁的。岳斐菲帮她摘下包。
凌婧说:“你这是要做什么?”
宋桃眼睛亮晶晶的:“我要跟你们去城里!”
众人瞪大眼睛。
宋桃叉着腰,气还没喘匀,就满怀壮志地说:“我想好了,要去城里拼搏,不能再在这个小地方蜗居了。”
刘珂理智地同她分析:“你在城里有亲人吗?如果没有,你住哪儿?租房的话,你这个样子,怎么方便?还有,你做什么工作呢?不是我打击你,现在找工作,学历、出色的本领、丰富的工作经验,总要有一样吧?你有什么?”
宋桃愣了愣,沮丧地撇撇嘴。凌婧也觉得她话说狠了,可事实确实如此。再者,宋桃这个决定像是出儿戏。他们难得全部统一了战线,皆不同意她只身去城里。
宋桃说:“我带够了钱,爸妈都同意我去,说长长见识也好。”
凌婧说:“带你去玩没问题,过一阵子,见识长够了,你还是要回梓乡。”
宋桃出乎他们意料地倔强,“我都快二十了,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们是不是嫌我矮,给你们添麻烦?”说着,眼泪快掉下来。
刘珂叹气:“算了,带她去吧。等她知道‘在城里拼搏’有多不容易,就求着要回来了。”
宋桃仰着脖子。那个样子,配上她矮短的身材,有些滑稽。
她说:“我才不会。我要赚够了钱,才回家。”
她一句一个“我要”,仿佛这世间的事,只要她想,就能完成似的。哪那么幸运?哪那么轻而易举?
让她出去也好,用炎凉的人情,磨磨她的幼稚。刘珂有点残忍地想。
天真的童年时代,本该过去,她早已成年。这是一场属于宋桃的,推迟的成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