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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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庆假的第五天,刘珂亲自送叶沉上车。

    他要坐班车到临市,再转乘大巴或高铁回家,所以无法多留。

    每周一次赶集日,这天,集市人很少,店铺倒都开了,店主人和猫懒洋洋地坐在门外。车还没来,刘珂让叶沉等等,便小跑着穿过马路。叶沉想起初中学的《父亲》,然后莫名笑了。

    果然,刘珂提回来一袋橘子,还有一些零食。她说,在车上吃,如果晕车了,闻闻橘子皮。这种治晕车的方法,叶沉倒没听说过,接过袋子,说好。

    又等了会儿,车子停在路边。车上有人下来,帮其他乘车的将行李放进行李舱。

    叶沉说,我上去了。刘珂踮起脚,与他接吻,他手揽着她的腰,也舍不得。刘珂最讨厌离别,每次从老家回市里,她都不愿父母来送。可她这次想着,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能和他多待一会是一会。以前单身不觉得,原来谈恋爱这么折磨人,折磨心。

    最基本的计生用品这里也没有,刘珂跟着老乡,乘车去县里才买到。想着,好不容易买到的,趁着这几天,全用完了。

    这样一来,更加舍不得分开。

    千里送行,终有一别。

    “真的走了。”叶沉低声说,松开她,后退一步,提起搁在地上的背包,拍了拍灰,转身上车。

    车子开走,扬起黄尘。两排的树,像为他护行。

    眼前被水雾蒙住。车子驶远。

    这里信号好,刘珂听见手机响了声。

    她擦了下眼睛,才看清楚字。

    沉石:不要哭。

    刘珂笑了声,他怎么会知道她会哭?她可从来没在外人面前哭过。

    不需掐着手指算,也知道,两人认识时间虽然长,但交往不过短短半月多,深入了解的,又有几许?他是个直白的人,不必她花心思去琢磨,而他呢,又是怎样将她摸清了?

    刘珂:没哭。

    刘珂:叶沉,你要想我。

    沉石:说来丢人,现在就很想。

    刘珂:嗯。我也是……

    沉石:不说了,晚上不是没睡好?快回去吧。

    想着第二天他要走,她缠着他,先是闹了前半夜,后半夜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又大清早起来,给他做早餐。现在脑子里都是乱的。

    刘珂:行,到了给我发微信。

    沉石:好。

    她忽然站不住了,蹲下,用手圈着自己。不知道蹲了多久,腿麻了,眼也肿了。

    车辆来来往往,不带停留地,只留下尾气。有小贩推着板车,吆喝着,卖橘子,卖柿子,卖白菜……这繁杂的热闹却不属于她。

    *

    一月的月底,刘珂正上课,忽地落了雪。

    雪先是如雨丝般,又小又密,渐渐地,下大了,铺天盖地地覆在屋檐上、山峰上。

    真正的,青山为雪白头。

    学生们很高兴,闹哄哄的,让刘珂无以为继。勉强撑到关翔拉铃,他们不等刘珂喊“下课”就一窝蜂地跑出去。刘珂无奈地笑笑,随他们了。

    这里的雪比城里下得大、下得早,自08年雪灾,刘珂似乎没再遇上过这么大的雪了。也许是因为这里纬度高些。

    雪未显停势,上了两节课后,雪越积越厚,老师们干脆都放掉最后一节课了,任孩子们玩。

    刘珂脖子忽地一凉,她伸手一摸,是一团雪。她扭头一看,岳斐菲冲她做了个鬼脸后,又团了一团,朝关翔扔去。他好脾气地笑笑,不与她计较。

    凌婧走过来,问她:“快期末考试了,回家过年吧?”

    “嗯。”

    凌婧说:“准备带你小男朋友给你父母看看吗?”

    “再说吧。”她还没打算好。

    一开始,只有关翔见过叶沉,与岳斐菲说了,她便咋咋呼呼地让大家都晓得了。国庆之后,叶沉没有长假,也就没再来过。凌婧问她,叫什么名字,刘珂斟酌了一番,还是告诉她了。当时凌婧很惊讶。她当时虽不与刘珂教同级,却也知道叶沉,并且对他印象深刻,与丈夫提起过他。

    她问:“是我知道的那个男生吗?”

    刘珂点头,“是。”

    岳斐菲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知道不知道的?

    凌婧问:“你们在一起,是在他毕业之前,还是之后?”

    刘珂说:“就上个月。”

    凌婧反倒松了口气。刘珂笑笑。高中老师与学生,确实是挺骇人惊闻的组合。

    岳斐菲拉着凌婧,让她解释清楚。凌婧为难,怕触犯她,刘珂说:“没事,你讲吧。”

    凌婧说:“叶沉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而且是残疾人。”

    “啊……”

    这留下的尾音,其余二人都明白个中意味。

    凌婧:“我觉得,能和残疾人在一起,是有勇气的,姐弟恋在我看来,倒没什么。”

    凌婧不是张黎,她不知道刘珂是“慕残”。这样也好,用正常的眼光看待她,也许她会对她起敬佩之情,但这微不足道。

    刘珂说:“我爸妈,可能不太能接受。我父亲也是残疾人,我妈知道照顾残疾人的辛苦。”

    “父母都是心疼孩子的。”

    “如果他愿意,我再带他去见他们吧。”

    凌婧说:“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可与他在一起,是要考虑现实的。很多时候,莽莽撞撞地喜欢一个人,最后却无法厮守。”

    “怎么说呢……”刘珂没看她,目光投向那些孩子,眉眼温柔,“喜欢也是有惯性的,质量越大,惯性越大,与速度无关。你是理科生,应该能明白吧?”

    凌婧摇头,“正因为我是理科生,我才不明白。”

    刘珂耐心跟她解释:“喜欢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他喜欢的东西,书、地方、人,这种喜欢,视喜欢他的‘质量’而定,而不是喜欢上他的‘速度’。”她走出屋檐外,用手接雪花,“‘惯性’不会消失,只要‘喜欢’存在。”

    可惜了,雪花再美,也无法在掌心停留超过三秒。

    只要喜欢,其他的,诸如能不能在一起,父母会不会生气,这类现实存在的问题,都不重要了。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她从最初,就没想过,会有与他在一起的一天。人是贪心的,既已开始,就想要个结局,可爱情向来如此,开端轰轰烈烈,结局渺渺茫茫。

    话至此,决心已尘埃落定,无可逆转。

    果然还是秦岭淮河以南地区,雪下不了太久,六点多,雪就停了。一眼望过去,全是白茫茫的。

    学校的操场上,有学生堆的脏兮兮的简陋的雪人,有一团一团未扔的雪球,脚印四处都是,还没来得及被新雪覆盖,又是一阵乱踏。总之,一片混乱。

    今天下了雪,第二天怕路上会结冰,顾及到学生的安全,王万喜决定放假。

    但操场上的雪还是要扫的。

    一个男老师烧了水,舀了两勺盐进去,由她们一瓢瓢地往地上泼。

    走这么一遭,岳斐菲冻得不行,忙泼完桶里的水,就拉着刘珂往寝室里钻。

    凌婧一直窝寝室,被窝里肯定很暖和,岳斐菲踢了鞋,与她贴着。凌婧被冷得“嘶”了一声。岳斐菲厚脸皮地嘿嘿笑。

    “笑得太傻了你。”

    “我跟你们说,”岳斐菲嘴咧着,笑得更傻了,“刚我上完厕所出来,关翔跟我表白了。”

    “啊——”两人拖长音。

    岳斐菲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她一箩筐地倒:“今天我不是用雪球砸他吗,然后我趁机扑到他身上,替他拍雪的时候,亲了他一下,他脸就红了,你们都没看到吧哈哈……”

    刘珂下巴搁在膝盖上,突然很想叶沉。

    快四个月没见他了。

    岳斐菲见她的样子,又嘚瑟起来:“有情人不能见,真的太惨了。牛郎织女每年也只能见一次,你们比他们好多了。”

    凌婧招呼了一巴掌,“再说,就滚出我被窝!”

    放寒假后,支教的老师准备回家过年。岳斐菲死命地赖着关翔,他拍拍她的肩,尴尬极了:“马上能见的。”

    车子在等,刘珂将三人的行李放进尾箱,看着关翔,无声地催促着。

    关翔好歹哄着岳斐菲上了车,凌婧冲他挥手:“走了。”

    加上司机一车六人,却很沉默。刘珂觉得气氛压抑,便稍稍打开了窗,凛冽的风顿时灌入,吹得她一个哆嗦,又连忙关上。是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车子将他们送到火车站。离春运高峰期还有段时间,车站人不算拥挤,有的人坐在大旅行包上,有的坐在候车厅里。票是提前买好的,车次和发车时间都不同,刘珂和凌婧的车先开。岳斐菲送她们到检票口。

    岳斐菲说:“到了给我信息。”

    “好。”凌婧取笑她,“不耍泼皮,闹着不想走啦?”

    岳斐菲摸摸鼻子。

    中午时,凌婧拆开方便面桶,问她:“吃吗?”

    刘珂没胃口,摇摇头,“不了。”

    凌婧翻出些零食,说:“好歹吃点东西,还要两三个小时才能到呢。”

    她端着方便面去接水。

    邻座是一对夫妻带着个孩子,脚边一个很大的黑色行李包,也不搁行李架上,像是防盗。小孩子很吵,看见她手上的零食,嚷着要吃。孩子的父母很尴尬,抓着他,不让他乱动,说着些劝慰又无济于事的话。孩子这回更不依不饶了。刘珂拆了地瓜条,递过去,让孩子自己抓。他索性将整包拿去。刘珂懒得和他计较。

    那对夫妻一边骂孩子不懂事,一边打量她,大概是觉得她异常地大方。

    刘珂用毯子裹住自己,听那位母亲找她搭话:“姑娘,这是去xx市走亲戚啊?”

    应该是见她穿得质朴,便以为她与他们一般,都是本地人。

    刘珂敷衍地“嗯”了声。

    那人更起劲了:“要说你们俩女生,也不安全啊,现在这世道,不太平啊。住宿什么的,都打理好了吗?我有个朋友开旅馆的,环境很好的,有热水有wifi,双人间一晚只要198。”她碎碎地念着,如同背台词,“要是我去说,也能便宜点……下车之后,有车来接吗?如果不熟悉的话,很容易迷路的啊……”

    原来是个拉客的。

    刘珂余光瞥见那男人拉了把女人,似在怨她说得太明显。

    见她实在不搭理,女人心想:也是个小气的,没戏。很快就逗孩子去了。

    下午三点半,火车靠站。

    刘珂睡了一觉,很不安稳,凌婧拍醒她,她还是眯瞪的。

    下车的拥挤的人潮里,她看见那个显目的身影。

    凌婧说:“叶沉?”

    “嗯。”

    她们两人站在原地没动,他反而容易看见她们。他没拄拐杖,义肢藏在厚实的裤子下,健全人的模样。

    若是他撑着拐杖,也能上演场《情深深雨蒙蒙》了。刘珂不合时宜地想。

    而人这么多,她也没法像依萍那样跑过去,将他一把抱住。她只是看着叶沉逆穿人潮,走到面前,叹息般地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