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墓中怪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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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坤宫,贞妃召柏渊璃入殿后,面不改色地练着字,乌墨顺着毛笔笔尖渗在纸卷上,划出婉转流畅的笔锋。
柏渊璃把在凤乐宫所说的一切原封不动地在贵坤宫再说了一遍,一旁的石阶凉在柏渊璃语落后悬起了心,仔细观察着贞妃的表情变化。
殿中的妇人不愧是将门之女,衣着配饰的华贵程度比皇后稍稍逊色,可身上却似乎有着一股皇后没有的气魄,眉眼间也泰然自若得很。贞妃在听完柏渊璃的话后并未停笔,连笔尖都未曾抖一下,只是用寡淡的嗓音从鼻息间哼出一个字,“哦?”
“渊璃,你这话在本宫的贵坤宫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别叫你父皇听见。”贞妃淡淡启唇,“你父皇既然说结案了,那便就是结束了,你有心思关心你父皇的后宫,不如多关心自己的后院,你今年也二十七了,府上怎么能只有一个孩子。”说着,她终于放下了笔,愁容微露,似乎真的在为柏渊璃担心,“若是再得个儿子,本宫还可借机向你父皇求求,赐你一个正夫人。”
贞妃的淡定让石阶凉猜测不出她此时的想法,更无法判断她的嫌疑,她说话不但周密,还反过来捏住柏渊璃的短处。人人都知道柏渊璃只有一个儿子,是所有成年的皇子中孩子最少的,而且,这个孩子的生母还在生产时难产而亡了,孩子从小由另一个侧夫人抚养。而之所以是由侧夫人抚养,则是因为六皇子府上并没有正夫人,不但没有,皇帝也不着急给他立一个,可见这个六皇子是有多么不受皇帝待见了。
“贞妃娘娘教训的是,渊璃谨听教诲。”贞妃的话对柏渊璃却好像也没有什么影响,二人又来来回回说了几句和案件无关的话,相互之间仿佛是高手过招,石阶凉听上去二人皆是满嘴的刺,可看他们神色却又没有一丝异常。
终于,二人也说倦了,柏渊璃起身告退,石阶凉跟着他刚走到门口,贞妃突然叫住了他们。
“这回进宫倒带了个丫头,本宫从前也不曾见过。”贞妃嘴角微微噙着笑,精明的目光直看向石阶凉。石阶凉心里紧张,不住地想把头压低,可越是这样,贞妃的目光却越是盯着她。
“府中新来的,收在房中当侍婢。”柏渊璃回以浅笑。
贞妃的目光停在了石阶凉蒙着面纱的脸上,突然沉默了一会儿,这期间石阶凉心跳快得异常,十分后悔跟着来贵坤宫,线索没发现分毫,反倒碰上此刻的险状。
“多收几个丫头是好事,看来本宫方才的话是错怪你了。”贞妃终于再次开口,好在没有让石阶凉揭下面纱。
“娘娘也是关心渊璃,不打紧。”柏渊璃这次也没有再与她说下去,匆匆拉着石阶凉走了。
出宫的马车上,柏渊璃一如来之时般闭着眼静坐。这次入宫毫无收获,石阶凉颇为沮丧,她忍了几次的冲动,最后还是忍不住向柏渊璃试探。
“贞妃娘娘对殿下的态度,一贯如此?”
“一贯如此。”他简单地答,仍闭着眼。
“那...殿下有没有觉得此次进宫,贞妃娘娘有什么不一样?”
他没马上说话,忽地睁开了眼,差点吓了盯着他看的石阶凉一跳。“好端端的不要乱做猜测,贞妃娘娘不是随便能动的。”
柏渊璃这话比他突然睁眼还让石阶凉觉得害怕,他知道她的心思,他在警告她。石阶凉松不敢再多言,看来如今要找到线索,还得从虞美人的表弟下手。
“相公!”一回到家,银螺兴冲冲地朝石阶凉跑过来,她把她拉到屋内,关上门窗,低声道,“相公,我们查到消息,虞美人的表弟,就是那个方公公,每年有一日都会偷偷出宫,而那日子,正是虞美人的忌日!”
“每年虞美人的忌日他都要出宫?!”石阶凉心中一喜,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线索。
“不错,而且这忌日,就在明日!”银螺又道,“好在我们查得快,探到这个消息,只是他行踪隐秘,我们还是没能探得他出宫会去哪儿,而且他今年,在前几日就出宫了,没人再见过他。”
“明日...”石阶凉喃喃。既然是虞美人的忌日,那方公公出宫自然是为了纪念虞美人,他去的地方其实很好猜。只是他今年忌日未到就出宫,很可能是察觉自己暴露后畏罪潜逃,这样一来,他仍旧会和往年一样去同一个地方么?
不过不管怎么说,守株待兔是石阶凉唯一的机会。方公公要纪念虞美人,不去虞美人生前的故居翩若宫,而是冒险出宫,他所去之处,便只有可能是...虞美人的陵墓。
可是石阶凉突然又有一点想不通。方公公对虞美人的这等忠心,若说只是因为表亲关系,实在说不过去,方公公很有可能,一直以来对虞美人心存情愫。而若是如此,就算他进宫时躲过了净身,有能力在行凶前□□李采女和张才人,以他对虞美人执念之深,也不应该起此等不轨之心。
罢了。她心道,不再多想,反正只要抓到了方公公,案情的一切疑点都可迎刃而解,到时候该想办法的,便是要怎样撬开方公公的嘴,让他供出很有可能存在的幕后之人。
想到此处,石阶凉当即便去拜访沈府,上次她独闯翩若宫差点让自己丧命,这次要去虞美人墓,拉上沈鹥洲,她总是觉得安心上许多。
沈府离石府只隔了两条街的距离,她刚上任时来拜访过一次,第二次来拜访,沈家的下人居然认得她,一见她的马车,十分礼貌地请她进去了。
沈鹥洲的府邸与她的府邸差不多大,装潢布置却要清雅很多。府中的事石阶凉一向不爱管,装点之事更是通通交给银螺,银螺是北域异族人,石府也就被打扮成了异族的风格。而沈府中又无论门窗桌椅都是中原的味道,若是稍微懂一些的人,还能看出许多筑中一带的风韵来。
“你只想要抓到真凶,可你可曾想过,抓到真凶之后又当如何?”沈鹥洲在听完石阶凉的计划后沉默了半晌,犹豫地提醒她道。
“让他供出从犯,再绑去给皇上,让皇上把从犯也给抓了,我看他背后也还有人,最好也能抓了。”石阶凉说的毫不犹豫。
沈鹥洲无奈,“若皇上压根就不想揪出真凶怎么办?如今事情既然平息,你再私自行动,怕是逆了圣意。”
“不。”这一次,石阶凉没有赞同沈鹥洲所言,她目色凄然地看向窗外下的慌乱的雨。“雨还没有停,沈大人,事情还没有平息,真凶...绝不会这么快收手。”她转回头,斩钉截铁,“我不管陛下想不想揪出真凶,我...想知道真相。”
沈鹥洲不再反驳,默然低下头,“好,我和你一起去。”
虞美人的陵墓在镐陵城西郊,她是犯了罪死的,品阶也不够,不能葬在皇陵。可皇帝却似乎对她念旧情似的,并未在她死后革去她的封号,还专门赐了个陵墓安葬。
石阶凉与沈鹥洲到达陵墓时虽是下午,可这陵墓位于荒郊,四周除了几株枯木外再没有其它。天色一如既往的灰闷,衬得眼前的陵墓尤是萧条,一阵冷风顺着雨丝从石阶凉后颈灌入,吹得她脊背直发凉。
“就在这儿等吧。”石阶凉拉住要进墓中的沈鹥洲。她是算准了时间过来的,这墓离皇宫远,方公公此时应该还在路上,有了翩若宫的教训,她不打算随便进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墓中,石阶凉的计划,是与沈鹥洲埋伏在墓旁,等方公公一到,便围上去将他抓住。
可是,二人在墓外等了许久,眼看着天色渐黑,却根本不见有人往这个方向过来。身旁的墓在逐渐昏暗的天光中显得越来越阴森,石阶凉在外头被吹得冷,心中也着急,一咬牙,干脆道,“进去得了,这么久都等不来,也许他在我们来之前他就进去了也说不定,进去看看吧。”
墓外本来就不亮,墓中更是乌黑一片,二人一前一后,一手举着烛火,一手搭在石壁上摸索着向前走。墓的入口极窄,墓内的巷道也是又窄又深,两旁的墓壁不知是用何种石块砌成,触上去似乎比一般的石头要凉上好几分,表面也不似一般石头粗糙,光光滑滑的,就像是抹了一层未干的漆,石阶凉摸着摸着总觉得手上粘了什么东西,时不时松开手对着自己手掌看去,可手掌上却分明什么都没有。
巷道内死寂一片,二人的脚步声被放大数倍,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石阶凉耳中,让她觉得好像有谁从她身后探过身来尖着嗓子耳语,她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回了好几次头,身后却同样什么也没有,只剩墓口处传来的微弱亮光,随着她不断往前走的脚步,被黑暗慢慢吞噬。
石阶凉跟在沈鹥洲身后走了一阵子,拐了两个转角,巷道却似乎还没有到头,狭长曲折的巷道和死一般的寂静让她不安,她刚想和沈鹥洲说句话,身前之人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让没刹住脚步的石阶凉撞在了背上。
沈鹥洲僵在原地,举着蜡烛的手也同样愣在了半空中,石阶凉突然被他堵在身前,十分不解,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一边把头探前去看,这一看,却让她同样僵住。
巷道已经到头,二人身前是一个圆弧型的石室,石室的另一边连着一个通向别处的巷道。这并不稀奇,让二人愣住的,是从另一个巷道的入口处传来的火光。火光隐隐发散到石室,合着二人手中的烛火将石室的内貌照出了大致的轮廓。
石室中没有棺木,也没有任何的陪葬,有的只是地上几支快烧完的蜡烛,和一圈圈贴成诡异形状的画符,符纸上弯弯曲曲地画着蛇一般的图案。
有人在墓中!石阶凉脑中空白了片刻后,马上反应过来,她与沈鹥洲对视,二人默契地把手指放在唇边比出了一个“嘘”声。
看来,果真有人在他们二人来之前就进了墓中。另一侧巷道之中的火光之中,会是方公公么?
二人放轻了脚步,慢慢朝另一侧巷道的入口靠近,石阶凉屏着呼吸不敢喘大气,生怕惊动了火光中的人。不经意之中,她又抬手向石壁搭去,这一搭,却差点让她呼出声来。
与刚刚在巷道中摸到的平滑触感不同,这一次石阶凉摸到的,是一片坑坑洼洼。
走在前面的沈鹥洲察觉到她的异常,转过身来,用眼神询问她的安危。石阶凉咽着口水向他点了点头,手指向她刚刚摸到的石壁,烛火之下,石壁上赫然又是一排图案,只是这图案,与地上画符的图案十分不同,而且,这图案看上去,很像是某种文字。
沈鹥洲皱了皱眉,伸手向石壁上刻着图案的地方摸去,石阶凉将烛火对着石壁照了一圈,心中更是不解。这图案,整个石室中只刻在了这一块地方。
“啊—-!!!”尖利的叫声在这时从泛着火光的巷道传来,夹杂着极致的惊恐,让刚刚缓过来的石阶凉再次被吓地竖起了汗毛。
不过,此时她更多的是震惊,因为从叫声听来,此时与他们共处一室的,根本不止一人!
一个身着便服之人从巷道那头跑进了石阶凉所在的石室,紧接着,又陆续有俩人跑了出来,从身型来看都是男人,面貌看得不是很清楚,却绝对和银螺给她看得画像里的方公公不一样。三人在看到石室中的石沈二人时更是恐惧,叫声响彻石室,似乎要把石壁都震裂。
石阶凉在见到三人时先是一愣,而后马上朝其中一个扑了过去。管他有几个人,管他是不是方公公,今日出现在此处肯定有鬼,能抓一个是一个,千万不能让他们都逃了!
三人在石阶凉行动之时反应过来,就在石阶凉要扑到一人时,另外两人马上挡了过了帮忙。石阶凉只会些粗浅功夫,可挡过来的两人身手却出乎意外地好,她不但没占着便宜,反而立马就被二人压制住。不一会儿,压制住石阶凉的那个人竟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了一把匕首,烛光透过刃片在她眼前一晃,她忍不住一声惊呼,下意识地伸手挡在身前。
“铛”的一声,匕首在就要划向石阶凉的一刻掉落在地面,还没等石阶凉看清发生了什么,沈鹥洲已经将袭击石阶凉的两人击败在地。剩下的一人见同伴被俘,慌张地撒腿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