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放走王嬷嬷后，石阶凉并没有放下对她的怀疑。她派了老冷继续看着王嬷嬷，可老冷毕竟不是沁香苑的人，她怕老冷行事不方便，又找了彩缎。彩缎心中十分想抓出真凶为她主子报仇，一口答应了，石阶凉这几日等的，就是彩缎监视王嬷嬷的结果。

    而她如今手上拿着的这结果，和她设想的不差。王嬷嬷，果然和沁香苑外的宫人有联系，而且，这个宫人，还是贵坤宫的太监。

    她又取出沈鹥洲给她的在翩若宫找到的东西，凶手百密一疏，竟把自己的腰牌掉在了翩若宫，而这腰牌的纹饰，把所有的一切直指贞妃的贵坤宫。

    “银螺，你们可查到，你上次说的虞美人生前在宫外的表弟，进宫时改的名字叫什么？”她问。

    “名字不知道，只知道改姓了方，如今应该叫方公公。”

    “方公公…”她手中捏着腰牌沉思，若真是王嬷嬷和方公公联手所为，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方公公是虞美人的表弟，自小失了父母，多受虞美人照拂，感恩虞美人。虞美人死在宫中之后，表弟一心为其复仇，改名换姓潜入宫中，设下这次的大局，再利用王嬷嬷对虞美人的忠心让她帮忙杀了江宝林。而且表弟入宫前在钦天监做过学徒，完全有能力预测到今年这几十年难得一遇的雨季。

    只是若如此，皇后还没死，他不应该这么快就收手；再说他的仇家是皇后，又有什么必要设局犯下连环案戕害无辜？难道，就和他如今的身份一样，他做这些是为贞妃办事？

    贞妃知道了宫里方公公的身份，便以帮他替虞美人复仇诱他，达成自己排除宫中异己的目的。如果石阶凉查的不错，萧美人是皇后阵营中最有用的棋子之一，而张才人则与戚夫人往来密切。

    可按道理杀下来，杀到妃位时受害的就该是贞妃自己，于是她便在杀到慎嫔时收手，买通或逼迫刘嬷嬷与一个未净身的太监，让他们替罪。刘嬷嬷侄子治天花需要钱，而她老家的那些亲戚也会成为她被人拿捏的软肋，那个抓到的太监便更是了，他未净身混进宫中，被发现了横竖都是一死的。

    无论如何，虞美人的表弟一定是存了复仇之心的，如今他背后之人想要收手，他肯定不会肯。宫中说不定，马上又会有人死…

    “大人，外头有人拜访，自称六皇子。”这时，下人突然来禀。

    石阶凉听到六皇子，心中微微诧异，突然想起一事，激动道，“快请六皇子进来。”柏渊璃这次，来的正好。

    柏渊璃在堂中坐着，环顾了一会儿四周，手指漫不经心地轻敲着手中的茶杯，他的手指十分修长，手上没有半点装饰，素净得如同平民百姓。他尚未封王，没有王爷才有的扳指可戴。

    “不知殿下此次来访，有何贵干？”石阶凉不知怎么的，看着他不说话的样子就有些怵，又老是想起那夜在佛堂的尴尬，脸色一时红一时白的，十分不雅。

    “对此次佛堂中抓到的凶手，不知石大人有何看法？”他缓缓启声，问的正是石阶凉想和他谈的事。

    “恕下官直言。”她道，“下官并不认为，佛堂中所抓之人是真凶。”

    “哦？”柏渊璃闻言轻笑，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石大人竟和本皇子想到一块去了。”

    石阶凉听他这么说，更加放心地表舒己见，“下官觉得，要么就是佛堂这个局被真凶洞察了，将计就计找了替罪羊来蒙混过关。要么就是真凶达到目的后想收手，随便找了人顶罪希望以此收场，刚好撞上我们这个局。”

    “若是第二种倒还好，这桩风波也算过去了。”她道，“可若是第一种…宫中，一定还会再出事。”

    她并未把心中对贞妃的猜疑说出来，贞妃身份高贵，娘家是朝中要将之门，她没有切实证据，不敢妄言。而且眼下这也不是最重要之事，她现在最急的，是想让大家相信此事还未结束，让宫里重新提高警惕。

    柏渊璃静静地看着她，刀削般的俊颜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道，“可是，此事在父皇那儿已经结案了，大人私下要查，谈何容易？”

    石阶凉微震，六皇子，他居然知道她暗中还未收手。

    “所以下官想请殿下帮忙！”既然他都知道，她也不再掩饰，直接跪了下去，向他说出她心中藏了许久的请求，“下官想请殿下帮忙提醒贞妃和皇后娘娘，告诉她们此事未结，让她们注意安全。”

    柏渊璃顷刻中愣了愣，随后道，“本皇子还以为，你想让本皇子帮你找真凶。”

    “查出真凶一向是刑部的事，不敢劳烦殿下。”

    柏渊璃笑，“你之前，可并不是这么做的。佛堂中那个局，你得不到本皇子答应，便私下去找本皇子的母嫔。这笔账，本皇子还没跟你算，你如今就又想让本皇子帮你？”

    “殿下息怒，佛堂中设局是慎嫔娘娘主动找下官的。”她解释道，“下官自知理亏，不敢再麻烦殿下，可这次要让殿下帮的忙，并不是为了下官，而是为了贞妃娘娘和皇后娘娘，相信殿下也不愿看到，后宫再起命案。”

    “一张嘴倒是挺伶俐，总有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他想起她之前求他，也是这副义正言辞的模样。不过可惜，她口中那两人的安危，他还真的不在乎。

    “请殿下对下官所言多加考虑！”

    “你需知道，本皇子从不无端帮人忙。”他向她勾下身子，“你要本皇子帮你，你能给出什么价格？”

    “这…”她犹豫地问道，“不知六皇子，想收什么价格？”

    “石大人既然爽快，本皇子也不跟石大人绕弯子，”柏渊璃好看的眉眼微微一眯，他近距离地看着石阶凉，突然觉得她很想他狩猎时遇到的山鹿，看上去很聪明，可其实有时候又很蠢。心中跳上一个有趣的念头，他道，“本皇子想收石大人一个允诺，允诺日后帮本皇子一个忙。”

    “帮什么忙？”石阶凉的心本悬着，怕他提的价她付不起，他这么一说，她顿时放心下来。他是皇子，而她只是一个郎中，无论有没有这个允诺，日后他若真的有事要她帮忙，她也是不敢拒绝的。

    “既是日后之事，那就日后再说。”他道，“石大人只需记住就行。”

    “那是自然，只要不是什么强人所难之事，下官必尽力而为。”她道，“不过既然允了殿下，下官希望，殿下去见贞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时，能带上下官。”

    柏渊璃轻笑，“你倒是有心眼，还怕本皇子骗你不成？你可知道你一个外臣，不是随随便便能进宫见后妃的。”

    石阶凉之所以想一起进宫，并非担心柏渊璃不兑现承诺，她只是很想去看看，贞妃在被提醒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可她也不好和柏渊璃解释，只道，“下官微通易容之术，可装成陛下的家丁随陛下进宫，实在不行还能把脸蒙上，就说是生了麻子，怕吓着娘娘…”

    “犯宫规的事，你说起来可真是轻松。”他没等她说完，打断了她，她还以为他不肯，没想到他接着道，“看来本皇子收你这一个允诺，着实不算坑你。”

    柏渊璃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马车外雨水淅淅沥沥下的纷乱，如他心中思绪一般。这次去石府，他控制不住地就把目光落到石阶凉身上，此人似乎藏在一个伪装中，有说不尽的秘密，可细细看去，却又那么地坦荡。石阶凉单薄瘦削的身躯总让他不由地想起那夜在佛堂他触到的那只手，而每想起那只手，他心中就更加烦躁。

    石阶凉是一个男人，可他却在这个男人蹭上来时，对他的身子有了反应。

    石阶凉在柏渊璃走后等了两日，第三日时终于收到柏渊璃的消息，送来一套衣服让她穿了随他入宫。石阶凉兴冲冲地打开包裹一看，顿时僵在了原地，这包裹里的，是一套丫鬟穿的女装。

    她心中有些害怕，担心六皇子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女人身份，可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藏得很好，不应该被发现，而且就算是被发现了，他既然不说破，就说明没有揭穿她的打算。她于是让银螺给自己化了个完美的妆，让她虽穿着丫鬟的女装，整个人看起来却雌雄莫辩，便是如此，她也还是害怕，用了块帕子围住脸。

    柏渊璃带着石阶凉进宫，二人坐在轿子里，她不知说些什么，刻意躲开柏渊璃的目光，却总觉得有双目光在一直看着自己。而等她转过头去看他时，却又只见柏渊璃闭着双眼不知是真寐还是假寐。

    二人进宫后先去拜访凤乐宫，时值午后，凤乐宫的婢女说皇后乏困，不愿出来，她随柏渊璃进了内殿，只看见面前一块长长的屏风，上面印满的山水画，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笔。

    “儿臣拜见母后。”柏渊璃对着屏风的方向行礼。

    “平身吧。”屏风后传来轻飘飘的声音，有气无力之中带着隐隐的烦躁。“渊璃今日来凤乐宫，所为何事？”

    “没有什么事，儿臣就是想来看看母后。”

    “你平日进宫都是去梦窈宫的，今日特意来母后的凤乐宫，真的没事么？”皇后的声音似乎因为好奇而稍稍振作了些。

    “这…”柏渊璃依旧支支吾吾，在皇后的多次催促下，才道，“臣前两日去刑部石郎中府中拜访，石郎中似乎依旧很担心宫中发生的这些案子，说觉得事情还未结束，想托儿臣让母后多加小心。”

    石阶凉在一旁捏了一把冷汗，柏渊璃这个人真是心思不浅，就算答应了出面提醒皇后，也要把她抬出来担责任。

    屏风后沉默了半晌，石阶凉看不着皇后的表情，心中却莫名地肯定皇后对此话是相信的。果然，皇后的下一句话，音色中有掩饰不住的颤抖，“休、休要胡说，你父皇都说结案了。”

    “结案是结案，结束是结束，结案了，并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儿臣还是觉得，母后应该多加小心。”柏渊璃恭敬地回道，话没问题，语气也没问题，可就是不知怎么的，听上去有种恐吓的味道。

    皇后不想再和他多言，随便聊了几句把他打发走了。柏渊璃嘴角微微一勾，侧过头对石阶凉挑了挑眉，似乎在说“任务完成”。

    柏渊璃走后没多久，皇后让人把屏风撤下去，她看着撤屏风的婢女慢慢地把屏风收起来，突然撑起身，拿起榻旁的一只瓷瓶狠狠地朝婢女砸了过去，“慢手慢脚的，都是死人么？！”

    婢女被瓷瓶的碎瓷割伤，却不敢叫，慌张地跪下求饶，她们越来越害怕眼前这个皇后娘娘，这个在这几天脾气突然暴躁上许多的皇后娘娘。从前的皇后也让她们害怕，可在脾气上却终究有些克制，可这几日的皇后，就像一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野兽，只顾着发泄自己可怕的情绪。

    卧榻之上，皇后脸色沉黯，皱纹在几日间加深了许多，她眉头紧锁，牙关咬得吱吱作响。她想起自那日在寝殿里发现酒杯和萧美人镯子之后连日所见的异像，想起夜夜梦里虞美人向她讨债，她猛地一拍卧榻旁的扶手，“贱人，真以为你变成鬼本宫就怕你了不成！吴嬷嬷，过来！”

    “奴婢在！”

    “你去帮我再寻一个大师来。”她道，“上次那个张天师，号称无鬼不降，本宫看就是个招摇撞骗的！”

    她想起那天师献策让她火烧翩若宫，结果宫烧了一半，虞美人阴魂却丝毫不散。她不甘，她更害怕，柏渊璃说的没有错，那个石郎中担心的也没有错，事情还没有结束，虞美人还会回来报复她，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反击。她是皇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一定能寻一个更好的降鬼天师。

    她一定有办法，能让那个贱人的魂魄，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