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暗中色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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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僧尼要惊叫出声的当口,石阶凉猛地嘘了她们一声,情急之下众僧尼虽没能彻底收住声,但总算安静了一些,石阶凉由跪姿改为蹲姿,挡在了众僧尼前面,护着她们往佛堂的角落退去。黑暗之中看不清形势,众僧尼在惊吓过后也意识到噤声才能保命,瑟缩着身子配合地轻轻挪动。
终于,身后的僧尼不再移动,有个僧尼扯了扯她的衣角,似乎在以此告诉她她们已经退到了角落。黑暗中的石阶凉如猫儿般安静又警惕,佛堂中静地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在这种情形下,哪一方先发出声音,哪一方便要落于下风。
她不知道六皇子带着慎嫔躲到了哪里,她听闻六皇子武艺高超,想来护住自己的母嫔是不成问题的。她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室内已经这么大动静了,守在室外的老冷他们还不采取行动。
现在行动显然是最佳时机,凶手的武艺不知如何,可是一个有胆量连连作案多起的人,想必武功不会低。万一让凶手抓住屋内任何一人为质,场面到时就会棘手很多。
她默默地掏出了藏于怀中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准备一旦听清凶徒的方位就扑上去扼住其喉。
可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的额角,竟突然开始隐隐发痛。
为什么呢...竟在这种要紧的时刻发作!她躲在黑暗中的角落里,堂外雨声簌簌,连日来梦中的场景浮现心头。不,那不只是梦中的场景,那是她十六年前,亲身经历过的场景。
那样一个雨夜,雨水混着血水滴落在藏身于黑暗地窖的她身上,年幼弱小的她绝望地把头埋进双膝,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而十六年后的今天,同样是雨夜,她虽已经长大,却仍需像羔羊一般安静地躲在黑暗的角落,无助地祈祷着凶手不要发现她的踪迹。
“咚”地一声,似乎有人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黑暗中有个身影一闪,连带发出沙沙的脚步声,紧接着,慎嫔“啊”的一声尖利如刀地划破了敌我双方刻意维持的寂静。
石阶凉,你不该是这样软弱的。
脑海中一个冰冷的声音闪过,石阶凉猛地朝发出沙沙响声的方向扑了过去,在撞上一个人之后没扑稳,二者皆重心不稳地滚在了地上。在冲击力的作用下,石阶凉在与对方滚落的过程中分开了稍许距离,她不肯被对手抢去先机,在感觉到面前人有所动作之前,再一次持刀扑了上去。
这一次她没有落空,整个人扑到了对方身上,她兴奋极了,双腿死死地缠住对方的腰身,不让对方动弹,同时一手准确地扼到了对方的喉咙口,冷冰冰的刃面抵了上去。
她刚想开口威胁,持刀的手腕却被人一折,这力道大得很,明显是个男人才能有的劲儿。腕骨瞬间酸软,她吃痛地咬唇,强忍着疼痛,身子却仍紧紧地压住对方,不肯给对方溜走的机会。只是她不敢将上身贴得太近,她是个女人,不管再怎么缠,她的胸也不是平的。
而下一刻,石阶凉不但发现被她压着的这个人是个男人,她还发现他是个完整的男人。有东西隔着二人的衣服抵上了她缠着他的腿侧。事发突然之下她下意识地松了腿,反应过来之后,当即十分恼火。
这个丧心病狂的色魔,肯定就是辱杀李采女和张才人的凶手!
急火攻心,她顾不上羞耻,她想起母亲说那儿是男人最怕痛之处,当即果断地伸手,隔着衣物握上去揪住不放,心想这样他就走不了了。反正,她就当自己也是个男人了。
果然,身下人有了反应,一句闷哼从他嘴里飘出,紧接着又是一句理直气壮的带着批评性质的男声。
“放肆!”
这一声威吓吓了石阶凉一跳,倒不是因为这话的内容,而是因为这话的音色。这威严沉冷的语调她略略熟悉,这应该不是个陌生人,这是...六皇子!
柏渊璃在黑暗中护着慎嫔后退,直到身后的慎嫔“咚”地一声不知撞到了何处,他听得身前一阵阵深深浅浅的脚步声,便飞身行动。
纠缠之中他被扑倒,扼住他喉咙的手细腻柔滑,力道小的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可即使他将对方的手腕弯折,身上之人的双腿却还是像螃蟹一般一刻不松地死死将他缠住不放。说实话,他心底其实很佩服身上之人的毅力,而手中捏着的那只细若柔荑的手腕和他身上紧贴的身躯,更是让他心中突然莫名其妙地有了股冲动。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急恼地想要挣脱开对方,好在对方也似乎意识到尴尬,稍稍松了腿。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下一刻,身上之人居然恬不知耻地伸手握了上来!
更要命的是,这手握上来时,他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服感。他并非未经人事之人,他是皇子,长相又绝佳,府中早已有了多位美妾,连儿子都有一个。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何他府中那些佳人的身子,竟都不曾给过他今夜这种感觉。
石阶凉猛地缩回手,尴尬到无以复加。身前人是六皇子,那闯进来的凶手在哪?!慎嫔又在哪?!
心中一乱,她冒冒失失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一个圆滚的估计是木鱼的东西从远处滚过来,撞在了她的脚跟上,她马上朝着木鱼滚来的方向冲去,隐约感觉到面前有两个人,而其中一个人,正要向另一个人动手。
她本能地拉住行凶者,刚要扯开嗓子让六皇子支援,凶徒胳膊用力一甩,石阶凉的身子就被甩得后退了好几步。她崴着腿,腰身撞在身后的案几上,头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动,她来不及闪躲,被落下来的硬物正中脑门。
准确地说,是正中她本就隐隐发痛的额角。
砸下的硬物就像砸开了疼痛的源泉,源源不断的痛楚上涌,撕裂拉扯着她的整个身躯,
“啊...!!”她痛苦地捂着头,像虾米般蜷起了身子,头埋进了双膝里。
堂中的凶徒已经被制服,堂外也响起了刑部冲进来的声音,可是这些,石阶凉都已经无暇顾及,眼皮慢慢地盖了上去,她在闭上眼的最后一霎,隐约看见堂中亮起了烛火…
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府邸,院子里绿柳青葱,百花争妍,早春的阳光洒在不远处的湖面上,映出粼粼波光;温度不急不躁的柔适,清风夹着几缕炊烟迎面吹来,带着一股嘉州特有的烟火气钻入她鼻间。
一只秋千挂在庭前榕树粗壮的枝干下,坐在秋千上的女孩正在身旁一年轻妇人的陪伴下玩得尽兴。石阶凉步履沉重地向秋千靠近,身子右侧却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唤,石阶凉蓦地转头,而眼前的女孩和妇人像是也在这时听到了呼唤似的,与她同时向一个方向看去。
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依旧是一片平静的湖面和蓝天。
可是,再一回头,秋千和女孩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那张檀木梳妆台,和身着鹅黄色裙装的那个少女的背影。
这一次,少女的背影触手可及。
石阶凉再次伸手,指尖终于落上了少女消瘦的肩头。
一张清丽柔婉的面孔转了过来,额前的刘海随意地散在她好看的鬓角上,她突然笑,明珠般闪烁的瞳孔中藏着锋刃。她启唇,缓缓道,“石阶凉,你还记得我么?”
石阶凉看着这张面孔,呼出的气息变得颤抖。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张脸,一张她常常在铜镜中看到的脸,一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梁妧。”她音色颤抖。
无尽的黑暗重新袭来,如浪潮般将她淹没。石阶凉不再有任何知觉和意识,等再次能感觉到对肢体的控制时,她如平日睡醒般慢慢睁开眼,整个人就好像从一个沉沉的觉中复苏。她扭头看了看室内颇具异域风情的装潢纹饰,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石府。
趴在床头的银螺睡得浅,感觉到石阶凉的动静,她马上醒了过来,看见侧着脸的石阶凉给她递来微微一笑,激动地抱住了她,“相公,你终于醒了!你都晕了三日了。”
银螺是石阶凉明媒正娶的妻。
她本是东域海外异族女子,幼时随家人到中原做生意,在南夏长大。家人积了点钱后在六年前准备重返东瀛,路经邕州时却惨遭奸人灭门,一家八口只剩银螺一个活口,银螺还被奸人诬陷,身负灭门嫌疑,被当时的知县关押在大牢之中,准备秋后问斩。好在恰逢石阶凉替任了原来的知县,抓住真凶后帮银螺洗刷了冤屈。银螺感念她的恩德,赖在石府不肯走,说什么也要以身相报。
石阶凉当时正为踏破门槛的媒人发愁,当地的知府硬要将女儿嫁给她,她被逼的没办法,打算干脆先娶了银螺解燃眉之急。洞房花烛夜她百般推诿,躲在书房想着各种借口和办法,谁知银螺主动掀了盖头过来,告诉她她看出她是女儿身,之所以缠着要嫁她,就是为了帮她脱困。
银螺家人都死了,她又是在中原长大,也就没有了回东瀛的打算,一直跟着石阶凉到了镐陵。她身手很好,又善易容之术,平日里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将石府上下打理得很好,是石阶凉身边不可或缺的帮手。二人为了不惹人嫌疑,晚上睡觉也是睡在一起的,银螺本叫她大人,后来叫她相公叫惯了嘴,私下也就不改口了。
石阶凉从床上木木地坐了起来,神色并无半点轻松,反而有副如临大敌的味道。房间门在这时动了动,一个佝偻的中年人端着碗药瘸着腿走了进来。说是中年人,那是因为石阶凉知道他的年纪还不过半百,而外人看来,这个中年人,却是要比一般的老年人看起来还要沧桑,他发中夹杂的银丝,也并不比花甲之年的人来得少。
“来,把这碗药喝了。”徐伯来到床边,伸过来的那只手上,暗红色的可怖焦痕从他的手背起,如蛇般顺着手臂蜿蜒而上。
不止是手臂,他的脸和颈部也是一样,绿矾留下的狰狞烧痕皱结了他的肌肤,扭曲了他的五官,任凭谁初见之时多看了几眼,夜里都要发梦魇。
府里的下人都不太明白,为何他们少年英才的石大人会找一个模样如此吓人之人当管家,可徐伯平易近人,为人和善好相处,时间长了,府里下人不但不怕他,还很喜欢他。这事宣扬出去,倒给了石阶凉一个轻色重德的美名。
“徐伯,”石阶凉依旧怔怔地坐在床上,端过药碗之时心不在焉,“梁妧要回来了。”
徐伯正拉过她的一只手替她把着脉,听及此言叹了一口气,“阶凉,你不该多想。你需知道,你和梁妧,只能活一个,也只会活一个。”
“可我害怕。”石阶凉一口气喝完药,抱住了双膝,“我最近总看到从前。”
徐伯一愣,抬起她的脸翻开她的眼皮检查着,他不再说话,细心地给她换起头上包扎的白布来。
一旁的药碗中还残留着不少药渣,余留的药气从碗中散发出来,带着各色药材独特的苦味涩味。石阶凉闷钝的脑子被药味一熏,突然猛地灵活起来,她突然下意识地握住徐伯的手臂,急切地问,“徐伯,你说,这个世上,有没有一种东西香料,烧起来可以致幻致晕。香味很奇怪,偏辛烈,其中可能有罂粟、苦艾、蛇莓、寒水石…”
“致晕致幻的香料很多,得看是致哪种幻。”
“那有没有,让人闻了后,能看见自己害怕的事物的?”她问,眼中锋芒闪现。也许,萍雀和戚夫人之所以看到鬼,并不是有人易容的结果,而是因为他们在事发前闻到了致幻的香气。
萍雀在看到虞美人的画卷滚出来后,脑中便对画中人有了印象,等萧美人燃起线香时,凶手也马上燃起香料,被萍雀吸入后导致她看到虞美人从画中飘出来的幻象。幻香的香气夹在线香的香气,萍雀分辨不出来,便没有跟石阶凉提起。
可是,石阶凉不同,她常年用药,对各种药材和香料的气味十分敏感,她能清清楚楚的分辨出,那日她在翩若宫中闻到的酒气之中,分明有另外一股奇怪的味道。
“让人害怕…”徐伯沉思了片刻,“依你的描述,我大概能想出一种。”
“只不过…”他神色变得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