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翩若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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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阶凉和沈鹥洲一左一右地跪在景宸宫殿外湿漉漉的石阶下,身旁没有侍婢打伞,看上去着实可怜。好在这时雨不大,丝丝地落在身上,也并不觉得有多冷。

    游亨达已经被叫进去半个时辰了,石阶凉他们跪的离殿门远,听不太清里面的说话声,只能从窗户中看见满屋的灯火通明,和听见殿中不时传来的一阵阵哐哐当当。每哐当一声,石阶凉浑身就发一次抖,生怕突然就有瓷瓶从窗户飞出来砸中她脑袋。

    里面正发着火的,可是大齐至尊之人—齐皇柏崇。

    沈鹥洲在夜色中侧过头,微微上翘的眼角向石阶凉递过去一个镇定柔和的眼神,像是在示意她安心。

    石阶凉叹服于沈鹥洲强大的心理素质,她指了指自己左侧平躺在担架上的那具蒙着白布的女尸,白布之下,女尸腹部还插着一把匕首,血浸红了一片。她在心内恐惧的驱使下做出一个哭丧的表情。

    沈鹥洲以为她害怕身旁的女尸,对她比出个和她换位置的手势。

    石阶凉见他没有意会到自己对皇帝发火的惶恐,心道算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鹥洲疑惑地皱了皱眉,而后恍然大悟。他兀自起身,绕过石阶凉,走到女尸左侧后重新跪了下去,庭前的场面马上从尸人人变为了人尸人。

    沈鹥洲心中莫名地有些开心。他觉得石阶凉很贴心,怕他换到女尸旁边害怕,便硬扛着恐惧拒绝了他换位置的提议。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受苦呢,他理应跪到女尸的另一侧,跟她有难同当、分担恐惧。

    石阶凉当然并不知道沈鹥洲复杂的心理活动。她看着他坦然地起身随意走动,吓得瞪大了眼睛,心中默默祈祷了一万遍待会儿陛下出来时不要发现人尸排列的变化。

    又跪了好一会儿,皇帝还是没有出来,殿里逐渐安静,殿门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吱呀缓缓敞开,不见皇帝,只有满脸丧气的游亨达。

    “怎么样?”石阶凉急切地问他。

    游亨达对一旁的太监挥手,示意他们把女尸抬回紫箩苑,对石阶凉道,“戚夫人惊魂未定,这会儿正半睡半醒的,口里全是胡言乱语,皇上今夜就在景宸宫歇下了,说是陪她。”

    石阶凉心想都说戚夫人盛宠,待遇果然不一样,之前死的几位皇帝可是连看都没去看一眼。不过,不应该啊,上一个死的还是才人,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跳到夫人来。

    而且,戚夫人虽遇险,真正死的却是她的贴身奴婢。

    “我让你提醒皇上多注意每个品阶最受宠之人的安全,你跟皇上说了么?”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她问道。

    “我说了啊!你看看这景宸宫里,皇上特意加了一倍的侍卫驻守着,连只苍蝇都要捉住查了才放进去,谁知道还是发生这种事。”

    是啊。石阶凉转头看了看景宸宫里四处严防死守的侍卫,这种条件还出事,不太合理。

    除非...

    “你干嘛呢?!”心思一上来,石阶凉马上就想着要找戚夫人盘问个清楚,当即想要冲进殿中。游亨达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了她,事出突然之下一时没有压下音量来,话一出口,马上压小了声音,“你疯了啊?这可是戚夫人啊!皇上还在里面呢!”

    “可是...”石阶凉着急。

    “阶凉,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沈鹥洲伸手止住了她,不知怎么的,此情此景下阶凉二字从他嘴里脱口而出。

    石阶凉微微一愣,心中的急切下去了大半,顷刻间竟被慌乱取代。

    沈鹥洲反应过来之后自己心中也有些诧异,与人相处的度他一向拿捏地很好,突然而然地从敬如宾客,到直呼她的名字,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你们让我进去吧!我有急事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宫墙前传来女子的呼喊声,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被几个侍卫拦住,她发髻凌乱,伞也没打,浑身发着抖,眼中还写满了惊惧。在侍卫的阻拦下,她手里的灯笼落翻在地,她也不管,只焦急地想要闯进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石阶凉心中突然有股很不好的预感。

    婢女见石阶凉的模样,便猜她是刑部来宫里查案的人,她像是看见救命稻草般,死命地伸手想要抓住她。“奴婢是浣珠宫萧美人的侍婢萍雀,主子她、她死在翩若宫了!”

    “什么?!死在翩若宫?!什么时候的事?”石阶凉心中既觉得道理之中,又觉得意料之外。凶手没有放弃每个品阶中必要杀一人的规律,才人上来是美人,美人上来才是夫人。

    可是,萧美人她,为何会死在翩若宫?

    “就傍晚的时候。”萍雀答,“现在萧美人的尸首还在翩若宫躺着呢。奴婢本想找人把她带回来,可是大家一听萧美人死在了翩若宫,没一个愿意去的,奴婢打听到皇上在景宸宫,便来这儿禀报,顺便想求皇上派人去带主子回来。”

    游亨达这回听完大概,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惊慌,虽然他在听见翩若宫三个字时还是忍不住一阵胆寒,可已经比之前要冷静。他叹了口气,皱着脸转身要进殿禀报,顺便做好了再挨一顿骂的准备。

    大概和鬼比起来,终究是一个发怒的皇帝更可怕。

    萍雀见游亨达已进去通报,心有余悸地说起详情来,“皇上昨日多派了些侍卫来浣珠宫,守得十分严,主子心慌,一打听才知之前死的人都是按着品阶顺序来的,主子算是所有美人里最受宠的一个,她心想下一个就要轮到她,害怕极了,听说烧香可以平息冤魂的怨气,便带着奴婢们去翩若宫给虞美人烧香,求虞美人放过她。可是、可是…”

    说到这儿,萍雀双目瞳孔突然放大,音调扬了一倍,“奴婢当时看到一个穿白衣的鬼影飘过来,接着马上就晕了过去,等醒来时,主子已经、主子已经躺在地上没了生气...虞美人她,还是没有放过主子啊!”

    “你怎么确定她死了?她身上有伤么?”石阶凉问。

    萍雀肯定道,“一把匕首插在心脉,血淌了一地,怎么可能还能活呢!”

    匕首插在心脉?又是一刀毙命?!

    “你快带我去看看。”石阶凉思及此,一心想查到更多线索,不假思索道。

    谁知萍雀一听,恐惧地直摇头,“奴婢死里逃生,不敢再贸然回去了,大人还是等皇上明日派人把主子带回来再看吧。”

    吱呀一声,殿门又打开,游亨达从殿内愣愣地出来,双膝打着猛颤。

    “皇、皇上他,让、让我们现在带嬷嬷去,把萧美人带、带回来。”

    石阶凉如愿以偿地得到立刻去案发现场的机会,心中十分激动,脚下的步子也轻快地很。游亨达和随行的四个嬷嬷们显然不这么觉得,五个人拖拖拉拉地跟在后面,越靠近翩若宫,几个人越想哭。

    “石大人,游大人说皇上刚刚龙颜大怒,下令囚我们于宫中,捉不到凶手不让出宫,也不让和各自的府里联系。除非查案需要,得了他的许可。”沈鹥洲突然对她道。

    石阶凉听到这话本觉得没什么大碍,抓不到凶手,她本来也不打算回去。可是突然,她突然想到一点,心头蓦地一陡,调整了一会儿呼吸之后幽幽道,“明白了。”

    不让回去,也不让和府里人联系,这有点儿糟糕。

    翩若宫位于齐宫西北处,自虞美人死后便没有人住过,皇帝好像把这儿遗忘了一般,也从来没有派人来打扫或整理过。宫里人都怕,平日里连走路都要绕着这一带走。此时夜已深,一路上经过的宫苑逐渐熄了灯火,等一行七人到达翩若宫门口时,除了手中的灯笼发着暗光,勉强照开一条路外,其余皆是黑茫茫的一片。

    萍雀站在宫门口,颤抖着伸出手往黑暗中指去,“雨一刻都不停,庭前不便烧香,主子便带我们到大殿的屋檐下,我们当时也不敢进殿,就在门口烧的。”

    皇帝有令,萍雀又是唯一一个见过尸首的人,她虽害怕,也不得不在夜里给石阶凉等人指路。

    “你们当时,为何不带上侍卫?”石阶凉二话不说抬脚往前走,边转过头问她。“明知道这段时间危险。”

    “主子也想,可主子不敢啊!”萍雀道,“皇上最忌讳虞美人冤魂之说,主子怕人带多了,她来烧香的事被皇上知道。而且,主子听说,人带多了显得没诚意,虞美人会不受她的香。”

    “听说...”石阶凉若有所思地喃喃。又是听说,烧香平鬼魂怨气一说,萧美人也是听说的。

    雨开始越下越大,模糊了眼前宫殿在苍茫夜幕中隐隐勾出的轮廓,越靠近殿前,越有一股阴冷的诡意。虽有七人同行,石阶凉心中还是不由地打起了冷颤。

    一股冷风刮来,众人手中的灯笼禁不住风雨而陆陆续续地熄灭,视线又暗了不少,七人只好在昏暗中摸索,小心翼翼地踏上了石阶,终于来到大殿的檐下。

    突然,“啊”的一声利叫划破了紧绷着的沉寂,随着萍雀的这声尖叫,紧接着传来游亨达“哇”地一声大哭,嬷嬷们的哭叫同时被引发。最后一只亮着的灯笼在游亨达的惊恐下被失手摔到地上,四周彻底失了最后的光线,只剩一片嘈杂的混乱,在暗无边际的雨夜空荡荡地回响。

    “萍雀!你怎么了?!”石阶凉心一悬,黑暗中看不清萍雀在哪,也不知她是否无碍,石阶凉紧张之中下意识紧抓住身边之人。在同一瞬间,她的胳膊也同样被人抓住。

    “奴、奴婢没事。”过了半晌,身边才传来萍雀的答应声,她话语中喘着粗气,像是经过一番挣扎。“奴婢刚、刚刚,被一个东西绊倒了。”

    石阶凉松了口气,揪着的心稍稍平复,抓住身边人的力道也小了下去。黑暗之中,石阶凉感觉到她抓着的那只胳膊动了动,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又有幽幽的火光出现,虽不亮,却是一支定神灯,让陷入极度惊恐中的众人稍感安心。

    沈鹥洲右手稳稳的端着一支蜡烛,他在石阶凉抓住他胳膊的手松下去的同时也松开了他抓住石阶凉胳膊的手,烛光照过去,他竟注意到石阶凉在意识到她抓着的人是他之时,脸色似乎突然地有些发红。

    “画卷?”石阶凉往萍雀脚下看去,隐约看见一副摊开一般的卷轴,上面似乎画了些东西,像是一副画卷。

    萍雀在看到这副画卷时突然更加惊恐,她急忙往后躲,脚步慌乱,差点儿摔倒。

    “是、是她!”她大叫,“是虞美人!”

    虞美人三个字一出萍雀之口,众人顿时又炸开了锅,石阶凉连忙安一边安抚着,一边靠到萍雀身边询问情况。

    “这、这画...奴婢和主子来烧香时,殿门忽然开了一扇,从里面滚出这画卷来,画上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奴婢和主子吓得不浅,赶紧烧香,谁知烧着烧着,奴婢竟看见、竟看见有个鬼影仿佛从画中飘了出来,穿着白衣,衣衫上还沾着血,和、和画中的美人长得一模一样!”萍雀哭了出来,“她肯定就是虞美人了...是虞美人要来报仇了!”

    萍雀的话让众人更加乱作一团,石阶凉听的心里也很害怕,可是她更加觉得不可思议。鬼影从画中飘出来,长得和画中人一模一样,这也太玄乎了吧!

    沈鹥洲在众人恐慌的当口伏下了身,他把烛光靠近画像,仔细地看了看。而后,竟自顾自地把画像卷了起来,在石阶凉讶异的目光下若无其事地把画卷塞进了袖中。

    他见众人被他此举惊呆地一动不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想了半天,道,“确是倾国倾城。”

    好在有沈鹥洲这大胆的举动,众人镇静了不少,石阶凉催促着嬷嬷铺开担架,马上准备抬萧美人回去,刚想问萍雀萧美人在哪儿,转过头,只见萍雀又吓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