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序言章 匆匆春不归(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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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佑宫侧殿内,谨贵嫔闻得下人通报,纯徽宫惠妃正往此来,便由着贴身宫人怜翘虚扶着从塌上起身,年过四十的谨贵嫔倒也不显苍老,身上着了一水蓝底云纹宽袖宫缎长裙,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挽成了朝云近香髻,斜斜的插了一根银色的簪子于发髻,淡淡的笑意浅显于她略施粉黛的鹅蛋脸上,更衬托得她肌肤的晶莹白皙,身姿曼妙,全然不似一个已然四十有于,早年诞下一对双生子女后,便因小产亏空了身子导致终身不能怀孕的女子。
怜翘梳着双丫髻,一袭简单的浅绿色材质普通的宫女装,一眼看着约莫十三四岁,是个清秀的小丫头,有些怯懦的随在贵嫔身侧。得了通报后,谨贵嫔便在怜翘的搀扶下,撩了蓝色的珠帘,莲步走出外头的正厅,便远远的见得惠妃六人大轿已至宫门处,惠妃的贴身宫女春酒恭敬地为惠妃撩起了面前的帘子,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接应着惠妃走出轿子。
恍惚间,谨贵嫔好似见到了曾经随在自己身侧的人,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唯恐她稍有不慎,或伤了自己,或落入把柄,只是她……已经不在了。
又思及,那春酒原是那位的婢女,自长公主府带出的家养奴婢,到头来竟在最关键时刻将其旧主推入死局,难不成是早已经看出了柔皇妃气数将近,暗地里投靠了惠妃?
思考间,惠妃已经由春酒搀扶着向她迎面走来,谨贵嫔不紧不慢的在惠妃跟前几步停下,姿势端正的半屈了膝,行礼如仪:“妾子桑氏见过惠妃娘娘。”
谨贵嫔声音圆润悦耳,言语间带了不卑不亢之感,让人丝毫感觉不到眼前这位是曾经受得皇帝重视,又因宫内人的陷害诬陷,即使得以澄清,依然被放逐的人。
“起吧,”惠妃细细的将眼前人打量了一番,在脸上流露出了几分的关切之意,上前一步亲手将谨贵嫔搀扶了起来。
谨贵嫔顺势起身,礼数一如既往的周全:“妾谢过惠妃娘娘。”
惠妃点点头,语气当中带了几分惋惜道:
“谨贵嫔自打那次事情发生以后,这身子骨就一直没有大好过,本宫见了也是替贵嫔可惜了。现如今……”
谨贵嫔自是听出了惠妃言语间之意,又见她注视着她面显担忧的样子,心里有些发笑,面上不动声色,依旧以一副逆来顺受的柔婉姿态待着惠妃未完的话。她连自家亲姐姐也能欺骗,对别人,又算得什么。
“对贵嫔这样不争不抢的性子而言,这未尝不是对贵嫔最好的结果。”
惠妃说话间,一抹黯然自眉宇间掠过,伤神的模样刚好落入谨贵嫔眼帘。
谨贵嫔低垂着眼帘,若有所思,惠妃是在故意做戏诚心试探她,还是当真羡慕?有良妃在前,谨贵嫔不敢有丝毫懈怠。
“妾如今不求其他,只愿陛下安好。”谨贵嫔朱唇轻启,言语间几分真诚几分假意,带着婉约可人的笑靥,表现得安然若素样,让人挑不出她的错处。
“娘娘远道而来,不若来妾屋里坐坐罢。”
“如此,本宫便打扰了。”
谨贵嫔心知无事不登三宝殿,既对方都已经到了自个门口,也不好让人扫兴,也就顺了对方的意将惠妃一路引入了自个的屋里,春酒以及怜翘分别随在了两位的后头,蓝色的珠帘微微摇曳摆动,谨贵嫔未待后头宫女上前,便主动的为惠妃撩起了眼前的帘子,面上自带了一惯的谦和微笑:“不知惠妃娘娘此来,为何?”
主动打破了沉默,且在惠妃落座于塌上以后,主动的坐在了她身边的位置上,惠妃带着温和的笑靥对她道:“本宫只是突然觉得在宫里头闷得慌,想找一个人聊聊,便想到了有些日子没见贵嫔了。”
惠妃说着一对漆亮温柔的眼眸便直直的锁定在了谨贵嫔的脸上,宫中近三十年岁月,谨贵嫔的脸上虽早已不复当年那般青涩,可却好似保留了当初初进宫的诚挚,保留着那股子谦和的气质。
“贵嫔不会嫌本宫来得太突然,打搅了贵嫔这儿的清净?”这话若是落在多疑多虑的人耳中必定多想一番怀疑对方有讥讽之意,只是从惠妃的嘴里说出来,却又好似只是最简单的关切一般。
谨贵嫔笑着回道:“妾虽然喜静,可是娘娘的照拂妾一直铭记在心,不敢忘却,娘娘能来妾这儿,妾欢喜也来不及,哪敢嫌便娘娘?娘娘说这话,妾可是不依了。”
“好好好,是本宫失言。”惠妃笑道,转而偏头看向跟在她们身后进得屋内的春酒、怜翘以及旁的伺候宫人,贴心道,“你们平日伺候着也劳累了,这会子本宫与谨贵嫔想单独聊聊,你们先下去歇着吧。”
“喏。”二人依言按照礼节福身,缓缓后退,方才带着一行宫女退离了里屋,除了落座于榻上的惠妃、谨贵嫔,这屋子里再无他人。
惠妃见无旁人了,又语带了一点感叹道:
“当年柔妃最是喜爱热闹,本宫也曾羡慕过她的福分,哪里料到花无百日红……到头来也不过如此,连自个的孩子都没法护个周全。这要是换了本宫……”
这宫里,知晓的越是多,想要生存下去,便越是不容易,谨贵嫔子桑氏若霖深知这一点,未待到惠妃说完,便找到了适当的时机徐徐的开口,切断了惠妃明显未完的话语,语调平静柔和,一如她给宫人的印象,不追不求只是顺应着自然:
“容妾说句娘娘兴许不爱听的话,所谓亲生子,于宫里的女人而言是福也是祸,拼死诞下自己的孩子,可到头来呀,也不定会是福报还是祸端。娘娘纵使没能诞育下自己的亲生子嗣,可陛下却将两位公主寄托给了娘娘,也已经列入玉碟,不是亲生更似亲生。”
子桑若霖察言观色着,见惠妃面上稍变,却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不悦反应,便又继续道:“娘娘向来与人为善,以德报怨,方才能有如今的福分,眼下虽无子嗣,可娘娘却有公主承欢膝下,如今又位列高位,这宫里能够与娘娘比肩者凤毛菱角,也只有旁人羡慕娘娘的份了,娘娘哪里还需要羡慕旁人呢。”
她虽言语间满带了诚恳,惠妃听了原本带笑的温颜上,一抹黯然自她眼底深处掠过,太过明显,又故意掩饰的在脸上绽了一个勉强扯起的微笑:
“当年本宫福薄,没法替陛下诞下一子半女,现如今也只能把别人家的孩子当做自个儿的孩子来看待,尽力去做一个为人亲娘应该做的本分。你我这样看来也算是同病相怜……可惜了你的孩子……”
谨贵嫔子桑氏的唯一一子,可谓是她心头上永远抹除不了的伤疤。
乍然听得她的孩子,谨贵嫔未来得及遮掩的泄了一丝丝的情绪表露在脸上。
如不是当年子桑氏姐妹……
惠妃瞧着眼前人面上微变又欲遮掩的坚持样子,她自觉失言的在脸上流露出愧疚之意,也不摆姿态,直接道:“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本宫当时身份低微,连带着孩子都保不住,本宫的孩子胎死腹中未来得及喊本宫一声母妃,如今每每午夜梦回间,也总能让本宫心疼。更何况是贵嫔……不提也罢了,都是一些伤心往事罢了。”
谨贵嫔亦不愿多提的岔开话题道:“娘娘说的是,这会子该是宫里传膳的时辰了,娘娘难得来妾这一次,如不嫌弃,就在妾这儿用膳,说说话儿罢?”
“如此便打扰了贵嫔了。”
“这宫里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若是都像娘娘这般宽和,也可以少一点的不睦,给这宫里扫去些寒意,多增添一点温暖,有娘娘在这后宫当中,妾们也能感觉到安稳许多了。”这是明显的奉承,入宫近二十年,子桑氏若霖却早已经将这类似的话说得顺畅之极,又或者,该说是三十年?
子桑若霖笑笑的与惠妃周旋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惠妃语带遗憾的微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无奈之意:“可惜不能为陛下分忧,到头来,还是保全不了柔皇妃。她虽然作恶多端,可到头来也还是陛下的心头至宝,亲子下命令处决了陪在自己身边时间最长的人,陛下也是不容易的。”
“她……”谨贵嫔听得,顿了顿,对于柔皇妃受得的处置,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的,毕竟,她非常清楚那名女子在皇上心里头的分量有多重,“便是在明日了吧?”
“明日夕阳落下之时,她便要走了。听说,陛下身务繁忙,在前朝召集众位大臣商议一些要紧事,谴了许公公前去送她最后一程。”
惠妃笑笑的对着面前微微表露出讶异的人儿。
“许公公?”谨贵嫔面上带了几分的不解,思索着宫里头这事向来会有专门的人去,陛下此意却是为何?
“可是陛下昔日救下的那位许公公?”子桑若霖还依稀记得前些年,柔妃被魔障了的流言在各种中可谓遍传,陛下偶然间自柔妃处救下过一名姓许的内侍。
“正是。”惠妃点点头。
“怎么会……?”
阵阵疑云,在惠妃点头间,瞬时的笼盖在了子桑若霖的心头上。难道这些年的努力,全部都是可笑的白费功夫?难道这些年……
宫中内侍众多,子桑若霖不会相信,将柔妃视若心头宝的当今圣上,会特意的派遣一名曾与柔妃有积怨的侍人,前去送走他最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