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序言章 匆匆春不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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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的她,哪里想到过,有一天她竟然能够如此顺口的说出这些以前的她怎么都没办法道出口的阿谀奉承之言。

    温暖的笑容在惠妃向来端庄和善的脸上绽放着,如同冬日的暖阳一般:“你为本宫做事,本宫为你尽一份心力也是应该的。”

    淡紫色的宽袖对襟简单流云纹长裙的惠妃,简单的随云髻上仅以一支样式简单镂空的金色发簪以点缀,比之其他份位低于其的嫔妃更要简约许多,她站立在亭子里,微风轻轻拂过,带起裙角边的飞扬感。

    似有若无的注视那一排排的新近良人入住延辉阁,随意的与身旁的贴身宫女春酒说着些话儿,眼见残阳渐渐西下,惠妃便招呼了身边的春酒:“这天色也不早了,本宫有些疲乏了,我们回宫吧。”

    春酒应了声,便跟随在惠妃的身后,朝着惠妃所住的纯徽宫的方向而去,纯徽宫位于内廷东区,途中经过静心苑、静心苑、北五所、樱花林等皇宫重要地。

    纯徽宫在东西十二宫当中,是最为接近于北苑即静心苑的一所宫殿,它们中间仅仅间隔了处于宫中杂物所用的北五所以及静心湖。一路之上,她们也未遇着什么人,毕竟不是宫内嫔妃会常到往之地。

    经过北苑区域之时,惠妃的脚步停驻了下来。

    惠妃指了距离她们不远处静心湖的方向,不是询问,不是命令,口吻淡然:“本宫替你在门外守着,你去送送她最后一程吧。”

    春酒愣了一下,低着头却始终不敢正视向惠妃,只得以余光偷偷的瞟过,只见那人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有丝毫的端倪,仍然心儿垂悬,糯糯道:

    “陛下吩咐过,任何人不能前往探视……”

    相比较于春酒的犹豫,惠妃的语调比之平时则略微加快了一些:

    “正是因为任何人不得探望,本宫才要为你守着。”她见身后的人仍然没有行动,便稍作转身,直视着春酒,再度劝解道,“你跟在她身边,也有三十年,她这一去,你们便是再也不可能见面。我知你心里对她有怨怪,但是她毕竟是你多年的主子。”

    惠妃语调诚恳,春酒暗了暗眼眸,在听得惠妃的一番话后,又犹豫了几许,便直直的对着惠妃跪下了身子去,在惠妃惊讶的眼神注视下,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娘娘的体恤之恩,奴婢终身不敢忘却。”

    春酒心里头知道,这已经是她唯一的机会。即使她这么做是完全不纯熟的表情,如果拢香这会儿还在,必定又要责怪她意气用事,没个理智,要耽误大事,可春酒知道自己已经顾不得了。

    再者,她也有足够的理由。

    惠妃给了她足够的理由。

    她又何必再推辞。

    惠妃微微一笑:“起身,快去吧。这会儿没人,你早早的去了见她最后一面,往后也好不留下遗憾了。”

    春酒知道可以去见被贬斥在静心苑的柔皇妃,急急的又在地上磕了一个头,以此来表示感激之情,便急切的起了身,跟随在惠妃的身后,前往静心苑。越是接近那里,春酒的内心便越发的显得不稳当起来,如不是拢香含冤而去,春酒亦知了自己必须成熟起来靠自己才可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一日,她怕是便要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来到静心苑,几名守门的宫人见得是宫中很是好说话的主子惠妃带着身后仅有的一名宫人,便只是在面上稍稍流露了些许为难的神色。

    “奴才们请惠妃娘娘安,惠主子可是要……探视里面那位?”

    四下里虽无旁人,那守门的侍卫也刻意的在后头压低了声线。恰到好处的微笑在惠妃朱惜月的脸上挂着,即使对方是再卑微不过的冷宫侍卫,她亦回以客气而有礼的态度,缓缓点头道:“本宫与里面那位好歹也有一宫之缘,故而想去探视一番。只是少许时间,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儿,本宫一力承担,绝不连累了你们。不知可否行一个方便?”

    惠妃说话间,便不着痕迹的朝着春酒的方向瞥了一眼,春酒得了眼神示意,从怀里掏出了几个银元宝,便塞在了那侍卫的手里。

    “陛下有过吩咐不得任何人探视,不过里面那位到底是罪人,除了娘娘您好心,怕是也没其他人会来触这个霉头。娘娘请快吧。”

    那侍卫见了手中的银元宝,便立时喜笑颜开的与另外一名侍卫一起,开启了静心苑的旧锁,放了惠妃以及春酒进了去,又将那厚重的大门给缓缓的给关了上。

    入得静心苑,一股子的发霉的味道惹得惠妃忍不住的以手指掩住了口鼻,至于入目所及的一派冷寂萧索感,若是旁人首次到了这块地,怕是得惊讶上好些。这看似富丽堂皇的皇宫里竟然也有这样一处残破到了无生气的地方,只是这样的景色对于此时此刻站在苑子里的两人而言,都算不得什么了。

    静心苑的总共也就那么些地方,地方虽然不算小,可到底也只是一个被废弃过,又拨出来安置废妃的苑子,门里门外都有侍卫守着,故而要找起人来也算得上容易。惠妃领着春酒春酒找到了柔皇妃被□□的一间房子外头,又是一番说辞,哄得了守在门口处的侍卫给开了锁。屋子里的人亦是听得了那开门的声响,以及屋子外人的说话声儿,却仍然只是坐在最里头草堆堆积成的榻上,背对着屋子门,未有任何反应。

    惠妃回头,对着春酒莞尔一笑道:

    “本宫便不进去了,你代替本宫进去看看她吧。”

    春酒点点头,垂首低低的应了一声,便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悸动情绪,脚步尽量平稳得进得了昏暗不见天日的房子里头,待得春酒入得里面,闻着屋子里一股浓浓的发霉味道,又见到那坐在草堆上的人,一股子的酸涩情绪涌上心头,身后那门吱呀一声的再次关了上,将外面的世界与屋子里的昏暗彻底隔绝。

    还不待春酒的走近,那原本毫无反应的人,便开了口:

    “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你怎么可以来……”

    死寂得毫无生气的声线,传入春酒的耳内,直逼得春酒的眼泪刷得从眼眶流了下来,便是想要忍都忍不住。

    “主子……”浓浓的哭腔当中隐着一丝丝的委屈以及不甘,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家那般灿烂明媚的主子,这会儿居然会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任音婳闻得心头微微一痛,只是她更知道,屋子外面,惠妃朱惜月还在那里站着。她已经是一个要死的人了,又怎么还能够再连累一个,想着,便在唇角勾起了抹冰寒得不似活人的讥讽笑意,出言便是对身后之人的侮辱:“贱婢,你不配!枉费我曾一心待你,你却背叛于我,现如今,连你也敢出现在我面前?”

    仿佛带了刻骨的恨意一般,仿佛三十年的相处相伴,便在一朝的背弃中被抹杀以及消耗殆尽,春酒心头一颤,顾不得眼前人会有何反应,便移着小步子上前,在距离任音婳几步之遥的地方,恭敬地跪下了身去。

    “主子,不管您怎么看春酒,都没有关系。”春酒低眉顺目着,娓娓道,“春酒只是不想余下来的日子里,抱有遗憾,只是想来见您最后一面。”

    走近了,方才注意到,这宫里向来爱穿得明媚娇艳的主子,此刻却是穿着了一身黑灰色的粗麻布衣服,已不知多久没有洗,走到近处已可闻到那衣服中散发出来的重重味道,穿着贱役房最为粗鄙的下人的衣服,原本乌黑的长发此刻却凌乱的披散在肩上,形如枯草一样,从背后看,全然看不出眼前这位是大长公主府邸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公主,乾安帝最为疼惜的表妹,乾安一朝帝最为放在心上极尽宠着惯着的人儿。

    春酒视线越发模糊的注视着始终坐在草堆上面,未有任何动作的人,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主子那么喜爱干净的一个人,那么好的一个人,居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春酒怎会不知这宫里素来都不缺少踩地捧高的人,又或者说,在这宫里头这种事情的发生再平常不过,春酒在来的路上,也有想过她的主子在这种地方必定是过得极为艰难的,却不曾想到,会是如此境地。

    “你可是来看我笑话的?”任音婳的冷哼打破了春酒的晃神之色,任音婳的声线缓如厉鬼一般阴沉,“呵,你那新攀附上的主子惠妃娘娘在门外待着,派你进来看我笑话吧?还是你以为,我还会再上你的当?为了登位,不惜背叛我陷害我,甚至害了最相信你的人。你也不怕每每晚上被你害过的人,来找你索命吗?”

    任音婳阴沉之语砸在春酒心上,一抹抹的阵痛,如同挥之不去的噩梦一般,缠绕着她,她忍着心痛,故意回以平静而冰冷:

    “春酒不怕,倒是主子您,可以解脱了,再不用害怕了。”

    主子,春酒,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