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余不小心和他们走散了。

    想去找肉却没想到把人搞丢了。

    这可真是令人头大。

    男孩啃着不知道向阳从哪里找来的窝窝头充饥。

    走着走着，他发现不对了。

    路边的树越变越少，视野的不远处有一个村庄。

    他停下，正准备回去重找路时，在森林边上走过的二人的话题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哎，你知道向家的那个灾星吗？”

    “知道。怎么了？”

    “前些天我在村子外的草地上看到他了，好像在拔野菜。”

    “真的吗？”

    “这还能有假？”

    那个人有点惴惴不安：“你说，咱们村不会又有事儿了吧？”

    “应该不会吧？”他有点不确定道，下一秒他却笑出声，“你是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就是……”

    那二人已经走远，剩下的话江知余没听清楚，他心中的不安无限放大。

    迈着小短腿，时不时踉跄一下地赶紧跑回去。

    他总感觉要是不赶回去，会发生让他后悔终生的事。

    他不认识路，只能乱跑。

    也许是上天给予了他一丝的运气，让他在精疲力竭前找到他们。

    又或许，是他们找到他。

    两个孩子带着焦急，一路上喊着叫着，最后是眼尖的宗兮看到靠着树休息的江知余。

    “阿一，你怎么乱跑！”

    向阳跑到他面前，狠狠道。

    宗兮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心？”

    江知余喘着气，苍白的脸上滴下几滴汗。

    他安安静静看着他们。

    两个孩子装作大人的模样训斥他，他也没在意，只是看着他们。

    “江知余！”

    宗兮气哼哼地喊着他的名字。

    “你听清了没啊！”

    向阳恶声恶气道。

    “嗯。”他轻轻道，笑了起来，“没有下次了。”

    “这还差不多。”双手交叉抱在一起的向阳哼道。

    宗兮走到他旁边蹲下身，认认真真地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江知余无奈，道：“宗兮。”

    “嗯？”

    “我好累。”

    男孩笑着，带着温柔。

    “我们休息会儿好不好？”

    “好。”

    向阳不满道：“喂喂，你们别无视我啊！”

    宗兮噗嗤笑出声。

    江知余对他笑笑：“那，向阳，我们休息会儿吧？”

    向阳挑眉：“阿余，你是不是发烧了？”

    他伸手摸摸江知余的头，喃喃道：“也不烫啊，还是说是摔坏了脑子？”

    今天的阿余这么温柔他可有点不习惯。

    江知余：“……”

    他冷漠脸呵了一声。

    却见向阳直接一屁股坐下来：“这才是阿余嘛！”

    江知余：“……”不想理你呢。

    心下是松了口气。

    他轻轻笑了。

    还好。

    约莫着是真的累了，再加上瞬间放松的心情，江知余一个不小心就睡着了。

    而瞌睡虫是会传染的，这么一来，剩余的两个孩子也都一个不小心睡着了。

    江知余被脚步声吵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他们周围有好多人。

    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

    瞳孔猛地睁大，刚想动，就突然被人捂住口鼻。

    无法呼吸。

    没过一会儿，挣扎的小孩不动了。

    捂着他口鼻的男人松下手，朝周围人点点头。

    ……

    江知余猛地起身，随后就感觉到了异样。

    他低头一瞧，发现自己正被捆着。

    余光督见旁边有人。

    这间屋子只有窗户透着点昏暗的天色，他只能勉强看清旁边同样被捆着还昏迷的宗兮。

    “宗兮，宗兮。”

    他轻声唤着，滚过去轻轻用脚踢踢女孩。

    “唔……”宗兮迷迷糊糊起来，猛然发现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阿余……”她有点不安，“向阳呢？”

    “不知道，不过，情况一定不乐观。”

    江知余想起了下午听到的那些对话，有点焦急。

    宗兮看看绳子，沉吟一会儿，忽而眼睛微微发光。

    江知余没注意到这个，此时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怎么解开绳子身上。

    随后他就发现身边的女孩的不对劲。

    长长的棕色的狐耳狐尾长出，浅棕色的兽瞳微微亮。

    变成只小狐狸。

    身上的绳子已经落在地上。

    “我知道你是妖，宗兮。”

    江知余抢先开口，缓解了它的不安。

    小狐狸的兽瞳微微收缩。

    “先把绳子弄开吧。”

    它点点头，露出尖牙，咬了会儿才将绳子咬开。

    活动了一下筋骨，江知余问：“你现在能变人吗？”

    小狐狸摇摇头，用爪子在地上写个“五”字。

    江知余问：“还要五分钟？”

    它点点头。

    他看看那比他高点的窗户，又看看死死关闭的门，他将小狐狸捧起来，放到头顶。

    男孩声音平静：“你先去找向阳，我在这等你。”

    小狐狸轻轻一跃，跳出窗口。

    送走了宗兮，江知余也没闲着。

    他重重踢了脚门，只觉得脚疼得让他直跳，门也丝毫未动。

    不出他所料，这门是锁着的。

    男孩凝眉沉思，目光扫过小木屋的角落，忽然眼睛一亮，

    有张桌子静静躺在角落。

    他走过去，掂量了一下。

    又大又重。

    可真是令人头大。

    江知余撸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他屏气，双手握紧一条桌子腿，一拽。

    “扑通。”

    桌子没搬动，他倒是摔了个四脚朝天。

    江知余深吸一口气，死死握住桌子腿，朝后走，将桌子拉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而言之江知余觉得过了很久，他才将桌子拖到窗口前。

    他扶着桌子腿歇了会儿，才用尽吃奶的力气爬上去。

    窗口现在只到他腰处。

    江知余一跨，就站在了窗框上。

    瞅瞅有点高的地面，他闭上眼睛，往下一跳。

    脚有点疼。

    男孩使劲跺跺脚，试图缓解疼痛。

    就忽然被扑了个满怀。

    腚有点麻。

    他眉头高高蹙起，刚想说话，却见怀里的小姑娘眼眶里噙满眼里。

    江知余心一慌。

    “怎么回事？”

    他忙问道。

    小姑娘赶紧起身拉着江知余，声音里全是哭腔。

    “向阳……向阳，他，他被人……”

    江知余心猛地一沉。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拉着谁了，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踉踉跄跄赶过去。

    女孩带着哭腔的话还萦绕在脑中。

    ——“他被人……绑在一个柱子上。”

    ——“他们说……说，要烧死他！”

    ……

    宗兮一看到向阳被绑起来，就想要去救他。

    但它现在所学的法术都是对人无法起到攻击的，也就是说它现在和表面一样，是只狐狸。

    它被人抓住，关到了厨房，要不是它跑得快，现在就成了下酒菜了。

    那个时候它还要过一会人才能变成人形，于是它略微思考一会儿，就决定回来找江知余想办法。

    它怕来不及，所以用了毕身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以至于时间到了，能变成人形的时候它欣喜着变，却是脚一软，扑到了江知余的怀里。

    江知余一边听着一边赶路。

    他甚至不用宗兮带路，因为这个村庄现如今只有一个地方有光。

    他不敢去深想那是什么光。

    两个孩子紧赶慢赶，总算来到目的地。

    层层人群包围着的中央，有一个高高的柱子。

    向阳被绑在上面。

    他的身旁有着许多干稻草。

    他害怕地哭泣着。

    边上有个人拿着火把，高声说话。

    两个孩子什么也没想，直接冲进人群。

    凭借个子小的优势，在人群中穿梭。

    但多少还是有阻碍的，眼见着那个拿着火把的人点燃稻草，向阳惊恐地喊出声。

    江知余的前方仍旧有众多阻碍。

    “不——！”

    江知余直接喊破了音，这个声音在一片叫好的人声中有些突兀。

    人们被吸引了视线。

    有几个认出了他们，一把抓住。

    却是没有再做什么，只是静静地抓着他们的衣服。

    江知余在那挣扎着，抓着他的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对他拳打脚踢。

    就好像他在为他挠痒痒一样。

    宗兮那边就没有那么好运了，瘦削的男人见她一直在抵抗，上去就给她一巴掌。

    她被打得懵了几秒，又接着挣扎，还狠狠咬了口男人。

    男人惊呼出声，嘴里叫骂着，又给了她几巴掌。

    抓着江知余的男人觉得有点无聊，看看宗兮那边，微挑眉，一巴掌就往他头上打。

    江知余的脑袋都翁翁的，感觉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

    但他看到火中的向阳哭着看着他们说话。

    他却听见了。

    他很疼。

    他在哭。

    他在大喊。

    ——“阿余，宗兮！你们赶紧走啊！”

    向阳很努力的扯出一个笑容。

    江知余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

    宗兮被扇的在地上滚了几圈，坐起身时还有的模糊，但她同样听见了那句话。

    眼中噙着的眼泪嗖地就落地了。

    偏生小姑娘还死死咬着下唇想忍住。

    “向阳……”

    小姑娘的声音有几分呜咽，她踉跄着起身。

    想去向阳的身边，但瘦削的男人又一次将她抓住了。

    江知余想要过去，但身后的男人力气半点不送，死死攥着他的衣服。

    “松手啊混蛋，松手啊！”

    他拼命挣扎着，双手双脚击打着男人。

    男人皱着眉，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大声骂道：“小兔崽子！”

    还不解气地朝他踢几脚。

    江知余被他踢地滚了几圈，小脸皱到一块，全身的疼痛让他不知道捂哪。

    周围的人有的看好戏般的看向这里，有的神情专注地看着向阳。

    “向阳……”

    男孩从牙缝里好不容易才憋出两个字。

    余光督见那边的宗兮被人揪着头发扇打脸。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骂骂咧咧地又踢了几脚。

    每一脚都用尽了力气。

    哪怕江知余在江家不那么受欢迎，也未曾被人这样对待。

    生了病也没这么疼的。

    他咬咬牙，滚了几圈。

    离向阳更近了些。

    江知余第一次发现连滚都疼得让他不想动，每一下都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放弃。

    朦朦间似乎听到了向阳在喊他们的名字。

    江知余想赶过去，但他突然就被男人抓住了衣服，甚是随意地往后一摔。

    被摔得头晕眼花的男孩脑袋懵懵地睁开了眼。

    却是看见脸上布满泪水却笑得灿烂的向阳被火海淹没。

    江知余瞪大了眼睛，一瞬间觉得很冷。

    他坐在地上，显得吾无助。

    宗兮哭着趴在地上，发丝散乱。

    眼睛有点肿，声音哭到沙哑。

    两个孩子脸上都有些红肿，甚至是青紫。

    衣衫不整，模样狼狈。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大雨倾盆。

    江知余愣愣看着前面的灰，拿出怀中吃了一半的窝窝头。

    这是下午出来时，向阳给的。

    也不知他是从哪找到的，拿出两个给他们一人一个。

    模样普通的男孩笑着。

    “只有这些啦，饿的话就吃这个垫垫肚子吧。”

    冰冷的雨水刺激着他的神经。

    到最后，江知余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哭了。

    要是哭了，为什么还这么冷。

    要是没哭，又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悲伤。

    “宗兮……”

    他轻轻唤着，慢慢起身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小姑娘的脸上有泪水有雨水，她忙着擦，却怎么也擦不干。

    她眼眶通红地看过去。

    “别哭了。”

    眉眼温柔的男孩笑着说，声音清而澈。

    他分明在笑，宗兮却觉得他在哭。

    “阿余……”

    她轻轻扯着江知余的衣服，声音沙哑，眉眼间有几分疼和惶恐。

    “我在，宗兮，我在。”

    他伸出颤抖的手搂住坐在地上的女孩。

    似在安慰她又似在安慰自己。

    “他没事的，宗兮，他没事的。”

    “向阳他还在，宗兮，他没走。”

    “对吧，宗兮？”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宗兮在雨间快听不见了。

    宗兮紧紧抱住他。

    “嗯，向阳没走，他还在。”

    两个孩子在雨中相拥。

    一个不愿接受事实，一个配合着自欺欺人。

    “我困了，宗兮。睡一觉是不是一切都会好起来？”

    宗兮轻轻嗯了声。

    迷迷糊糊间，江知余被宗兮拉到一个没雨的地方，又听见女孩带着鼻音的话语。

    她说，我要回去了，阿余，你一个人……要好好保重。

    他听见了。

    他知道她为什么要走。

    他知道狐族的法术是由长老来教授的，而狐族的长老基本都在妖界，很少有来到人界的，况且就算来到人界，也不一定能找到。

    他知道她是要去学法术。

    他轻声道：“嗯。”

    心底的不愿被他死死按捺住。

    他迷迷糊糊揪住宗兮的衣服，声音沙哑道：“那，你会来找我吗？”

    也没等她回答，江知余自己又说道：“不用你来找了，这回该我来找你们了。”

    随后他就没了什么意识。

    江知余醒来的时候，是在小木屋里。

    是他们一起生活的小木屋。

    他待在小木屋里一整天，饿了出去找点野菜吃，偏偏分毫不动里面的东西。

    那半个窝窝头他也没吃。

    第二天他才离开。

    他没带走什么东西，穿着自己一身破烂烂脏兮兮的衣服离开了。

    离开前，他望着木屋许久。

    “我走啦。”

    “要等我。”

    一字一顿地说着，面上是郑重万分。

    他在做一个承诺。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路是乱走的，饿了吃果子，渴了喝泉水。

    天为衾，地为铺。

    走了快两个星期，他才来到一个乱葬岗。

    彼时天有点暗，显得这乱葬岗阴森森，有点可怖。

    江知余呆愣愣地坐下，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的精神很差，连暗卫过来都不曾发现。

    这张脸即便被弄脏，带着红肿的伤口，暗卫依然能认出这是他们一直在找的江知余。

    “江二少？”

    暗卫有点不确定地问道。

    男孩安静地流泪，将头转过去。

    他轻轻笑了。

    眼泪在笑容中滑落。

    “请……杀了我吧。”

    他说着，无视掉暗卫眼中的错愕。

    江知余有点想放声大哭。

    如果他那时候不说要休息的话。

    如果他那时候再跑得快一点的话。

    如果他那时候听出了他们话里的意思的话。

    向阳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有罪啊。

    江知余有罪啊。

    为什么老天爷还不让他下地狱？

    男孩锤着地哭。

    让他受千夫所指吧。

    让他去横尸荒野吧。

    这样他能好受点啊。

    每次一闭眼就是向阳在火中冲他们笑的模样。

    那没味道简单至极的野菜汤在心中刻下印记。

    他们三个曾一起看过的星空现在正挂在天上。

    那脏了的窝窝头混杂着泪水进入他的肚子里。

    天上的月亮弯弯的，就好像在嘲笑他。

    江知余头抵着地，一只手握拳重重锤着地面。

    夜夜噩梦。

    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心口前的衣服。

    撕心裂肺。

    疼得让他清醒万分，无法沉睡。

    好困啊，向阳宗兮。

    我好困啊。

    男孩的声音已然沙哑，难听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