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从小就觉得自己不强大，甚至是弱小的。有什么事情，找爸爸就好了。调皮惹祸了，躲爸爸身后；惹妈妈生气了，躲爸爸身后；考试考差了，躲爸爸身后……

    有无数个瞬间，她觉得爸爸真的是无所不能的。只要他在，她就可以一直站得笔直。

    他教会她无数的道理，却没有教过她，抢了别人的爸爸，害死别人的小孩儿，该怎么去忏悔，又该怎么去面对。

    记忆可以封存的话，她希望自己再也想不起那些不断鞠躬不断道歉的日子，像是陷入泥泞的沼泽，扼住呼吸，挣扎着挣扎着，再慢慢地淹没下去，直到无声无息。

    时光到厕所里用水洗了把脸，又拍打了几下脸，完全回过神了，才擦干脸往外走。

    从后门进去，走到座位边上，周桢起身给她让了道，等她进去了才坐下，自始至终没看过她，也没有跟她搭话。

    日子不温不火过着，周桢一直没问过她关于那天的事情。

    时光觉得自己脑子里像是绷着一根弦，稍不注意，就要断了。

    晚上两点睡觉，早上六点起床，白天不午休，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她只能睡四个小时，还一直处于噩梦不断的状态，很累，可是她没有办法。

    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他们班在底下排好队的时候，还有另一个班也在排队。两个班排队结束的时间差不多，就一起并排往运动场跑过去。

    时光个子不高，站的第一个。旁边的班级跑步的时候绕了个圈，个子高的到前排来了。

    跑着跑着，旁边的人开始推攘起来，时光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她的名字，却像是根本不是和她处于同一个世界，耳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真实感。

    跑了一段路之后，时光觉得自己的腿是软的，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旁边一个高个子男生撞过来的时候，她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声惊呼，随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时光觉得自己睡了个好觉。

    眼睛没有立刻睁开，能听到旁边有人在很小声地说话，却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

    等脚步声响起又远去，时光才睁了眼。

    “你醒了啊！”

    时光看过去，有一瞬间的茫然，空气安静了两秒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自己的一个室友，好像是叫……李安琪，跑步的时候她是站在自己后面的。

    “我在医院吗？”时光小声问她。

    “咦？你不是应该问我这里是哪里吗？”

    说完两个人都是一愣，下一秒又都笑起来了。

    “你之前上体育课晕过去了，周桢把你抱医院来了，本来大家都说要把你送医务室去的，可医务室水平也就只能开开感冒药了。”李安琪说起话来声音不大，却显得很有活力，描绘起画面来，也是有声有色。

    时光问她，“周桢送我来的吗？”

    这句话像是个开关，瞬间打开了李安琪八卦的大门。

    “我跟你讲讲事情经过。我不是站你后面吗，然后那隔壁班几个男生就看见你了嘛，觉得你很好看呐，然后就很幼稚地互相推来推去，其中一个人就把周漾推你身上来了……”

    “周漾是谁？”时光笑着小声问她，有点疑惑。

    “周漾是隔壁班的第一名。”李安琪说完这句又补充了一句，“今天和我们一起上体育课的就是我们隔壁班的。”

    “后来呢……”

    时光其实对这件事不好奇，也没有特别想知道她怎么晕倒的，怎么被撞到的，只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有这样高兴地跟她讲话的人了。

    “后来啊，啊对，我刚刚不是说周漾被推你身上去了嘛，其实他没有参与，我在旁边看得比较清楚嘛，他就是一直在跑步，他旁边几个男生推来推去，其中一个人被另外一个人一推，结果不小心撞到他了，然后就把他撞你身上去了。”

    “嗯……”时光应她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后面才是重点！你往下倒的时候，我当时就吓着了，想扶你来着，没反应过来，没扶住……后来周桢就从后面跑我们这边来了，先是一句话没说，一脚就朝那个推人的人身上踹过去了，我离得近，都听到骨头响了。真的，那人当时就倒地上了……然后我本来想去扶你起来的，当时周漾蹲地上准备抱你起来来着，结果周桢踹完人，一转身就把周漾也踹旁边去了，我就吓得不敢动了……”这个时候，女生似乎想到了自己没有扶时光，声音变小了不少，好像有些内疚。

    时光朝她温和笑笑，“我没事。”

    李安琪像是得到鼓励，又继续讲，“其实当时周桢真的挺吓人的，我也知道他不是很好相处，平时也没敢跟他讲过话，虽然长得很帅，可禁不住我怕他呀，但是吧，平时也没见过他怎么凶人，这回真的是吓死我了，那表情，跟要吃人似的……”

    说到这里，女生捂住了嘴，后头往门口看了两眼，见没人才放心。

    时光下意识在脑海里想象周桢恶狠狠的模样，她隐隐约约只能想起这个人不耐烦，皱着眉，冷冷淡淡的样子，像是身上挂着个牌子，写了几个大字——离我远点儿。

    时光眉眼弯弯，忽然无声地笑了。

    李安琪看愣了，咳了两声，小声嘀咕，“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怪好看的……”

    “之后就是周桢把你抱过来的。我跟你说，我头一回在现实里见到公主抱，真的太他妈好看了！关键是周桢右手还打了石膏。可他抱你的时候，碰着了连眉都没皱一下的！你是不知道，那种他一个人抱着你走前面，后面一群人看着，我当时就忽然生出一种披荆斩棘，浴血重生的感觉！”说完很是激动地站起来了，下一秒又坐下去，再次小声说话，“我没来得及扶你，有点……内疚，就也跟过来了。”

    “谢谢你。”时光躺在床上，朝她温和笑笑，却是发自内心地感谢她。

    感谢她这样开心地和她说话。

    李安琪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双手捧着脸说话，“我没做什么的。”

    “你醒了。”

    听到来人说话，李安琪立刻把手放下来，噤了声，坐得端端正正。

    时光抬眼看过去，俩人视线相撞。

    周桢抬脚往这边走，到近前才再次说话，“你先回去上课吧。”是对李安琪说的。

    李安琪一听这话，立马乖乖点了头，又大着胆子跟时光说再见，“你好好休息啊，我明天来看你。”说完赶紧起身，一溜烟跑了。

    周桢等人没影了，才拉开椅子，坐了下去。双腿一伸，左脚踝搭着右脚踝，两只手的手肘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交叉放在肚子上，整个人仰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时之间，俩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时光才问他，“你手怎么样了？”

    没有人应她。

    时光再次小声开口，带了不确定，“周桢？”

    还是没有回应。

    那个少年，呼吸轻浅，眼睫毛轻颤，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