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花蝴蝶展显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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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前世性子急惯了,做任何事都不得拖沓。左右等也不见越妃来,便起身想前去寻她。
“娘娘,”檀香木门被元杞叩响,“越妃娘娘到了。”
“快快快。”我立马起身,急迫踏出殿门。安然姑姑与安乐急急跟上。
殿外的越妃见我如此匆忙,急急扶住了我,言:“顾姊何必如此匆忙,再早过去,也是要等太后驾到呐。”
我这才醒了神儿。不比现代的注重守时,在这儿,谁的架子大,都得等谁。于情于理,我也是不愿等那曹氏。平静下来,再望眼前人儿,轻责道:“这般热的天儿,兰娣又何来如此早。元杞你也不带越妃进里头坐坐。”
“奴才知罪。”元杞立马躬身认错。
“是鸢儿执意不进,别怪元杞公公了。”越妃挽上我的手,“瞧着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还是赶紧去吧。”又替我理了理装发,“顾姊这等可人儿,无论皮囊礼数或是其他,也不能在姮郡主前失了面子。”
我垂眸暗笑,回道:“是呐,你我二人,怎能败给一个作为傀儡的花蝴蝶......”
夏秋之际,且已进秋。我琢磨了半天没搞懂曹氏摆个百花宴是个什么来头。盛花并不多,秋菊也尚未繁。就算曹氏想展示出她精心培养的“花蝴蝶”,办个诗词会,歌舞会,也是合情理的。
我闷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
御花园凉亭内,各宫妃也差不多来齐。越妃料得不错,曹氏确实迟迟未来。两个主座都空着。许是帝子要来的缘故,许是上次的教训,明妃此刻也未坐上主座儿,却也只是坐在紧挨着主座的次座上,当真是野心不死。
众妃在嬉笑中见到我与越妃的到来,齐齐正了神色,起身行了个大礼。我抬手免了礼,顺着座儿坐下,越妃也顺势坐在我身旁。
“贵妃娘娘来得如此般早,可这太后娘娘不到,宴儿还是得等呐。”明妃喝着茶,不咸不淡地开口。
我拂着盖的手顿了顿:“明妃可是在教本宫规矩?”
“教不敢当,”她召旁婢又添了盏茶,“只是怕娘娘还不大熟悉,提醒一下罢了。”
“本宫入宫三年,你仅受封一年半载,怎的反过来你比本宫懂规矩了?”我酌了小口,将茶盏置于一旁。
“娘娘误会了,只是先前帝子嘱咐了臣妾,让妾身辅佐贵妃,毕竟这么多年来,后宫都是臣妾一个人在打理......”明妃吹着热气,缓缓陈道。
“那是客气话,”我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毫不客气地出声打断她,“况且这等尊长善幼的规矩,自幼女眷便在学。明妃这样讲,是真把自己当管事嬷嬷了?还是在讽刺污蔑宁国府不懂规矩?”
她没想到我话说得如此直白,脸色变了又变,手上那盏茶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当真是好玩儿极了。
“哈,明姊竟说是一个人在打理后宫。臣妾倒记得,这安泰宫永寿殿还住着一位太后呢。”越妃浅浅一笑,也开口了。
“太后年岁已大,应颐养天年。后宫这些琐碎之事本不应去叨扰她老人家。我们这些后妃后辈自然要多操心,让她满意,以尽孝意。太后这些年没有插手,说明对臣妾做的事儿满意,臣妾自然是极其欢喜的,能替太后分忧,替帝子分忧。”典范果然是典范,开口便将自己置于孝道上,无处反驳。
我垂眸,目光闪了闪,本不再想纠缠,而旁的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明妃是觉得,母后老而不中用了?”
声音亮中带脆,柔中带刚,不是寻常女子。声源是旁的次座上一位女子。刚来便注意到她,不骄不躁,不雍容也不妩媚,静静坐在那儿,一直未开口,动作轻缓却不顺柔,骨子里透出大气,看着打扮及架势不像是后妃,只怕不是从寻常人家出来的。本一开始想问,奈何明妃的纠缠,未找到时机。
我侧身望向安然姑姑,她微微俯身道:“这是敬王妃,是易将军的嫡长女,易澜。”
我点点头,将门之女,大家风范。
再问:“敬王如何?”
“回娘娘,敬王赵聿为先帝第十一子,如今辅政,权正适中,跟宁国公,走挺近。”安然姑姑压低声言。
“我父亲一派?”我挑眉,“权位适度,是个明朗人。分寸得当,是个聪明人。屹立不倒不惹事,是个城府人。若真自家一派,夫妻同心,愿与其妻一交。”
安然姑姑回:“娘娘放心,宁国公曾嘱咐过奴婢,敬王一家,可信。”
父亲的眼光,倒也值得信任。我了然地点点头,把弄着玉佩,心中思绪千万翻涌。
“谁说哀家老了,哀家还康健着呢!”一道苍老却中力的声音响起。
一身紫凤袍的老太被一娇人扶着,一步一步朝主位走去。娇人唇红齿白,肤如凝脂,是美人的标配。面容姣好,有闺中女子的羞涩,也有郡主的端庄。
我暗笑,不愧是精心培养的“花蝴蝶”,一步一态都勾着人的魂儿。我又瞥了旁的越妃,波澜不惊,随着众妃行大礼。
“皮囊的确不错,就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仅凭表面的东西,与我和越妃为敌的话。曹氏啊曹氏,你这胜算,不大呐。生存,自然看手段。”我暗自思忖道。
那曹氏慢悠悠地走上主位,理理衣貌才坐下,又悠哉地喝了口热茶,清了清嗓,才出声道:“免礼。”
众妃被旁婢搀扶起来,隐着揉了揉自己的腿才坐下。而那娇人却站在曹氏旁边,微屈膝盈盈小礼,便让旁人寻了个凳子,就曹氏身旁坐下。
她倒没想追究方才之事,开口道:“今个儿是什么日子,连几年没出宫的贵妃也出来了。”明妃暗松一口气。
我站起来,行微礼:“臣妾虽常年不出宫,但心仍挂念着帝子,太后与众妃。一刻不断地为大家虔心祈福。三年祈福期至,这不,出宫瞧瞧佛祖是否听到了臣妾的心声。还好,众人康健平安快乐,臣妾甚是欢喜。只是......”我故作为难地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明妃,“这人为的咒,怕是佛祖管不了了......”
曹氏是个信佛之人,就算再与我敌对,此时也不免觉得我这话有些道理,更何况火上浇油的人多得是。
“是啊,”敬王妃开口了,“早闻皇兄后宫争风吃醋,互敌互害,没想到今个儿竟咒到母后头上来了。明妃当真是后宫领袖人物,起带头作用。还是敬王府好,后院儿清静,也少了我操心。”
曹氏这下脸真的黑了,刚要发作,旁边娇人银玲般声音响起:“敬王府言重了。我想明妃娘娘只是关心母后,让母后少一些烦心事,毕竟无忧无虑,才会延年益寿,这是在为母后着想啊。”
我垂眸暗笑,想来这便是“花蝴蝶”的本事了。果然,曹氏脸色缓和了许多。
越妃本想开口,我抬手按住她刚想拿起茶盏的手,微摇头,示意她别开口。因为我瞧见远处一抹明黄正越来越近。
“帝子驾到。”公公唱礼。
“参见帝上,帝上万福金安。”除太后以外,众人皆站起来,行大礼。
帝子直径走上主座坐下,似未给太后问安,言:“免。”
这回娇人倒没立即坐下,只是站在太后旁笑盈盈地看着帝子。这□□裸的注视倒让帝子不得不注意到她。
“母后今个儿好兴致,开个百花宴,不但邀请了朕,还将多年未露面的姮郡主给带出来了。”帝子吹着热气腾腾的茶说道。
“帝子日理万机,哀家这一邀的确有些叨扰。不过家和万事兴,时间长了,还是得聚一聚。”曹氏适时开口,“至于姮儿......”曹氏看了一眼旁的娇人儿,示意她自己开口。
“回帝上,姮儿毕竟不是母后亲生,早些年出来怕是不懂规矩,丢了皇家的颜面,让母后失面子。如今幸有母后对姮儿的栽培,姮儿才能与各位姐姐一同享受合家欢乐。”娇人儿拿帕掩了面,盈盈道来。
上面倒没说什么,座下的人倒开口了:“姮郡主过谦了,这天下谁不知道姮郡主容貌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天下第一才女。”王昭仪恭维道。
明妃这会儿倒也恢复了以往的理智,仿佛之前失态野心都不是她做的蠢事一般。不过在听到姮郡主的话时,捧着茶的手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了什么,又迅速垂下眸,掩盖住了自己的心思。
我垂首,把玩着身前的玉佩,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明妃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知道。这姮郡主,叫曹氏“母后”,却叫帝子“帝上”而非“皇兄”,意图什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何况是明妃这样的精明人。这宫中大大小小的女眷,能这样称呼的,怕是只有“皇后”一人了。太后帝子都面色不改,明显是太后默许,可是帝子的意思,却是琢磨不透的。一时半会儿,我不大能想明白。
“既然人齐了,便开始吧。”帝子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出声道。
曹氏一使眼色,旁边她的掌事姑姑百泠便派人下去办事。后宫人手多,效率果然高。不一会儿,红红紫紫的花一并搬了上来,在这夏秋之际,竟未见一丝枯态,想必是精心照料了的。
花一层一层地往外围,牵牛,三角梅,月季,玫瑰,百合......竟还有西域曼陀罗。而最中间的,是大红大艳的牡丹。看到这儿,我便明白了曹氏的用意。这不仅是在暗示帝子,还是在给后宫及皇室立威。
我偏头轻问越妃:“临婳长公主何时到赵国?”
越妃一愣,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压低声音道:“相传,在三日后。”
我轻笑。曹氏的确是急了。我刚出宫,临婳长公主又随即到访,面对双重压力,她不得不提前使用这张王牌,向帝子暗示应当怎么做。可我觉着,现下的帝子,倒不是从前任她摆布的傀儡了。
远处歌舞已起,如此氛围下,帝子也不禁龙心大悦:“有花有歌有舞,怎能无诗?鸢儿,你便起个头吧。”
越妃仿佛已经习惯一般,站起来,脱口吟诗:“浅静无声诉诉哀,愿褪俗艳竞佳才。此闻菡萏香四尽,何处能杜惹尘埃。”
越妃这首诗吟得恰当,菡萏的清纯与自己的妩媚形成了一种反差美,更惹人怜爱,又将才学略展。我满意地浅笑。
明妃与王昭仪好歹也是大家族养出来的女子,还是有几分才学功底,纷纷站出来接吟。
曹氏脸上一直维持着太后的尊贵,以及对后宫女眷她作为长辈的慈爱。听了几首后,开口言:“姮儿来一首吧。”
娇人儿站起来,走到中央,盈盈一礼,按照规矩饮了一杯酒后,言:“那姮儿便献丑了。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应是牡丹当中。”
越妃脸色略变,随即恢复正常,想来这便真是有几分才学。对于这方面,我一向不懂。
果然太后不尽夸赞,后妃也称赞连连,帝子脸上也露出了几分赏识。那娇人儿大方一笑,尽展大气,云:“早闻景清贵妃才学不浅,不知是否能请贵妃作上一首,让姮儿学习学习。”
我暗笑,自以为是的宫中女子。虽说这般才学在女眷中的确出众,却与许多诗词大家比不了。我来自21世纪,虽对历史文学一窍不通,但上学那会儿,诗词古文还是认认真真学了的。
我起身移步中央,举杯饮尽酒:“臣妾咏花,但不是这儿的花。”
“哦?贵妃这是说哀家备的花不周全?”曹氏挑眉,不悦道。
“太后此言差矣。太后固有心备全,但再有心,这老天不许,太后也无力呐。”
“那殷歌便咏来。”帝子出口打断还想开口的曹氏。
“献丑,”我微礼,“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而今渐长,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我将诗人姜夔与林逋写梅之作改编结合,尤其是林逋这句,写得极妙。众人惊艳皆忘语,我知道效果已至,再礼,回座。
越妃显然听出了藏头,神色微动,我抚着她的手,以示安慰。
“贵妃与兄长感情真好,作诗也不忘。”姮郡主一脸羡艳情。
“嫁出去的女儿应时时想着夫君,想着如何做个贤内助,而非时时挂念着娘家。”曹氏出声责备。
“姮儿谨记母后教诲。”两人一唱一和,倒彰显着我不足。
“太后说的固然在理。”我轻笑,“不过我赵以孝悌治国,臣妾尊父为孝,敬兄为悌,不知做的有何不对。”
“臣妾也赞同贵妃姐姐的看法。且依妾身看,这词中倒不无帝上。臣妾斗胆一猜,这‘梅边吹笛’,是帝上与姐姐昔日相处时景吧。”越妃帮衬着开口。
我皱了一下眉,此景我倒的确没想过,只记得似有月下鸣风吹笛。
“不错,”帝子应,我心中一憾,“没想到歌儿还记得这般往事,朕甚是欣慰。”
我只好接应道:“与帝子的往事,臣妾自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