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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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海鸥是怎么捉鱼虾的?”“傻孩子,它每次的俯冲都会有收获的呀!”海边粉色的天空下坐在大岩石上的白衣女人和扎小辫的女孩——就是丫丫和母亲。“妈妈我喜欢变成海鸥你看它多自由啊!”“会飞翔的鸟类天性都是自由的。”她亲吻着她的额头。现在正是夕阳的晚霞铺满天空的时候:海边的日落太阳像火盘一样正挂在海平线上,它的余晖照着海面,波光粼粼的海浪轻轻拍打着海边的岩石。剧烈的头痛像闪电般袭来,眼前一黑——妈妈不见了,前面一片黑暗:
“妈妈…你在那?”
她昏迷了二天二夜,朗则夜不能寐的陪着她。他由最初焦急变成了担心急燥,已两天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发烧时断时续如同天气一样阴晴不定。黑夜的叫声格外响亮,朗则趴在桌上听到她的叫声赶紧走来趴在床头叫着她:
“丫头,丫头,醒醒,你醒醒。”
他拍着她的脸蛋,桌上昏黄的台灯照着房内,人的影子倒映在墙上。她眼皮动了动,朗则激动的又拍拍她的脸叫着:
“丫头,丫头。”
沉重的眼皮努力的睁着——可睁开眼前如梦境一样——一片黑暗,她没有恐慌,她知道随着病情发展——肿瘤最终会压迫视神经倒至失明,只是她没想到它竟来的如此的快:
“你怎么啦!”
耳边再一次响起了朗则的声音,她笑了笑转向了声音的方向;眼神空洞洞,那双原本有神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眼珠并没有闪动。朗则感觉到异常,他用手掌在她眼前拂动,没有反应,看不见了吗?烧坏了眼睛,雪盲,不会呀!我们都在待命?而且上来时…不会的?如果看不见——她怎么如此镇定?一连几个问号在他心里升起:
“你饿了吗?我给你泡个面。”
“不用,多吉呢?”
“他睡了!”
他替她掖好被子。她撑着想坐起,朗则赶紧搭手扶着她的肩撑起她:
“喝水吧!”
他在暖瓶上倒了一杯水给她,杯子没有直接放到她手上,而是递到她眼前,她没接——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他看着她,抓住她的手把杯子放她手里,水是温的,她捧着。朗则移动椅子坐在床边看着她说:
“眼睛看不见了对吗?”
她捧杯的手停顿了一下,朗则盯着她手,她沉思了一下说:
“是的。”
“你比我想像的还要镇定,是有事吗?能跟哥说吗?”
“你想听什么?”
“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胶质瘤,癌,你知道吗?”
“这就是你要上山的理由吗?你不该去治疗吗?为什么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他仿佛有口气堵在了咽喉,他盯着她的眼睛已泛红:
“你听过有一种鸟,它的脚一辈子都不会着地,掉下的那一刻就是它生命终结的时侯,我信命——如果老天非要结束你的生命,强求有用吗?我妈妈生我的时候发现了冠心病,九死一生的活了下来,努力陪了我九年还是走了。她是个善良的女人,老天定是把她收回做天使了,对吗?…”
她双眼含泪望向前方,泪水从眼角中滑落:
“当我知道老天再一次眷恋我时,我在想是不是妈妈想我了!我巳经记不得妈妈的模样,可是这一年时间里我梦见的她,越来越清晰,虽然仍看不清她的样子,可她的背影依然那么年轻。我想人死了停在年轻时侯的模样该有多好!起码她不用经历哀老不是吗?”
她转头看向床边,朗则坐上床,他伸手搂住她,用手抺着她掉下泪水说:
“为什么想得这么悲观,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
她把头靠在他肩上说:
“有吗?我累啦!一个人生活太累了!”
“你爸爸呢?”
“我有四年没见他了!他的生活里没有我,活得太累了,我想休息。”
这孩子经历了什么?他紧紧抱着她,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丫丫把头埋在他胸前久久的,这是她除了爸爸外——接触的第一个男人,好久没有这种亲情似的感觉,她像个孩子似的依靠着他,朗则摸着她的头发说:
“别气馁,你会有自己的家,生活只会变好,没有更糟。”
他摸着她的脸——这个女孩让他心痛,此刻他的心急促的跳动着,他把她手上的杯子拿开放在床边的椅子上说:
“再睡睡吧!”
他站起,她一把捉住他手臂说:
“不,你陪我走走好吗?”
他看看手表已是半夜两点:
“现在是半夜。”
“我不走,陪我到门口坐坐好吗?”
他转向窗户看着,风雪在昨天下午停了,山里的雪雾散开,天还是那么蓝,山间还是那么的澄澈,现夜里正是满天繁星的时候,可这里的一切她却看不到了:
“好吗?”她乞求着。
他从衣架上拿着一件棉大衣披在她背上替她穿着,掀开被子,把她双脚移到床下替她穿起了那一双白球鞋,戴上那顶蓝色毛线帽小心扶起她说:
“晕吗?”
她摇摇头,手紧紧抓着他的手,他把床上垫的毛毯拿在空的那只手,扶着她向前移步。门被打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她打了一个冷颤,朗则放下她的手,用单手搂往她:
“小心,前面有台阶迈一步。”他小声的提醒到。
她下了一台阶:
“站住。”
她停下,朗则放开她,把手上毛毯叠了两层垫在台阶上,再扶着她说:
“坐吧!”
她弯腰摸着地下:
“你垫了毛毯。”她笑笑。
俩人并排坐着:
“哥,我前面是什么?”
“一个空旷的雪地,再远一点有个岗楼,前面有面国旗。”
“我好想看看这里,可惜没有这个缘分了!”
“不会的,你要努力的治疗,好了,我再带你来。”
她随着声音转头看向他,他目视着前方:
“哥哥,谢谢你的照顾。”
“别傻了。”
他看向她,摸摸她的头说:
“我会尽早让你下山的,下去后,我们要治,好不好!”
她不出声,闭着眼睛听着,山里静谧的没有一点声响:
“你在担心什么?是钱吗?”
“不是。”
“那你想什么呢?”
她把头靠在他腿上感受着清洌的凉气,他把手轻轻的搭在她身上,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靠在他身上有种特安稳的舒适感,她离开那吵闹的环境太久,久违亲人似的爱又回来了——父亲的儒弱,继母的冷淡,让遗失掉的亲情回到这善良的人家。俩人静静的坐着:
“回吧!外面冷”坐了三十分钟后朗则说道。
她直起身子把手交给了他,他抓着扶起了她,俩人掉头回房。
天亮起时是在早上快八点时,太阳是从远处山峦顶峰升起,巨大的蛋黄只露出半个,士兵们已整装出发了,朝着升起的朝日走着。苍鹰的声音由远而近,房门被撞开了,朗则托着托盘进来,盘上放着一碗稀粥,咸菜,他的后面是多日不见的多吉,多吉一见到坐床上的丫丫他奔了过去扑进她怀里,她一惊就抓住了他,她摸着他的头说:
“多吉是你吗?”
他抬头盯着她的眼睛,用手在她眼前挥着问道:
“姐,你眼睛怎么啦?”
“没事,是雪盲过段时间会好的。”
他疑惑的看着她,又掉头看向桌边的朗则,朗则把盘放桌上后对他说:
“还不快点扶姐下来喝粥?”
“喔!”
他从床上下来,掀开被子,移动丫丫的脚,穿上鞋小心的扶着,丫丫的双手向前伸着,朗则抓住她伸过来的手,扶她坐了下来,多吉站在桌边说:
“这粥煲了很久,我叔加了个鸡蛋,你尝尝。”
他把勺子递到她手里,她摸着:
“在这呢。”
他把她手放在碗边,她摸摸碗沿,用勺子盛了一点放嘴里:
“好喝!”
“要慢点,吴兵说你三天没吃东西,别吃太急,也别撑着。”朗则站一边提醒。
她笑笑,多吉拖张椅子坐在桌边,朗则摸摸他的头说:
“你在这陪着姐,我走开一会。”
“嗯。”他点点头。
朗则掉头走了出去,早上出巡时,他交待李宏留下,此时他正和吴兵在办公室等着他,一见他进来李宏问道:
“有什么事?”
朗则看向吴兵说:
“情况你大概了解了,宏子我想带丫头下山。”
“什么?你开玩笑吧!现在是封山时期?”
“我等不及了,丫头病情不能拖了。”
“这什么情况?”李宏看向吴兵。
“不能再等几天吗?等天气稳定下来?”吴兵说道。
“她已看不见了!”
“就因为看不见才更会危险,你现在得冷静,我们大家来想办法。”
“你们说什么,吴兵你知道为什么刚才不告诉我?”他责问道。
“他说了检查结果吗?第几期?”
“没说。”
“如果早期的话…”
“早期的话,治愈可能性大是吗?”
“应该可以这么说吧!如下去你最好取得山下的同意,打个电话给关指吧!”
“宏子你这几天准备好装备,安排好人员随时准备下山。”
“是。”
“你所里人员安排也要赶紧。”吴兵提醒他。
并拍拍他肩膀又说:
“让坤子跟着吧!病情方面他能帮得上手。”
朗则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着,深吸一口后烟从鼻孔里钻了出来,他坐下凳子说:
“行,我找关山谈谈。你俩走吧!”
吴兵拍拍他肩,推着李宏走了,门被关上后只剩他一人。静下来的时候,他开始捋清自己的思绪,可每当想起丫丫说的话,他心里一阵刺痛;他知道自己是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她所遭遇的一切似乎已慢慢融进了他的内心,痛是如此的真切,可面对她的屈强——他该怎么办呢?泪水浸润了这位汉子。他看着桌面上的卫星电话,迟疑着,最终他还是拿起拔通了营区总机电话:
“您好!南山营区。”
“麻烦转一下关山。”
“是的,请稍等。”
电话接通后,响了两声,电话边传来了关山的声音:
“你好,我是关山。”
话筒那边停顿了一下才说:
“您好吗?”
“朗则是吗,我等你的电话几天了,听老李说这丫头状态不好?现在怎么样了?”
“醒了,可还是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出事了?”
话筒那边又停顿了一下,关山见没回应接着又说:
“找我有事吧!十几年兄弟有什么不能说开的吗?”
话筒那边又迟疑了一下才说:
“你不该放她上来,病情发作,她已失明。”
“什么,我不明白?”
“胶质瘤,脑癌。”
关山惊讶的不知怎回答,他抓住话筒迟迟不回答,他想起丫丫初来时情况,这一切太明显为什么自己没察觉呢?这女孩孱弱的身子不是说明情况吗?止痛药,发烧。他的脑子此刻像放映机似的重复初见时的情景,这孩子,他暗暗的叹了口气问道:
“她情况怎样,你是想冒险下山吗?我同意,出了问题我担着,什么时候?”
“要等两天,看天行动。”
“行,你通知我。”
“谢谢!”
“兄弟间别这样说,你的事就是我事,还有我不该送她上去,对不起!”
“你也别自责,下去后,我估计要休长假了!你帮我处理下,还有丫头住院的事?”
“行,这些你别惦记了!我会安排好的,我在下面等你,兄弟,要小心,保重,安全。”
电话挂断后,朗则起身开门去往卧室,房里没人,吃剩的碗筷放在桌面,他又掉头去寻着。
雪山上的清晨是空灵静谧的,人坐在群山之上视线是宽广的,天上飘着的云朵仿佛伸手便可触碰;云层像水丝似的拂过脸孔,苍鹰的叫声在头顶上掠过,马棚边放着的木桩上坐着一大一小的身影:
“多吉,是鹰吗?”
“是的姐,我告诉你,鹰在我们藏族人心中是最神圣的,它是离天堂最近的动物。”
“这么冷的天,它们怎么还出来?”
“因为要觅食呀!而且越高的山——就是它们的家。”
丫丫伸出双手,掌面朝天:
“没下雪吧!”
“没有。”
“这里该多美啊!”
“姐等你眼睛好了!我再带你来。”
他转头看她,把头趴在她腿,她摸着他的头发。远处朗则站在楼层墙根底下看着,李叔从前面走廊转到后面,他看到朗则后悄悄站在他后面,顺着他视线望向前方,他不能影响着他,丫丫的事他听他们说了,他不知该怎样安慰。朗则转头时,看见了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找我有事吗?”
“嗯,准备带她下山吗?”
“是的,不能拖要赶紧治疗。”
“她家人知道吗?”
“不知道。”
他向办公室走去,李叔跟着,俩人进屋后,朗则叫他坐,他也坐到桌边:
“你打算怎么办,给关山打电话没有?”
“打了。”
“怎么样?”
“暴风雪已停了快二十四小时了,如决定,我建议你赶紧,我也怕有变数。”
“我知道,李叔你是老兵了,你跑这条线时——我还是小孩,听你的。”
“行,我跟李宏准备下,最好轻装上阵,吴兵让你带上坤子是对的,这孩子没进部队前是学医的,明天如天气跟今天一样,我们走,你别想太多了,回头我跟李宏说,不刮大风我们明早办公室见,细节你安排,我走了。”他站起走近他,拍拍他的肩膀,返身走出了房门。
天一黑了下来,哨所又恢复了热闹,楼上楼下的走动声,有一丝微风起来了,柴油发动机响了起来,小楼里传出的灯光照亮了楼前的雪地,食堂里响出了士兵们的笑声——可在这幢楼层的角落里一盏昏黄的台灯照亮房里,丫丫坐在桌边,拿着勺子久久不下碗:
“怎么不吃点,你需要营养。”
碗内依然是鸡蛋稀粥,桌上还有一瓶牛奶:
“你刚才跟我说什么,要下去吗?我不走。”
“你听我说,这两天天气变好,再不下就要等明年四月了,听话。”
“我这样,这样的路能行吗?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我能等。”
朗则由坐着继而蹲下,把她拉转到他面前,他拉着她双手说:
“你信得过我吗?我送你。”
“多吉呢?”
“到时会有人照顾他,你不用担心,下去后,你还能回家过年。”
“回家?我这样?”
“回阿妈家,我阿妈会照顾你的。”
“我该怎样感谢你们!”
“傻孩子。”
他替她抹去眼泪:
“快,吃点。”
他站起抓起桌上勺子放在她手里,她摸摸碗沿,盛起了一勺放进嘴里,朗则把吸管插进牛奶纸盒小孔里,抓起她空着的手说:
“牛奶在这,我出去一会。”
她抓着他的手说:
“你去那,我怕!”
“一会,十分钟我回来,我添点炭火来。”
他挣脱她的手,摸摸她的头又说:
“叫多吉过来陪你睡好吗?”
“好!”她忙点头。
他看了她一眼掉头开门走啦!他先去食堂,食堂厨房里小房里都是取暖烧火的柴和炭块,他拿着蛇皮袋装了一点,李槐从门外伸头进来说:
“连长,粥还合她口味吧!”
“挺好的,她要谢谢你呢?”
李槐抓着头憨憨的笑着,他闪开他走了出去,沿着楼梯来到李宏的房里,里面传出了吉它声,士兵们正围着他,多吉正坐在床上抱着腿坐着:
“多吉。”
众人散开,都站立好,看向朗则,多吉下床穿着拖鞋向他跑来:
“怎么了叔?”
“披件衣服,今晚陪姐睡去。”
他转头看了一下李宏说:
“不,我小照顾不了姐。”
他掉头又走回了床边,朗则看着他们说:
“都早点睡。”
就走了,回到房里他往盆里添了一些炭,走到丫丫身旁说:
“冷,回床躺着,你感觉身体怎样?”
丫丫伸出手,他抓着,扶起她:
“好多了!谢谢你!多吉呢?”
“他呀!喜欢热闹,由着他吧!”
他扶着她坐上床,替她脱鞋,脱外套,掀开被子,她坐着:
“不睡吗?”
“我想再坐坐。”
朗则又把外套给她披上。此时外面暗蓝色的天空,密密麻麻的星星布满了天空,一闪一闪的仿如夏季成千上万的荧火虫,透过窗户,俩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映在床边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