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Chapter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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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西的面终于泡开了,她把叉子插进面里,轻轻挑出来一撮,弯曲的面悬在空中似乎有些不甘地弹了弹,滴下几滴黏稠的白色汤汁掉进碗里又和原来的汤融为一体,看起来索然无味。
她悻悻地想着,耳边却传来旁边人急促的咳嗽声。
宋寂言被辣到了。
短暂的咳嗽过后,他面色平常地把剩了一大半的泡面拿起来准备扔掉。
程西一下子拦住了他,刚准备拿自己的那碗跟他交换,短暂的思考几秒过后,她端起自己的那碗和宋寂言手里那碗一起拿到厨房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关上了厨房的推拉门,打开了抽油烟机。
幸好冰箱里还有些存货,很显然他不是一个人生活,房子这么大,应该是和爸妈一起住吧。
宋寂言隔着一个客厅和一道玻璃门,听到程西在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滑手机,等程西出来的时候,他看到她推开玻璃门,先是端出了一盘茭白炒肉丝,随后又端出两碗清水面,放在餐厅的桌子上。
“不要再坐沙发上吃了。”程西给自己的面加了两滴麻油,又倒上一点醋,撒上几粒葱花,这是姥姥教她的做法。
一句话撂下去却半天没有人应答,程西见宋寂言还坐在客厅懒得动弹,便手里拿着筷子向他招了招手:“你过来啊。”
宋寂言看到小姑娘穿着围裙站在餐桌旁,脸上因为在封闭的厨房里呆得太久而微微有些发红,一手拿着筷子,另一只手拎着醋瓶儿,两缕发丝从耳后滑到颊前,她便侧过头用肩膀把头发往后蹭,样子笨拙又可爱。
他不留神多看了两眼,随后慵懒地踢踏着裤脚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坐到她旁边。
椅子是红木做的,夏天倒也还好,天冷的时候坐上去又硬又凉。宋寂言很讨厌这个椅子,但奈何他妈妈喜欢。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吃饭从来不上餐桌,他就喜欢躺着靠着倚着在沙发上在床上,尽情做个没骨头的人。
他拿起桌上银丝镶边的牙骨筷子,挑起两缕茭白扔到碗里白白净净的面上,微微一撇头看到程西碗里的面跟他的不一样。她的那碗,翠绿的葱花点缀在滋滋发亮的油珠子上,而油珠子飘在醋汁上,倒是把那幽幽的色泽衬托得别有食欲。
“背着我给自己加料啊?”他用筷子敲着碗边,敲得清脆作响,每一声都是故意。
程西本来只是担心他不喜欢这么吃,才没给他弄。他偏偏这么说,她就有些不乐意了,“不吃拉倒。”
“昨晚霸占了我的床那么久,还不许我要点犒劳了?”
他怎么又提这茬。
程西越发觉得他跟班上那些男生顽劣的性子没什么两样了,都喜欢拿人七寸,你越不想他提,他就越要提,非得把你提得满脸羞臊又气又恼才肯罢休似的。
可是看着他漠然的神情,就又跟那一张张如同复刻般的嬉皮笑脸不一样了。就好像他没有要故意气你,是你自己在跟他较劲。
但程西的态度还是很强硬的,“麻油,小葱,醋。自己加。”
宋寂言本来是准备自己动手的,但想着葱还得自己洗,麻油和醋也不知道加几滴才是合适比例,索性筷子往桌上一扔,说起瞎话来依旧脸色不变:“我手断了,你帮我加。”
程西吃着面不想管他,随口顺着他的话搭了一句:“好好的手怎么断了”
他像是思索了几秒钟,即刻说道:“昨晚抱你的时候,折断了。”
程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对昨晚的记忆,别说是完整的印象了,她连零碎的画面都半点拾不起来。她想到了昨晚在酒吧喝得那杯口味不错的“饮料”,怕不就是因为喝了它才误的事。
她低着头吃面不答他,他就自顾自地说:“还吃,你也该少吃点了,要不我的手也不能折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正色,就好像他真的因为抱她把自己手抱折了似的。
“谁让你抱了?”程西帮他调了一碗跟她一样的面,筷子在碗里搅动着,视线落在碗边上,余光在悄悄看他。
“要不是你把手张开,我能抱么?”他的视线穿过程西眼角的余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
程西剜了他一眼,不知是因为被他戳中了心思还是因为生气了,她重重地把调好的面推倒他面前:“宋寂言,我说你怎么没皮没脸的?”
“我看你还没羞没臊呢,昨晚我不抱你还不让我走,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吃完饭,宋寂言把碗往水池子里一丢就又躺回了沙发,那样子就像是来别人家做客的,程西这个真正的客人只好去把碗都洗了,还把桌子擦拭干净,碗碟都放回原处。
她这些年一个人生活,早就练就了这些做家务的本领,就连刚刚的那道小炒,也不过才花了她一点点功夫。这其实不是她最拿手的菜,她更擅长做重油重辣的大菜,只是觉得宋寂言可能会好这口,才顺着他的口味来。
虽然他吃完饭又是筷子一丢满脸淡漠的神情,叫你分不清是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但程西觉得自己的这道菜应该是做对了,因为他吃的碗底都空了。
转头看到他又躺在沙发上滑手机,程西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向他走过去。结果还没靠到沙发的边就听到他头也不抬地说:“围裙摘了再坐过来。”
程西低头看看身上的围裙,看起来是有些油腻,跟白色的丝绒沙发看起来格格不入。竟然就这么被人嫌弃了,她莫名地觉得他这个话听起来就像电视里的女人推着自己喝得烂醉的男人说:“不洗干净不许上我的床。”
男人喝得烂醉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赚钱养她才在外面应酬。
她穿着油腻腻的围裙还不是为了他才在厨房忙活了老半天?
活脱脱一个白眼狼的角色。
她把手伸到背后费力地解着自己刚刚随手打的结,刚解到上面第二个结的时候,她就听到了钥匙插进孔里转动的声音,她条件反射看向玄关处,一眼就看到了boris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提着一大袋苹果站在门口。
两人面面相觑。
“程西?”
还没等到程西应答,boris身后就又走来一个人。
女人身材玲珑精致,波浪卷发铺满单薄的背脊,更衬得柔弱纤细,然而她的动作却显得有些粗鲁。
只见她一巴掌拍上杵在门口的boris的后背,声音利落爽脆,带着北方人特有的腔调:“嘛呢?怎么不进去啊?”
程西迎着声音看到来人,惊愕的程度比起刚刚看到boris不减分毫。
对方看到她也是先楞了两秒,随即赶在她开口之前先出了声,话却是对宋寂言说的:“好小子,竟然背着我带女同学回家。被我逮着了吧。”
程西赶紧把刚刚即将出口的“佟院长”三个字咽回嗓子里
她错愕地看着佟星向自己走过来,走到她身后帮她解开围裙的最后一个结。
然后细心地帮她把围裙脱下塞到她手里,说话的语气就像见到儿子第一次带回家的同班同学:“寂言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你们都吃过了吧?”
程西能够感受到佟星掩在围裙下的一只手轻轻地拂过她的掌心,这是在心理治疗时一个常见的安抚动作。
“阿姨好。” 程西试探着向她问好。
“小丫头真漂亮,叫什么名字啊?”是跟她昨天问她名字时一样的话。
“我叫程西。”程西顺着她的问题回答。
“还是第一次见寂言带同学回家呢,来,快坐下来。”
站在门口的boris也走进来,把苹果放到餐桌上,然后削了一个递给佟星。
“宝贝,吃苹果。”
佟星接过苹果,瞪了他一眼:“小孩儿都在呢,你瞎喊什么?”
boris嘁了一声向沙发走去,走到程西身边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又绕过她坐到宋寂言旁边。
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jane,你跟我的员工很熟吗?”
宋寂言斜躺在沙发上,说话的时候眼皮都不抬一下:“不熟啊。”
“那你怎么把我的员工带回家了?”
“你不也在我家吗?”
boris反复咀嚼这句中文的含义,想了好久才明白宋寂言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他言下之意很明显了:我跟你也不熟,你怎么也在我家?
“jane,你是不是个小白眼狼?我的星,你快看看你儿子!”
只见佟星一耸肩一摊手,仿佛早见惯了他们俩这样互相针对。
程西被晾在一旁,她掏出手机一看竟然已经一点多钟了,下午两点的课再不走只怕是赶不上了。
“阿姨,…老板,我下午还有课,我得先走了。”
“这就走了?哎呀,也没能好好招待你,就怪这小子也不提前告诉我让我好准备准备。”
“没关系的阿姨,宋寂言已经招待的…很周到了。”
“周到?他要是周到还能让你穿上围裙啊?”佟星抓起她的双手拍拍她的手背,灿灿地笑着说:“我过会儿正好要去上班,送送你?”
佟星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尽是风情,偏偏弯起的两瓣唇间露出一排贝齿还有一点点淡粉色的牙龈,看起来倒像个天真的少女,哪里像个已经当妈的人?
程西直到现在也还没有从她竟然是宋寂言妈妈这个事实中反应过来。她一直以为他的妈妈会是一个优雅知性身材高挑的女人,跟他一样有着对众人都淡漠的一副表情,是个冷冰冰的职场女性。她第一次见到佟星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个玲珑纤细,眉眼娇俏的小女人,说起话来那爽脆的语调一听就是在北京城的胡同里从小长到大的。
她起初也惊讶世院的院长竟然是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若不是佟星的专业能力在整个业内都有口皆碑,很难不让人对她产生一些龌龊的猜疑。
其实在昨天下午几个小时的治疗过程里,程西就对她的专业能力有了一定程度的领会。这个专业不像是熟能生巧才造就的,倒更像是与生俱来的,尤其是她看向你时,那种安抚人心的魔力,让你不由自主的就敞开了自己的内心。程西觉得她这点倒是跟宋寂言有点像对母子了,他们都有一双蛊惑人心的眼睛。而且这双眼睛都喜欢盯着你看,毫不避讳的那种,直勾勾地穿进你的视线里,让你不敢看他却又不知道不看他又该看向哪里。
程西听到佟星说要送自己去学校,她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的,可是看着轻轻按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她又觉得佟星或许是有话要对她讲,只好答应。
那一路上,她心思沉重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佟星在问过她去哪个学校以后就再也没开口说过话了。
程西几次想要主动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直到车子开到临近学校倒数第二个岔口的时候,佟星才又跟她开口说话,语气听起来轻松愉悦,就像长辈跟晚辈之间的家常:“你们中午吃的什么啊?”
“炒了盘菜,还下了两碗面条。”程西双手交叠在腿上,背脊坐的笔直,眼睛直视前窗,回答问题的模样十分乖巧。
佟星手搭在方向盘上,视线在她身上流转片刻,“小丫头真好,我那时候就想生个闺女,没想到生了个混小子。”
话说完停顿了两秒,即刻又随上一句,那语气听起来就像是随口问的:“你跟寂言是朋友啊?以前没听他提起过。”
程西沉默了片刻,不是她不想答,她是真不知道怎么答。是不是朋友?其实她也不知道。
“算是吧…”
车开到了三中校门口停下来,佟星转头笑着看向她:“过半个月来复诊别忘了啊。”
她低头说:“好。”。
佟星的右手随即搭上她的左手,仿佛能看穿到她心里似的:“想什么呢,你阿姨我可是有职业操守的人,寂言那里,不管你愿不愿意让他知道,我都会替你保密的。”话刚说完就伸出手拧上她的半边脸颊,笑得风情又天真,声音依旧是那般轻快随意:“小丫头的皮子就是细啊,哪像我,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