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金屋藏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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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车马慢慢驶入京城平都。
林参已有了些精神,坐在车里,闭目假寐。
车外有人沿街叫卖,邻人间闲谈,路人互相招呼言语,亦或呼儿唤女之声时作,这些喧扰之声热闹之极,林参等人自是见惯了的。
商月长年在山林间生活,哪里见过这般热闹情景,不由得掀开车帘去看。
车外沿街都是店铺街摊,卖着各色食物、货物,还有些挑担的货郎走街窜巷。
商月一双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骨碌碌的看着热闹的市井,对她来说,所有的事物都透着新奇。
林参瞟了她一眼,忽然道:“从来没进过京城?”
商月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话,恍惚了一下,便摇头道:“我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何况是京城。”
林参点了下头,便不说话了。
车外,简央凑到车窗,掀开车帘道:“ 月儿,咱们快到了,京城这么热闹,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跟我说啊,不用不好意思。”他笑嘻嘻的,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商月忙摇头。
林参斜眼看向简央:“叫得这么亲热,你什么时候跟人家这么亲近了?”
简央道:“我想过了,我会把月儿安排在甘霖巷的宅子里,那里宽敞,也清净。”那是他自己的私产,基本上没人会去那打扰。
林参突然笑了笑:“你这就想金屋藏娇了?”
简央道:“那又如何?”
林参道:“你可别忘了,她是来做什么的。”
简央道:“我看你现在还算可以啊,我看不如这样,你要是想治伤,就来甘霖巷,我绝对派人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
“算了吧,你爱怎么怎么,我也没什么事了,过两天放她走吧。”林参双手环胸抱臂,身体向后一靠,又闭目养神。
简央立刻道:“那怎么行?我看你这余毒还得需要月儿,就让她住下去吧。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啊。”
林参懒得理他,并不答话。
商月却道:“我不去!”她微蹙着眉。
她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简央要做什么。
谁知简央的脸皮出乎她意料的厚,不管她怎么拒绝,简央还是把她拉到了甘霖巷的宅子里。
这宅子并不大,里面竟也有假山流水,也有繁茂的花草树木。
草木掩映的小径直通到一间小院子,粉墙灰瓦月亮门,院子里地上曼着青砖,十分干净整洁。
院子里几株花草,商月说不出名字,拐角上的天门冬、菟丝子异常的繁茂,她看得欣喜。
简央看着她的神情,便道:“几株寄生的杂草,我让人把它们铲走。”
商月道:“好好的长在这里,铲了做什么?”
这院子干净,透亮,就是缺少了些人气儿。
但是商月一向孤独惯了,倒也不觉得如何。
但是她想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简公子,我不能住在这。”
简央故作不解的道:“你是我的客人,所以住这里啊。”
商月只觉不妥:“不行,我看外面有住宿的客栈,我去那里住。”
简央道:“那怎么成?我怎么能让你住那里。”
商月知道跟他说不清楚,回身便走。
简央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就在这时,一个跟着他的随从过来,对他道:“刚才洪五来回话,说林公子、籍公子都各自回家了,让传话给您。”
简央怔住,松开手,整了整脸色,故作严肃的道:“什么话?”
“林公子倒没说什么,只说明天过来一趟,籍公子嘱咐说,明天他要到咱府上拜访一下威远侯。”随从恭敬的垂首回话。
简央一下子就明白籍峘要做什么了,不由得骂道:“好你个籍正岩,存心拆我台是吗?”
但想了想籍峘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便道:“行了,我知道了。”
随从退到一边,就见简央也没心思理商月了,在那缓缓踱步,嘴里念念叨叨:“正岩这是什么意思?他可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啊?”如果籍峘真的如自己一开始所想,接着拜见自己的老子,然后向自己妻子告密,那他这个朋友算自己白交了。
一想到自己妻子那副悍妒嘴脸,一下子什么心情都没了,只对商月道:“我先回府去,你就安心住在这里!”
商月拎着出诊的木箱和随身的行囊,愣怔站着,不知所措。
简央走出很远,又停下,回头对着她挑眉弄眼的笑了笑,快步离去。
她呆立许久,有人从外面进来,接过她的行囊,安排她住下。
她心里没底,问那个中年人:“您是简公子家的……”
中年人似乎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这里是简家别院,我是负责在这打扫看守的。姑娘安心住下吧!”
商月道:“那位简公子是什么人?”
中年人看看她,露出一丝疑惑:“姑娘不知道?”
商月蹙着眉摇摇头。
中年人想想,笑了笑:“那还是让公子告诉你吧!我姓陈,姑娘可以叫我陈叔,或者老陈都行!这里一应俱全,如果还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
商月道:“我不想在这里,我想走。”
老陈不解:“你……你为什么要走?”
商月道:“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他们为什么把我放在这里。”
老陈愣住了。
这间别院住过的姑娘不少,他家二公子生性风流,偏偏妻子悍妒,看上的姑娘只能安置在外。
以往都是那些姑娘自愿的。每天都等着二公子来,见不到人就每天问东问西的朝他打听二公子的一切。
眼前这姑娘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太情愿。
商月简略的说自己来这的过程。
老陈听完,叹了一声。
这位二公子越发的不靠谱了。
他只得道:“姑娘暂且安心住着,等二公子来了,你对他问明吧。我一个下人,不便多说。”
老陈出了她的房间,不知道去哪了。
商月无奈的将自己东西原封不动的放在桌上。
她在椅子上坐到晚上,也不见有人来。
掌灯时分,老陈给她送来饭菜,没说什么,放下食盒就出去了。
饭菜丰盛,香气扑鼻,她却食不下咽。
她性子单纯,向来随遇而安,可今天的情况让她不安。
她勉强自己吃了些饭,身子一直瘦弱,不吃饭怕是支撑不住体力。
然后将碗盘收拾妥当,就放在桌上。
她索性打开随身布袋和药箱,整理里面的东西。
银针要抹上特制药膏,以防变色,用棉布擦过,再仔细包好,装回针筒。
将一些小巧的精钢刀具和一些瓶瓶罐罐也都拿出来擦拭。
这是师父生前就让她养成的习惯。
魏懋曾对她说道:“不论是何行当,对自己所用之物都不能妥善保养,是无法将事情做好的。这些东西是你立足的根本,不可怠慢。”
她自己写了一个手札,里面有丸散膏丹的长时间保存的方法,用留数量。
这都是她自己的心得。
整理完这些,又将药箱从里到外的擦拭一遍。
这药箱是樟木的,曾是魏懋常年用的东西,有一层厚厚的爆浆,磨得锃亮,只是盖子角上有个缺口,被她用铁片补了。箱子的花纹已经被磨平,皮带是她后来换过的。原本是生牛皮的,磨断后就换成细葛编的带子。是她自己编的。
她平日里还会编些斗笠、草鞋、竹筐之类,手很巧。
后来,林参仔细看过她的屋子,发现每卷医书都被她妥善保管,放了驱虫药,用布袋装起来,贴上标签,按照种类仔细分类。不只是这些,就连她自己所用之物,也都在最合理的地方妥善放置,既趁手,又整齐。看罢,叹为观止。
他是贵族子弟,也没见过这么心思细密的人,不由得对她改观。
善儿不无得意的对人家吹嘘:“我姐的屋子,比大户人家的书房还干净!”
其实这些习惯,都是被魏懋影响的。
魏懋生性洁癖,忍受不了一丝的凌乱。
商月照顾师父的起居,这种习惯自然养成了。
老陈来收拾碗盘时,将这些全看在眼里。
这么可人疼的姑娘,落在他家二公子手里,可惜了。
简央个性也算随和,平日里也讲义气,就是对待女人的事上没少做些缺德事。
不管谁家的姑娘,只要被她看上了,死缠烂打也得弄到手。
但是时间长了,他就厌倦了,那些姑娘的下场基本上都很惨。
后来取了妻子,泼辣悍妒,他就将姑娘藏在这里充作外室。
近三年来,在这里住过的姑娘少说有十个了吧?
也不知这个姑娘能被二公子喜欢多久。
半夜,商月难抵困倦,和衣入睡。
次日一早,天刚微亮,她就洗漱妥当,就坐在窗边发呆。
老陈来敲她房门,说道:“姑娘,起了吗?用些早饭吧!”
商月开门,就见老陈提着食盒。
商月对他笑了笑,这人真是尽职尽责。
她道:“以后您不必为我送饭,您这么大年纪反而伺候我,我怕是要折寿的。”
老陈忙道:“那可不成,我可不能怠慢了二公子的贵客。您安心的住着,这里一向是我打理侍奉,姑娘不必客气。”
商月眨眨眼,似在想事:“那您告诉我厨房在哪,以后的饭我来做,我厨艺还可以,您跟我一起吃吧,不然我可不安心。”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留在这多久,可不忍心让一个老人家天天操劳,伺候自己。
老陈露出一抹笑:“这里还有厨娘做饭,不用姑娘亲自下厨。”他心里不禁叹息,这姑娘心思单纯,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落在二公子手里,怕是要吃尽苦头了。
商月听师父说过,大户人家里有不少仆人伺候,各司其职,按月领钱,她知道自己犯不着抢别人的活去做,便不再理论。
她向来不喜欢为难人。这么淡然的性子,让她遇事处之泰然,不争不抗,一切顺其自然。
只是她心里有疑问,便对老陈问道:“你们二公子是谁啊?还有他的两个朋友,好像很有来头的样子。”
老陈有些诧异:“姑娘不知道?”
商月摇摇头。
老陈又是一声叹息:“您还是等着二公子告诉您吧,老陈我是个下人,不方便说太多主人的事。”
商月知道他不肯说,嘟了嘟嘴,接过食盒,转身进屋吃饭。
事情总有解决的一天,先吃饱再说。
她虽然看着瘦弱,但是饭量不小,食盒里的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她师父说过,人要是浪费粮食钱财,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她不知道地狱有多可怕,但是师父说过那里很可怕,师父不会骗她的。
她又想,师父那么好的人,一定是上天当了神仙吧?
老陈来收食盒时候,颇为惊讶却又很欣赏的打量她一眼。
这姑娘真跟其他人不一样。以前那些姑娘吃几口就饱了。菜饭往往剩下一堆,扔掉十分可惜。
商月不懂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以为自己吃太多被人嫌弃了,颇为窘迫。
老陈看出她的窘迫,对她一笑,安慰她没事。
商月也报之一笑。
老陈忍不住问道:“好吃吗?刘妈妈的厨艺不错的,连二公子都喜欢她做的饭菜。”
商月露出笑容道:“请替我谢谢她,饭菜真的很好吃。”
老陈笑道:“好!”又小声的道:“真是个好姑娘。”
他收拾了食盒出去,商月望着他出去的背影,似乎听他说道:“只是可惜啊,太可惜了…”说着还连连摇头。
又到了傍晚,商月在窗边桌上写字。
那是一副她斟酌良久的药方,可以清除林参的余毒。
她不敢用猛药,以他现在的体质怕是得先去半条命。她只用些缓和的药慢慢拔毒。
可是林参并没有来。
连着三日,说好要来这让她治病的人始终没出现。
简央也没有出现。
到了第五日,她呆不下去了。
问鱼村还有许多病人等着她治病呢。
这日她终于沉不住气了:“陈叔,我真的得回去了。”
老陈无奈:“可是不行啊,二公子没来,不和他说一声,我可不敢放你走。”
他家二公子在外面表现得落落大方,翩翩风度,可在家里,嚣张跋扈,除了少夫人,简直无人能管。
他可是太夫人最宠爱的孙子,连侯爷都不敢骂他。
自己要是放走了这姑娘,二公子非把自己轰回老家不可。
商月想了想,便道:“那可不可以找人替我往家捎一封信?”
她都能想象出扇儿面对疑难病患时候,抓耳挠腮、手足无措的样子了。
老陈想了想道:“这倒是可以…”
商月立刻取出随身带的笔墨纸砚,铺开书写。
写罢,折了放进拇指粗细的竹筒里封好。
老陈见她随身布袋里似乎什么都有,更是奇怪。
这次二公子是从哪弄来的丫头?行为奇奇怪怪,偏又老实沉稳中带了些木讷。
他找人将信送出去。
将近午时,侯府来了人,送来一些吃食,都是些点心。
另有一些新做的衣衫裤袜,钗环首饰一应俱全。
衣服鞋子料子都是锦缎的,淡蓝、绯红各一套。
另有一妆奁,里面有一支金钗是黄铜鎏金的,做成柳叶形状,上面镶饰点翠,叶子下是几颗小小的珍珠做成的珠花。翠羽的光华流离闪烁,珍珠色泽温润,相映成趣。
另外还有两支银镯子,材质一般,做工却非常精细。
来人将东西一件件取出,让商月过目,口中报着东西的名称和来头。都是京城名家的手笔。
这些东西价格不菲,看得商月心里打鼓,直摇头摆手:“这些东西我可不要。”
那些送礼来的人什么都没说,似乎是见惯了的,撂下东西就走了。
商月无奈的看向老陈。
老陈别开头,只道:“姑娘只管收下吧。”
商月却将东西原封不动的放在那,碰都不碰。
她心里哭笑不得。
自己这成什么了?
师父曾跟她讲过金屋藏娇这个词,她大概了解其中的意思。
难道自己是被人金屋藏娇了?
那位侯府二公子怕是脑子坏掉了。但她立刻甩脱这种想法,人家不过是好心收留自己,怎么随意能猜忌他呢?
老陈却大概猜出二公子的心思,他平日里喜欢的都是或妖娆妩媚,或清丽脱俗的佳人,眼前这个姑娘相貌一般,只算得上清秀,性子又极寡淡,二公子大概只是想换个种类尝鲜。
只不知这位任性的公子这次能坚持多久。
又过了三天,除了简央派人送来东西,再无其他人来打扰。
商月心中不安,惶惶度日。
第四日早起,外面来了两个人。
这两人在院子里拉住老陈不停说话,嗡嗡的像是吵架。
老陈也不恼,只是陪着笑脸逢迎。
商月一向不喜过问闲事,也就没在意。
等那两个人一走,老陈就丧着脸过来对她道:“姑娘,坏了坏了!”
商月看他脸色不好,心一下子揪在一起:“怎么了?”
老陈拍着大腿道:“您住在这里的事儿被侯府的少夫人知道了!”
商月不明所以:“什么意思啊?”
老陈道:“刚来的两个人,都是府里少夫人李氏的心腹。刚来这问东问西的,怕是明天就有人来找你麻烦啊!”
李氏的脾气谁都知道,骄纵跋扈,对谁都不假辞色,商月落入她手中断难有好下场。
商月急道:“可我……我没惹她啊?”
“唉!”老陈无奈道:“姑娘,你难道真不知道二公子把你安置在这是为了什么?”
商月道:“不是暂时收留么?”她心里一紧,心道不会真的是要把自己金屋藏娇吧?她可没答应啊?
如果因此被人误会,可如何是好?
老陈便不说话了,只是叹气。
看来二公子把人家姑娘骗了,她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这也太不厚道了。
商月觉得委屈,咬了咬嘴唇:“反正我行得正坐得正,我无愧于心!”
然而没等过了今晚,麻烦就来了。
傍晚,一群人明火执仗的闯进院子,围在商月的房门前。
老陈立刻过来和带头的刘三说好话:“哟,这不是刘管事么?好久不见!”说着对刘三拱了拱手。
刘三牙叼着签剔着牙,大咧咧的道:“不敢当!您老在这老宅子里守着有几年了吧,这些年也没少给二公子做事啊?”说着,斜眼去瞟他,一脸痞气。
老陈尴尬的笑笑:“侯爷让老朽照看这里,老朽也只是尽力而已!”
刘三甩甩手:“罢了,实话实说,我今天来不是跟您老叙旧的,是二少夫人派我来做一件事,忙完了我就走,不劳您老费心!”
老陈道:“不过是个小姑娘,犯不着你们这么多人来拿她吧?”
刘三道:“她是闺女?”
“当然不是。”老陈心里有些恼怒脸上却不露声色。
刘三道:“我奉了少夫人的命,让我做啥我就做啥,其他跟我没关系!”
商月没见过太多的失眠,在屋里听得不知所措。
却见老陈向屋里瞟了一眼,就让开了。
刘三是二少夫人的亲信,他不能跟他正面对抗。
她就被冲进屋里的几个人拉到院子里。
老陈挡了一下,就被刘三推开。
商月无奈道:“你们先放开我,我自己走。”
刘三笑着打量了她一眼,颇为嘲弄:“小丫头,别横,到地方有你受的。”
商月道:“你们是让我见夫人吗?我去就是了。”
刘三道:“夫人是你说见就见的?跟咱们去个地方,保管你死不了。”只能活受罪。
几个人推搡着商月走出院子。
商月知道反抗一点用都没有,乖乖的跟着他们。
老陈去把这里唯一的长工叫来,对他道:“快去府里,偷偷从后门进去,把二公子请来,利索点儿。”
长工莫名其妙的去了。
等到一个时辰才回来。
老陈劈头就骂:“让你去找二公子,你去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把人请来!”
长工道:“二公子不在府里,我又不敢惊动别人。我就去了籍府找人。结果人也没在那。”
老陈拍拍自己的脑袋:“我急糊涂了,对对对,你做得对,见着籍公子了吗?”
长工道:“听您老说过,但凡二公子的事,找不到他本人,就去找籍公子,所以我去了。可是籍公子也不在。”
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籍峘是专门给简央收拾乱摊子的。
老陈道:“去找林公子。”
长工道:“我可不敢。”
林参为人阴沉,喜怒不形于色,谁看了都怕,长工不愿意去触霉头。
老陈道:“这姑娘可是二公子看上的人,要是有闪失,就二公子那性子,你我的饭碗算砸了,懂吗?必须把二公子找来,只要他知道这件事,其他的事情,就与咱们没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