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妄作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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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日里,吴也澜见识了一个有些神经质的陈晚。
不知道是不是临近后比的原因,陈晚显得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她每天用饭时都嘱托小二上一坛最烈的酒,然后兴冲冲地跑到后院去,把酒全部灌给花草。
问店老板,店老板也说早就习惯了这样,这些年来,死在陈晚手中的花草不知凡几。
问陈晚,她也只会笑着道:“我又不擅长喝酒。”
吴也澜算是明白为什么那天陈晚请她喝桃花酿了——这已经是陈晚对酒敏感的极限了!
陈晚每天还是按时间练弓,除了不正常的举动外,完全看不出她有什么紧张的情绪。
等到后比当天,吴也澜早起去后院逛了一圈,发现店老板正对着一株蔷薇垂头丧气。
走近一看,吴也澜发现这是陈晚这几日“重点关照”的对象。
“这蔷薇全鱼生只有我家有呢……”店老板一看是吴也澜,立马叹着气诉苦道。
“这是什么蔷薇?”吴也澜对着蔫吧了的花,有些好奇地问道。
“从上林带回来的新品种,叫解语。”
“上林?”吴也澜纳闷,自己怎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
“我从一个走商手里买的,听他说是上林的特色,花了不少银子呢。”店老板轻轻摸了一下蔫死的花,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从指缝里漏出。
“特色?”吴也澜更诧异了,怎么自己这个上林吴家的千金都不知道这种花?这得多少钱啊?
“这样吧,我试试能不能把它救活?”吴也澜试探地问道,觉得要是这株花产自上林,也许自己还有能力把它救活。
店老板似乎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他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像看到亲人一般对吴也澜道:“女侠,那就交给你了!”
第一次被人称“女侠”竟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吴也澜:“……”
闲来无事,陈晚又为了练轻功不知所踪,吴也澜去城里的茶馆逛了逛。
鱼生从来不缺的就是说书人以及话本,这些话本前可追洪荒,后可及新年,上可达朝廷,下可抵商卒,内容之广,格式之新,超乎想象。
换言之,这里简直就是江湖八卦的发源地。
吴也澜进了茶馆,叫了一杯早春茶,兴致勃勃地听着台上的说书人讲书。
“话说那蛟兽修行千年,终于得日破水化龙……”
这个吴也澜知道,是说鱼生的蛟化龙的传说,前些年就在传了,来来回回没什么意思。
果然就有人朝说书人叫道:“这都听腻了!换一个大家感兴趣的!”
说书人也不尴尬,立马又挑起一个说道:“那我就挑一个平朝朝廷的说吧!”
吴也澜对朝廷上的事还蛮感兴趣的,但看周围人的表现,好像又意兴阑珊。
“朝廷?朝廷那群狗娘养的贪官污吏有什么好说的?难道要说他们和娇滴滴的小姐们花前月下的故事吗!”
平朝开宝末年,宣纪被人诬陷,满门抄斩,本人更是受烙邢而死,受刑时未向奸臣漏出一声求饶,最后活活痛死,奸臣甚至向皇帝献上熟透的肉!
宣纪原是浙南宣家小公子,在武林夺武状元后,却立志入朝为官,肃清天下。
铁骨铮铮,两袖清风,最后却遭人诬陷受主猜疑,白白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已是元狩初年,距离宣纪死去已有三年之久,皇帝越发昏匮,武林与朝堂的隔阂,在开宝之乱后,终是越来越深,已是无法转圜。
吴也澜抿了一口茶,心思却飘远了。
浙南宣家如今已经没落,朝堂奸人横行,武林与朝堂关系恶化已久,最近更是势如水火。
“朝堂上,那张国伦张口一言,底下大臣莫不附和,皇帝怀抱美妾,点头赞许,有识之士,尸骨寒冷,天下王朝,竟如斯此!”说书人说的激动,一拍惊堂木,“张国伦要出兵剿匪,皇帝老儿初得美妾,夜夜笙歌,全部交由张国伦处理,那奸人独揽大权,肆意妄为,妄想撬动武林风雨!”
吴也澜放下茶盏,没有像周围人一样义愤填膺,她疑惑地看了一眼说书人,不知这段是真是假。
朝廷说要剿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天皇帝都想把武林人这群“匪”给剿个干净,可谁来做这个差事又是个问题,江湖人本还想痛痛快快跟朝廷打一场,看朝廷这般不经事,不禁有些轻蔑。
底下的人并没有担忧什么,他们甚至还巴不得朝廷快快出兵,好叫他们出一口憋了三年的恶气。
说书人仿佛没看见底下人群的轻蔑,他继续道:“张国伦派出得力干将,要把武林世家各个击破……”
吴也澜坐直了身体,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一个遭难的,就是星琥陈家!”
吴也澜起身看了一眼那说书老人,却再也听不下去。
她忽然想到,当年的宣纪,如今的陈晚,竟都是饭后谈资。
陈晚今天没有再练轻功。她醒的比往日还要早,天还是幕沉沉的黑,窗外只有微弱的蛙鸣。
她从怀中摸出那枚令牌,把上面北斗七星的位置对准了天空,逐渐和真实的北斗重合了。
令牌上的“平”字即便是在昏暗的环境中,也能看见一二遒劲的勾画。
这是朝廷的令牌。
陈晚从来没有接触过朝廷的人,甚至有关朝堂的江湖传言也不愿去了解,她原先就像一个只知道武学的蚌,如今被撬开了痛苦的壳。
她眼底涌上一股郁色,就这么枯坐在窗前,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朝阳从地平线上破出,一点一点逼出金红的光芒。
陈晚自己创立的箭术非常简单,总得来说只有一招——不破。
但是实际上,在她的脑海里,这个“不破”有千万种可能,以她如今的武学境界,仅仅只能实现其中的两三种而已。
她闭上眼,遮掩住了眼底深重的黑色。
鸡鸣过后,走卒的吆喝渐渐多了起来,陈晚从窗口起身,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上一身简单的黑衣,背起弓,踏出门。
店老板对陈晚笑了一下,她没注意到,径自往擂台处去了。
早三刻,蹲在贺兰群家外的刘茂也看到群峰出了贺兰山脉。
贺兰家只出了群峰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长子,其他人甚至连前比都过不了,刘茂思索了片刻,惊鸿一般掠进了贺兰本家。
群峰作为鱼生大比的守擂人,加之鱼生又可以算的上是他的家乡,他对这次比试重视非常,于是很早就离了家门,而离家时,除了仆人,几乎所有家族弟子都在熟睡。
他没有想到还有人要光顾自己那个不算出名不算富裕的家——这种想法正常极了,相比于被灭门的星琥,贺兰家一没头衔二没人才三没秘宝,与其费时费力光顾一个隐落于大山之中的穷酸小家族,不如去百折的世清周家、霁云的耀炀韦家这等大世家逛一逛,兴许还能有什么特别的收获。
是以刘茂非常顺利地就摸到了贺兰家的藏书阁。
藏书阁是贺兰家唯一派了弟子看守的地方,足见其重视程度,但也同时等于就告诉其他人:我这里有很重要的东西你快来啊~
刘茂摸到藏书阁附近后反而不急着进去,他找了一棵茂密的大树,把自己缩进了树冠里。
几天前刘梓跟他说星琥被灭了,算算时日,夏仲琉就在这几天回来。
星琥被灭确实出乎意料,刘茂估计夏仲琉也是无功而返,那么贺兰家的东西就至关重要。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个荒唐的目的,尽职尽责地做一把刀。
群峰和陈晚一起到了擂台处。
两人打了个照面,陈晚看了看还显昏暗的日头,笑着道:“这么早?”
群峰看到陈晚今天一袭利落的黑衣,也笑了:“就没看过你穿其他颜色的衣裳。”
陈晚回敬:“我就没看过你好好穿衣裳。”
两人用嘲讽代替问候,又聊了一会这次大比的状元。
群峰:“我都守擂了,状元怕是不好拿。”
这说的算是比较委婉了。
陈晚:“得了吧,你守擂,状元还不是我的囊中物。”
群峰:“……”
两人互呛了几句,站在擂台底下,面对着徐徐腾空的朝阳,突然噤了声。
自然确实是造化钟神,瑰丽的美景着实令人心折。
群峰突然问道:“你的不破参透了日出没有?”
陈晚咧开了嘴,她露出一个几乎可以说是寒冷的笑容:“我的武学从来不参日出日落。”
群峰皱了皱眉,觉得陈晚跟往常有点不一样……
说不上来哪里不同,也没时间多想,落花宫的使者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那人穿着藏青色的长衫,像是个文化人的打扮,腰间系着一枚令牌,形状像是一般花瓣。
来人朝陈晚和群峰拱手,两人回礼,陈晚笑着寒暄:“今天落花宫来的真早啊。”
那人笑了笑:“毕竟万众瞩目。”
群峰走上擂台,此时又稀稀落落来了四五个人,陈晚一一寒暄了,等了许久也不见张绝过来,倒是李闽兴高采烈的蹭了过来。
“留观又拿第一了?”李闽道,“佩服佩服。”
“不过要我说,”李闽假意思索,“那还是因为我没能参加的原因。”
陈晚笑了笑,想到星琥,兴致不是很高。
李闽一把搂过陈晚的肩:“活着,也要活得好。”
陈晚看见吴也澜终于赶到了,拍掉李闽的手,哼笑道:“等着吧,这次第一一定还是我的。”
一副没把话听进去的表情。
李闽无奈,嘴又笨,不知道怎么打开话匣子,只好附和了几句。
随着人数渐渐多了起来,落花宫使者站到擂台中央,与群峰并肩而立,朗声道:“老话常谈,我再重申一次规则:击败守擂者积一分,胜者自行作为守擂者,若被后来人击败,所有积分转为胜者所有。守擂者胜利,积五分。最后所有人挑战完后,积分多者获胜!”
“本场守擂人:群峰!现在,分坛大比,鱼生,正式开始!”
随着使者声音结束,他的身影竟也完全消失,整个擂台上只剩下群峰一人执剑而立,目光冷峻,沉淀着雄心勃勃的野望。
大家似乎都对使者这一身法习以为常,吴也澜却眼皮一跳,忍不住想用星降去探知一下对方的去处。
好歹是忍住了这股冲动,一回神变看见陈晚做了一只出头鸟,不讨好的第一个向群峰发起挑战。
谁也知道第一个挑战的人总是不占便宜的,但也许大家都习惯陈晚发起挑战作为序幕,对于此场景都见怪不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陈晚不去管别人如何看她,她眼里战火燎原,剑眉凌厉,握着的弓箭也仿佛射日般气势恢宏。她直直的望向群峰,高声笑道:“星琥陈晚,请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