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作林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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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也澜此次出门实在是没赶上一个好时机,她正从上林一路游荡到留观分坛,还没能实现她那“一鸣惊人”的黄粱梦,就听说分坛比武已经结束了,陈晚又拔得头筹。

    三月初春,吴也澜倚着一棵杨柳发愁,悔得恨不得把这歪脖子柳树给拔了。

    吴也澜从小听着陈晚的“英雄事迹”长大——八岁能打虎,十岁随父参加分坛比武,十五岁就拿了探花,今年陈晚刚十七,已经是武林一颗新星了。

    长辈说完陈晚,后面总跟着对吴也澜的教训:“你要是有陈家小晚半分省心,我也不至于被你气死了!”

    虽说确实对这位只闻其事不见其人的陈晚有一些不高兴,但年少慕艾,陈晚是每个初入武林的人的心慕对象。

    吴也澜走了许久,得知留观分坛比武已经结束,也不再着急赶路,寻了处客栈,准备要点吃食。

    “听说最近朝廷动静蛮大的……”

    一听到江湖八卦,吴也澜立刻支起了耳朵,顿时就顾不得自己饥肠辘辘的身体了。

    “别说朝廷了,最近星琥陈家那边动静更大……”

    星琥陈家是陈晚的本家,善猎虎,又善制珀,同时拥有最明亮的繁星美景,故有此美名。

    “那不是……不是陈晚本家吗?最近出了什么事?”

    “兄弟,你这消息可不怎么灵通啊。前些日子,陈家满门被屠,星花海还没开花,就染了个红……”

    吴也澜“哐当”一下站起来,腰间的佩刀撞斜了桌子,爆发出一阵木头的哀鸣。

    她脑子一片空白,没等把江湖传言理解个明白,忽然意识到客栈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吴也澜扭过头去,正好看到一个高挑的人正掀开布帘进来。

    那个女人背着一把弓,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一双眼睛像是洒满了星屑,嘴唇的形状看起来像是捧着一颗心。

    顾盼生辉,仿若天人,惊鸿一瞥,虽然未见过陈晚,但吴也澜就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人正是她!

    背后议论人,还被正主撞见,估计也都惧于这尴尬场景,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还站着扶着桌子的吴也澜瞬间就成了众矢之的。

    陈晚径自向她走来,面不改色地替吴也澜把桌子扶好,略一点头:“坐吧。”

    吴也澜就稀里糊涂地坐下了。

    陈晚看起来气色难看得很,也不知道这几日奔波了多久,又经历了怎样家破人亡的打击。

    “小二!”陈晚的话刚喝出口,又有一人撩开帘子走进来,陈晚就瞥了一眼,顿时就兴致缺缺,不想再废话了。

    吴也澜几乎是盯着陈晚,把她这副表情尽收眼底,也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嘴。

    是陈修折。

    这人莲葛分坛夺得状元后,却在接下来的连元、留观分坛中都输给了陈晚,奈何他气量狭小,总做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就连吴也澜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都闻之一二。

    果然,先前还端着一副翩翩公子的架子,见到陈晚立马就酸了一酸,脱口就道:“晚妹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啊。”

    陈晚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神都欠奉,随口就道:“不比表兄日夜笙歌。”

    要看陈修折又要酸起来了,吴也澜立马叫住站在一旁的小二:“两份芙蓉烧鸡。”

    陈晚听到这话,抬头对着吴也澜笑了一下,虽然还是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却依然如清风过隙,像是盛开了一片星空。

    陈晚遂不理陈修折,又对小二道:“两杯桃花酿,银子算我账上。”

    接着又对吴也澜笑道:“桃花酿不算美味,但贵在与季节相宜,不知道上林吴小姐能不能赏我一面。”

    吴也澜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对她露出这么好看的笑,一时间有些脸红,轻轻嗯了一声。

    哪知道陈晚笑得更欢了:“我方才叫你小姐,你怎么就应了!”

    吴也澜浆糊般的脑子一转,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

    小姐是对那些赏花弄月的娇女子的称呼,到了江湖人这里,总带着点讽刺的意思,但听陈晚说来,又觉得是被调戏了。

    陈晚笑完这一下,眼见芙蓉烧鸡上来了,就不再言语。

    吴也澜托着腮,掩下了眼底的怅惘。

    “星琥陈家被屠”轻飘飘一句话,总也赶不上正主的心力憔悴、绝望悲痛。

    家乡尽染血色,物是人非,也不知陈晚究竟是怎么扛过来的。

    眼看这边陈晚把无视陈修折进行到底,他讨了个没趣,就随便找一处地方坐下了。

    这一下了坐了两个陈家人,就算再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是断断不敢再多言了。

    “可是准备参加分坛论武?”陈晚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抽空问了问吴也澜。

    “嗯,原本准备从留观开始,却错过了时间。”吴也澜羞怯地笑了笑。

    陈晚道:“这次留观分坛也没什么好比的……李闽张觉都不在,没甚意思。”

    这一下就直接把陈修折讽刺了进去,没想到陈晚还这么记仇,吴也澜不禁咧嘴笑了。

    “听说上林的刀法凌厉,哪天我一定要请教一下。”

    一说到切磋指教,陈晚立马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眼神晶亮,全是战意。

    陈晚这人武功路数有点杂,既会星琥的剑法——但没人见她用过,又会弓法——听说还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

    但她对武学的痴迷是殊途同归的。

    有人猜测她之所以不用星琥剑法,可能是还未参透,也有人说她不过是更偏爱用弓。

    江湖对陈晚总是抱有倾慕的态度,哪怕她如今也不过是一颗新星,就算潜力再强,那也是以后的事。

    吴也澜舔了一口桃花酿,不知道是不是陈晚顾及到吴也澜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样子,叫了一份很甜很柔香气却很重的酒,倒是像一瓣桃花落在心尖。

    “改日请你喝我们的沦酒,天下美味。”吴也澜笑了一笑,虽然被陈晚这不动声色的温柔关心到了,但还是喝不惯这么甜的酒,稍微尝了个鲜就放下了。

    这一开口,倒是把吴也澜的理智拽回来半分,她猛然意识到……我好像还没有向陈晚介绍一下?!

    陈晚于是就看见吴也澜说完后,脸又噗嗤一下红了。

    “……陈晚前辈,我是上林吴家,吴也澜。”

    陈晚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没想到我都前辈了……前几日我还跟其他前辈后面跑腿呢。”

    吴也澜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理智又窜没了,整个人就好像丢了魂一般,直勾勾地盯着陈晚看。

    陈晚这副好相貌实在配得起她那“梦中情人”的称号。

    不知道多少人心折于她窈窕身姿,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为她日夜思服。

    两人用过饭,眼看天色将歇,陈晚就要了一间客房,准备将就一晚了。

    原本准备稍作整顿就前往下一个分坛的吴也澜见她如此举动,也要了一间临近的房间,跟随着陈晚上了客楼。

    陈晚分别前又对吴也澜友好地笑了笑,只待轻轻关上木门后,脸色却是唰得一下变得煞白。

    她从怀中摸出伤药,利落地脱下短打,熟练地给自己的伤口上药。

    腰侧有一处剑伤,肋下也受了重击,最严重的还是腹部一处裂口,几乎叫人开肠破肚。

    幸好她今日穿的是黑衣,又叫了香气浓郁的桃花酿,这才没有叫旁人看出来什么不妥。

    遇到陈修折实在是个意外,凭他那臭石头一般酸腐的性格,一言不合就要开打,到时候真的是怎么也瞒不住了。

    也是多亏了吴也澜。

    陈晚草草地给自己上了药,强忍了一会钻心的疼痛,好不容易熬过那痛楚,这才感觉到身心俱疲,头一歪,就枕在桌子上睡着了。

    留观比武过后,陈晚虽然嘴上说的“没甚意思”,可在众多参与者中拔得头筹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武一比完,她还没能从更进一步的武学喜悦中走出来,就听说星琥被屠了。

    一路风餐露宿风尘仆仆,只恨自己沉溺武学不知外界,叫家人惨死,无力回天。

    个中酸楚,难用言语。

    还没能熬过灰暗的日子,又不知从哪里来的死士,竟想盗她爹娘尸骨!

    陈晚睡得很不安稳,梦里是挥之不去的血色,她猛然惊醒,条件反射般握住了身旁的弓,过一会才缓缓冷静下来,独自对着屋外漫天星空发呆。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早春的夜晚还有点微寒,连着景色都变得嗦瑟起来。

    她突然定睛一看,又握住了手里的弓,拉弦、满月,一气呵成,弦上一根羽箭蓄势待发,直指那树梢最高处!

    蹲坐在树梢上的吴也澜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吓得一惊,原以为自己的隐匿功夫已经足够吹嘘,没想到不过半息就被陈晚发现。

    她连忙伏下身子,千钧一发之际做了个仰卧,箭矢擦着她的面皮而过,狠狠地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还没等吴也澜松一口气,她刚直起身,就发现又有三枚箭矢呈“品”字型向她攻来,力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心下一急,想着今晚注定是要暴露了,于是足尖在树梢上猛得一蹬,不见那树有丝毫晃动,她人已经如腾飞的大鸟,轻轻朝陈晚落去了。

    月色如水,吴也澜身着白衣,衣袖的暗纹在月光下发亮,在身后翻飞如同仙袂。

    她面容原本就看着稚嫩,在空中从容地舒展开来,又带上了一种奇怪的韵味。

    兴许是吴也澜身后的月色太明亮,映得她有多皎洁,陈晚最终还是没有放开搭在弓弦上的箭。

    吴也澜轻轻落到了陈晚怀里。

    原来还认为这夜色未免太过冷清,却倏忽与温暖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