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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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后,上官大人到了。”见武曌坐于铜镜之前,以胭脂点缀朱唇,目光却觉恍惚,不禁有些慌神。

    武曌长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胭脂,看着自己眼角微微浮现的皱纹,捋了捋秀发:“让她进来吧。”

    “是。”惜风退至宫门口,将上官婉儿带入殿内后方离去。

    “婉儿见过天后。”上官婉儿身着一袭玫粉长裙,脸颊微红,剪水双瞳又黑又亮,双刀髻高高盘起,金冠簪在前方,蝴蝶唇妆愈发衬托肤色的白皙,宛如天成。

    武曌微微仰起头,方将泪水收了回去:“婉儿起来吧。”

    “天后,您怎么了。”上官婉儿心思细腻,忙走上前去轻声问道。

    武曌缓缓起身步至偏殿,一米长的裙摆拖在身后,正红的色彩胭脂一般亮眼,朱唇微起:“帮本宫召太平公主,薛绍入宫,也请陛下前来,有要事协商。”

    上官婉儿跟在武曌身后,看着这个充满魅力的女性,无论何时何地,始终如一的端庄:“是,婉儿这就去。”

    “罢了,”武曌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望着上官婉儿的双眸,清水一般,折射光芒万丈:“让怜雪去就是,婉儿在这儿陪着本宫。”

    “好,那婉儿就在天后身边,”上官婉儿巧笑嫣然,微微上扬的嘴角尽显柔情:“哪儿都不去了。”

    武曌笑着步至高台坐下,长长的广袖搭在案上,上官婉儿方从宫女手中接过沏好的茶,置于武曌手边:“天后召公主与薛绍进宫,可是有意赐婚?”

    武曌脸上浮现笑容,随即消失:“还是婉儿明白本宫的心意。”

    “天后,”上官婉儿想到此处楞了一下,后方缓缓开口:“您可曾过问公主是否愿意?”

    武曌没有回答的意思,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想必婉儿不曾见太平几次罢,如今怎这般关心起来?”

    “天后恕罪,”上官婉儿意识到自己的肆无忌惮,忙低下头:“婉儿实属无心。”

    “婉儿的问题,本宫回答不了,”武曌方饮一口茶,摇了摇头,后抬起眸子望向身边的人:“太平是本宫最宠爱的女儿,无论荣华还是权力,本宫都能给,但本宫唯独不能保证她嫁给自己最爱的人。”

    武曌的无奈,上官婉儿何尝不知,方连忙宽慰:“天后日理万机,对公主恩爱有加,公主自是会明白天后的一片苦心。”

    武曌微微蹙了蹙眉,悠悠道:“婉儿对赐婚一事颇有兴致,可是看上了谁,拐着弯求本宫指配?”

    “天后又取笑婉儿了,”上官婉儿红了双颊,长长的睫毛不禁有些颤抖:“婉儿说过了,只要天后不烦了婉儿,婉儿愿以一生陪伴天后左右,因为婉儿心里只有天后一人,容不下其他。”

    “本宫也不想这么好的婉儿,便宜了谁去,”武曌心底泛起阵阵涟漪,实觉不是滋味:“但…….”

    “皇上驾到。”钱礼尖锐的声音拖得很长,划破天际一般刺耳。

    武曌停下了未道完的句子,缓缓起身,步向大殿门边:“媚娘见过皇上。”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不必多礼。”李治走上前去轻轻抬起武曌的手:“多日不见,媚娘近来如何?”

    “多谢陛下记挂,媚娘一切安好。”武曌淡淡莞尔,后随李治走上高台,于其身边坐下。

    “你也起来吧,”李治拂了拂长袍,看向屈膝的上官婉儿:“你与朕初次见到时,不一样了。”

    上官婉儿听闻这话心中不禁一愣,战战兢兢起身,张了张嘴,随即沉着下来:“天皇天后待微臣极好,微臣无以为报。”

    李治嘴角微微抽搐,不复言语,武曌忙道:“本宫对不住婉儿,自应好好待你。”

    “天后言重了,微臣万万不敢。”上官婉儿言毕方听殿外高声报道:“太平公主到,薛大人到。”

    “传。”

    “传……”

    拖长的尾音预示了太平公主的未来,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着她生活了十七年有余的大明宫堂,在地平线处隐隐约约,且行且远,甚至看不清了模样。曾几何时,无忧无虑,心无旁骛,明如皎月,奈何时过境迁,尝尽冷暖,再不是当初少年。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人有悲欢,分分合合,这个集权,利,恩,怨的圣地,停留越久,看得越透,正值花季,心冷如冰。

    “太平参见父皇,母后。”太平公主身着一袭浅蓝长裙,绣有鸢尾花卉,零零朵朵,美艳动人。冷如冰雪,静寂孤独,外表光鲜掩饰内心虚无。

    “微臣薛绍,参见天皇陛下,天后娘娘。”薛绍双膝跪地叩首。

    李治悠悠开口:“平身。”

    “谢父皇母后。”

    “谢天皇天后。”

    二人言毕双双跪立,等待高台上的人旨意的到来。

    一切如众人预料一样,赐婚圣谕颁布,大唐太平公主李令月将于公元六一八年七月二十二日下嫁薛绍,一切从最高礼仪封赏,良田千顷,丝绸百匹。二人谢恩后稍作停留,各自离去,武曌亦命上官婉儿前去送别太平。

    “母后让上官大人问本宫什么?”太平公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抬着头缓缓挪步,骨子中流露一丝骄傲。

    “公主多虑了,”上官婉儿微微莞尔:“天后只希望公主所托忠人,未来能够幸福圆满。”

    “婉儿,你当真甘心?”太平公主压着嗓子,盯着上官婉儿的剪水双瞳:“一辈子陪着母后,你得到的固然是多,但失去了什么,可曾想过?”

    上官婉儿嘴角微微上扬,眉眼弯弯:“无论得失,婉儿都没有退路了”

    “婉儿和太平不一样,”太平公主转过身去向前走,望向天边百鸟高飞,阳光透过云朵照射大地:“太平是命中注定,婉儿是心甘情愿。”

    上官婉儿静静跟在其身后,轻启朱唇:“难怪天后常说公主是最像她的孩子。”

    “原来对于往事,婉儿早便了然于心。”太平走到轿辇前,停下了脚步。

    “公主,无论开场如何,结局都要自己传唱,成败与否,取决自身。”

    “难怪母后越来越宠爱婉儿了,”太平公主意味深长地叹息:“ 既然如此,是本宫多言了,还望上官大人替本宫谢过母后。”

    “微臣遵旨。”上官婉儿微微福身,看着太平公主上了轿辇渐行渐远,回味其方才一席话,若有所思,太平公主无疑乃智者,点到为止及为难能可贵,举手投足亦甚有王者风范,不禁为其归宿唏嘘,转过身来眼前一黑,渐渐瘫软下去,只听浑厚一声命令“带走”,后不省人事。

    上官婉儿迟迟未返,惜风见时辰差已到,方走上前去:“天后,奴婢是否布膳?”

    武曌放下手中的奏章,微微蹙眉,抬起头来:“怎么是你?”

    “回天后,上官大人尚未归来。”

    “你随本宫出去找找。”武曌匆匆起身,三两宫女忙上前为其整理落地裙摆。

    惜风有些不解,却亦不敢多言:“上官大人或许只是和公主相谈久些,您……”

    “婉儿不会,本宫了解她。”

    惜风闻此忙与众人拥簇武曌离开大殿,沿出宫小径四处探寻,却见不远处一人倒地,惜风忙碎步上前,发觉是为怜雪,忙将其摇醒。

    “天后,”怜雪跌跌撞撞起身行礼,顾不上其他:“上官大人,好像被废太子的人带走了。”

    刹那间一片静寂,无人胆敢言语一字,纷纷低头退至一边。

    “荒唐,”武曌依旧面不改色,眼神中的戾气有杀人之威,剑一般亮:“摆驾。”

    “是。”惜风连忙招手,一众宫人便抬着凤攆匆匆赶至,剩余则扶怜雪回往寝宫。

    看着武曌轻轻摩擦的手指,惜风愈发意识到事态的迫在眉睫,凤椅上的人早已勃然大怒,大明宫面对的,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方催促宫人道:“还不快些。”随后吩咐轿辇停在距李贤寝宫半里远处,扶武曌一路快步前行。

    “你放手。”上官婉儿醒来后对发生的一切了然于心,手脚未曾被捆绑,想必对手有十足的把握自己在劫难逃,四肢亦有些乏力。

    李贤猛地一脚踹开殿门,扑上去掐住上官婉儿的颈子:“你这个细作,都是你,害得本宫如此下场。”

    上官婉儿一言不发,只是面无表情地靠着,细发顺着耳边散落下来,飞速思考该究该如何脱身。

    “对,拜你所赐,本宫不再是太子了,过几日就要前去巴州了,”李贤将声音提高了几度,眼中布满血丝:“拜你所赐,本宫不再是太子了,过几日就要前去巴州了,想必那个毒妇还是不会放过我,但你就不一样了啊。”

    “上官婉儿!”李贤见其不予回复,醉汉一般口无遮拦:“你日日跪在那个毒妇身边畜生一样顶礼膜拜,想必未来风光无限啊。”

    “你可知自己在说谁?”上官婉儿咬牙切齿困难地吐出几个字,瞳仁渐渐散发令人心生畏惧的光。

    “怎么本宫一说她,你就不乐意了?”李贤松开了掐住上官婉儿颈部的手,放声大笑:“你这么心心念念维护着她?你可知宫中的人都是怎么说的?那个毒妇,她根本不爱我父皇,她钟意女人!本宫先前还纳闷她为何将上官仪的后人赐给本宫,如今倒是豁然开朗了。”

    “你莫口出狂言,造谣生事。”上官婉儿愈发坚定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黝黑的瞳仁令人越陷越深,不禁胆怯。

    “本宫差点忘了,都这么久了,你心心念念维护的人呢?怕是你今日死在这里,她都不会发觉吧。”李贤嘴角的笑容越发邪魅,眼中充满低俗,让人心生厌恶:“你不过一枚棋子,棋下完了,还有何用?”

    上官婉儿眸中的戾气依旧未曾消逝,她经常告诉自己天后或许看中了自己的才华,又或许欣赏自己的谋略,李贤的一席话道出了她知道却不敢想的疑问,但她深深明白自己早就将心给了武曌,也许在多年前听说她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注定,棋子也好,刀剑也罢,为天后所用,都倍感荣幸,谈何结局?

    “怎么,明白了?你在她心里,什么都不算。”

    “那又如何?婉儿是天后的人,需要做的,不过忠于天后。”上官婉儿微微一笑,镇定自若,饱含释然。

    武曌等人立于李贤偏殿之外,将方才一席话听去却觉不是滋味,她何尝不懂婉儿的付出,自己看中她的除了才智,定有其他。

    惜风见状小声打探:“天后,奴婢让他们带人冲进去罢。”

    “不,静观其变。”武曌连忙制止,随后解释:“废太子贤习武多年,只能智取,万不可豪夺,让他们从后包围废太子寝宫,你悄悄派人把房氏,张氏和光顺带来,再去请皇上过来,别走漏了风声。”

    “是。”

    惜风走后,武曌微微摇头,婉儿的聪颖真非他人能及,贤儿愚蠢,冲动暴躁,不留退路,废黜实为明智,而如今事关婉儿,自己怎敢犯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