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燃出院那天，陈觉有手术，所以只能是陈醒带着李阿姨一起过来接他。杨燃平时不是躺就是坐，等他单脚立在那，陈醒才觉得他长得好高啊，还好是坐着轮椅，不然她真的怀疑他出门时会磕到脑袋。再看看他的脑袋，他剃了一个光头，之前的绷带已经撤走，换了纱布，纱布的位置就在脑门偏上一点，中央位置，看着有点滑稽。

    “我黑色的包里有一顶渔夫帽，麻烦你帮我拿一下可以吗？”

    嗯？看不出来他是很在意自己形象的人。

    陈醒翻出帽子却没有递给他，“会不会压到伤口？”

    “没事，就戴一下，”杨燃指了指自己的脸，“这个样子会吓到小朋友。”

    小朋友来医院已经很怕了，再看到这样吓人的叔叔，会哭得很尖锐吧。

    原来不是臭美，陈醒为自己的肤浅感到羞愧，将帽子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杨燃看了看她奇怪的举动，接过帽子戴上，没说话。

    “星星，过来搭把手，这包太沉了阿姨扛不上去。”

    陈醒上前把蹲在地上的李阿姨拉起来，“阿姨您放那儿等我哥下班让他拿回去，咱的任务就只要把人带走就行。”

    李阿姨站起身，对着杨燃，“小伙子，这包里装了什么这么沉？”

    杨燃看了看被书撑的有棱有角的包，明知道是明知故问，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书。”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辛苦阿姨了。”

    父亲常说，有人跟你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时，他想亲近你，这样的善意不能辜负。

    “哟，这么多书你都看完了？”李阿姨果然眉开眼笑，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小伙子真厉害，我家那小子要跟你一样爱看书现在也能有大出息。他小时候啊……”

    李阿姨是小区里的“名嘴”，尤其是一说到她家儿子就来劲，半个小时停不下来。

    陈醒看了看杨燃，从跟他有限的接触经验来看，他不是喜欢说话的人，陈医生特意给她找了李阿姨当看护，成心的！

    不过这个人看起来，也不是很讨厌聒噪？李阿姨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大堆，他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不过从与他有限的接触来看，这个人好像从来也没有过什么能体现情绪的表情，所以现在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莫非只是因为……面瘫？

    一路上，陈醒都在一边观察一边进行心理活动，李阿姨一路上也没停过嘴，车里的气氛倒是不闷。

    杨燃没想到他说喜欢白色的床单，整个屋子，只要是布的，全都是白色的，要不是电器没罩上白布，他都要以为这家人已经搬走了。

    陈醒把他的神情看在眼里，“陈医生的品味，希望你不要觉得是vip病房。”

    “有点，说实话。”

    他郑重其事的点头逗笑了陈醒，“你可真逗！”

    逗？这是第一个对他这样评价的人，杨燃不知道如何回应。

    “谢谢？”

    陈醒笑得更欢了，把一进门就往厨房走的李阿姨都招出来了。

    “怎么了？”李阿姨刚才还在想以后俩孩子住一起，小伙子闷葫芦一个，活络气氛的重担就由自己来承担了，总不能让小星星在自己家里住着还要犯别扭。想着想着就听到这样爽朗的笑声，可不要跑出来看看。

    “没事，李阿姨您去忙，”陈醒听了她一路，现在对这个声音有点害怕，一边往厨房推人一边说，“我答应过杨先生再见面要请他吃好吃的，按我哥给的菜谱，您尽管把手艺使出来啊！”

    陈醒转身回来时，杨燃看着她，一脸认真，“你可以直接叫我杨燃。”

    他很少说话，但每次说都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让人觉得他的每一个字都是无比认真的。难道他讲笑话也要这样？脑中立马浮现出他讲笑话的情景，她没绷住又笑了起来。

    杨燃实在搞不懂她的笑点，难道是自己如今这个模样取悦了她？

    “那么，”陈醒停止笑声，“杨燃，我带你去看卧室吧。”

    午饭的时候，陈觉回来了，带着杨燃的一袋书和……杨燃的前女友。

    “那个，我做完手术去拿你行李，然后……”陈觉看了王时一眼，“她说找你，我就一起带回来了。”

    怎么回事？陈醒看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眼睛一点一点变红，用眼神问着陈觉。

    陈觉摇摇头，“你们聊，我去放行李。”说着，把陈醒也拉走。

    “怎么回事？”

    房门关上的下一刻，陈醒就揪着陈觉的衣领问道。

    “哎哎哎，”陈觉把她的手打下来，“跟我又没关系，你揪杨燃去，那姑娘是他女朋友。”

    “不是说分手了么？”陈醒想到那天在病房他插进来的话，再联系到小姑娘的含情脉脉、想哭不敢哭的委屈表情，皱了皱眉，“始乱终弃？”

    “我看杨燃不是那样的人。”陈觉把书掏出来放一本一本到书架上，“人家感情的事咱们别瞎掺和，快过来帮忙。”

    陈醒想想也是，感情的事最忌讳外人插手，再说，她没什么立场。撸起袖子，她过去整理书架，把下层的书挪到上面，给杨燃的书腾位子。

    看了一眼陈觉放上来的书，她有些惊讶，“想不到他会看这个。”

    陈觉本来没注意，经她这么说，再看了一眼，也觉得惊奇，那样沉默寡言的人居然读聂鲁达，就像一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冒着寒气的僵尸突然跳起桑巴一样，说不出来的诡异。

    “没准是他同事的书，”陈觉想到一个最说得过去的可能，“他刚手术完的第二天他那位同事就扛了一大袋书过来，之后就急匆匆地走了，估计也没怎么挑。”

    陈醒把书架整理好，直接坐在地板上，“咱什么时候能出去，我真饿了。”

    陈觉拍了一下她脑袋，“又没吃早餐？”说着把人拉起来，“走走走，吃饭去，他们要想继续谈的话换个地方也可以谈。”

    陈醒很满意，看来陈觉并没有抛弃掉“妹控”的优良品质。

    两个人从书房出来，那如花似玉的姑娘已经不知道洒了多少泪，兄妹俩齐齐看向其“男朋友”。

    好残忍啊，妹子哭成这样，也知道递个纸巾，陈觉心想。

    好冷酷好无情，无视女人的眼泪的男人最薄情了，陈醒心想。

    王时把陈医生责备和陈醒愤怒的眼神尽收眼底，再看眼前的男人，忽然抓住了什么，指着陈醒，眼睛却直直盯着杨燃，“她就是你的新欢？因为她你才不想跟我和好的对不对？”

    陈醒懵了，这姑娘脑回路不对啊，还不等她开口，王时更激动了，“我还以为你只是不懂爱，原来你只是不爱我而已！”

    这都什么鬼，演琼瑶剧吗？

    “王时，”男主角终于说话了，“我确实不爱你。”

    还不如不说，这时候火上浇什么油啊！

    火势果然燃到陈醒身上，被杨燃的话刺激到，王时看向陈醒，口不择言：“你知道吗，他不行，这两年他从来不和我上床，我劝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呃，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公开了，陈醒和陈觉愣在原地。

    王时拿起包包，甩了两把眼泪，“老娘也去找别人了，这冰块爱谁谁捂！”

    说着跺了两脚，摔门而去。

    “那个，”陈医生平生最怕尴尬了，“你们坐着，我去把菜热一热。”

    陈醒没能第一时间逃离尴尬区，心里对陈觉咬牙切齿，去他娘的妹控！

    “抱歉。”

    嗯？

    杨燃看着她，“等她冷静下来，我会跟她解释清楚对你的误会。”

    陈醒犯起尴尬症，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摆摆手说道：“我倒没事，你没事就好。”

    这下就真的尴尬了……

    什么叫“你没事就好”啊……陈醒你怎么不咬到自己的舌头呢……

    “那个……”陈醒想找面墙撞一下，“我去看菜热好没，好饿啊，哈哈……”

    说实话杨燃也觉得很饿，但陈醒蹦得太快，他只能自己转着轮椅跟着进厨房。他进来时兄妹俩正大眼瞪小眼演着默剧，他敲了敲厨房的门，兄妹俩看过来，异口同声：“你来这儿干嘛？”

    杨燃：“洗手。”

    陈醒第一时间推了陈觉一下，“你带杨燃洗手，我把菜搬上桌。”

    餐桌上一个人也不说话，陈医生受不了如此安静的吃饭氛围，找着话题，“对了，李阿姨呢？”

    陈醒是饿疯了，忙着扒饭，加上她记恨着刚才某人的临阵脱逃，懒得回话。

    杨燃是习惯食不言，加上他本来就不爱说话，以为陈医生问的是陈醒，也没回。

    陈医生又敲了敲陈醒的碗，“我问，李阿姨呢？”

    陈醒嘴里塞满了东西，戳了戳杨燃，示意他回答。

    杨燃看了她一眼，这才回复陈医生：“回家拿点东西。”

    于是又是一片沉静。

    陈医生现在就像坐在一张有钉子的椅子上一样难安，想了半天，终于找到话题，“你之前来过b市吗？”

    “小时候来过，但我不记得，家里有纪念照。”杨燃总是习惯一次性把话说完。

    但陈医生总是能接下去，“b市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要是你在家呆闷了，让星星带你出去，省得她在家宅。”

    杨燃抬头看陈醒，陈醒看着陈觉，“我明天去一趟s市，渚渚的工作室开张。”

    陈觉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你多拍点照片！”

    “jue gong？”杨燃的声音突然插进来，“dawn的导演？”

    “你们认识？”兄妹俩不可谓不惊讶。

    “我是dawn的摄影兼制片 ，”杨燃依旧不动声色，“很巧，我也收到了邀请。”

    摄影？原来就是他？整天被渚渚挂在嘴边让薄某人吃醋又不敢发作的牛人？

    不过……

    好像也是当年他们嘴里的傻x投资方？投了那么多钱制作，后期的宣发都没怎么上心，也难怪dawn当年只能限量公映，这样的投资兼制片怎么看怎么不靠谱，dawn能上映已经是奇迹了。

    “那……”陈医生显然想起了当年的吐槽，“你们明天一起去？”

    “不了，”杨燃拒绝道：“我暂时没有脸面见她。”

    要不是他的不负责任，现在的jue也许就是声名大噪的大导演了，还有当年那些把梦想寄托在他身上的年轻演员，这么些年，他也很少与他们联系。

    兄妹俩想的却是，您目前这副尊容确实有点……不好见人。

    “我会给你带照片的，”陈醒很善解人意地说道，“渚渚的男朋友你没见过吧，我哥的大学同学。”说着，给陈觉使了一个眼色，“你不是有毒蛇的照片吗？”

    陈医生放下碗筷，站起来，“对对对，我去拿给你看啊！”

    杨燃发现兄妹俩有一个共同点，蹦得很快。他其实对jue的男朋友一点兴趣也没有，见了照片又怎样，他们往后的交集也不会深到哪里去。

    蹦得很快的陈医生不到半分钟就拿着照片回来了，“来来来，中间这一位就是渚渚的男朋友了，配吧他俩？”

    杨燃看了一眼，想到什么，“六度空间理论”

    “你不会告诉我，你其实也认识他？”

    六度空间理论，一个数学领域的猜想：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五个中间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也叫小世界理论。

    “我们曾经跟同一个教练学潜水。”杨燃拿着照片，又指向左边的人，“有一次拍摄我是和刘博士合作完成的。”

    陈醒不懂什么六度什么理论，经他这么一说，不禁感叹道：“世界可真小！”

    他不但认识暗恋渚渚那么多年的人，还认识她暗恋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