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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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傅府。

    没有宏伟的前殿后院,没有精致的亭台楼阁,权倾朝野的太傅府,与其他官员的府宅相比,显得有些寒酸。招待客人的前院,住着主人的东院,住着下人是西院,中间是一个小小的花园,仅此而已。

    夏天刚过,热气还没有褪尽。秋雨没有春雨缠绵,过了午时没多久,就停了。太阳躲在云层中,只是偶尔出来露个面。地,仍是湿漉漉的。

    梧桐树刚开始落叶,斑驳的树荫下,是一座朴素的小亭子。亭子没有命名,亭中,一张石桌,四张石凳,再也没有别的装饰了。

    此时,石桌上放着一杯香茗,飘着袅袅的雾气。桌前,幕轻寒只是随意地坐着,慵懒,却又儒雅。一本没有书名的书被他随意地捧着,随意地翻着。

    是的,随意。幕轻寒看上去,一直是一副随意的样子。至少,这几年,他一直是这样随意的样子。

    “先生。”一名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子在亭前站定,微低着头,恭恭敬敬。正是之前刑场之外那棵大树上的红衣女子。

    幕轻寒放下书,望向女子,眼中带了些许的笑意。“回来了?”语气淡淡的,可若仔细听,不难发现其中的宠溺。

    “嗯。”女子抬头,对上幕轻寒的双眸,“凌迟之刑已经结束,并无意外。”

    原来,女子躲在树上,只为了监督行刑,防止有劫囚等意外发生。

    “知道了。”幕轻寒的语气仍是淡淡的,“累了么?”

    “不累。”话是这么说,但女子仰起的脸上出现了十五六岁女子都有的娇憨,软软的声音,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这样的她,哪里还有一点看着刑场血流成河还面无表情的冷血样子。

    幕轻寒眼中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他起身,缓缓地向女子走去。

    女子看着幕轻寒一步步靠近,逆着光,白色的衣裳更衬出他谪仙般的气质。不由地,她有些出神,直到幕轻寒的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才反应过来,以一抹傻笑代替了呆呆的神情。

    幕轻寒生的出众,见过他的人看着他,眼中带的往往是毫不掩饰的欲望,在后来被他是手段所威慑,或恐惧,或惊慌,或敬而远之。只有眼前这个他从小带到大的孩子,望着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干净、单纯。

    慕轻寒抬手将夹在女子发间的一片树叶取下,那应该是之前在刑场外的大树上留下的。之前的雨虽小,女子的高高束起的长发还是湿了,额前,几缕发丝湿哒哒地贴在脸上。外衣大概也是湿了的,不过颜色艳丽,沾了水,却也看不出来。这孩子,做的是类似暗卫的事,却整日只着红衣,这么久以来躲在暗处竟也没被发现,不得不说她藏匿踪迹的技术高。想到这孩子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慕轻寒的笑意更深了,“去梳洗一下,晚间带你去吃蟹黄包。”

    闻言,女子的脸上立即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颜,恍若星辰的眸子亮闪亮闪的。吃货本性,原形毕露。

    但女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止住了笑,抬起头对慕轻寒说道:“先生,醉月想先去做一件事。”女子,也就是醉月,她没有说要去做什么,只是坚定的眼神,表达出了那是一件她非做不可的事。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得到慕轻寒的同意。她从来不会忤逆慕轻寒。

    慕轻寒的声音冷冷清清:“你要做,便去吧。”只是那语气,像极了一个父亲对不懂事的孩子说“去玩吧去玩吧,反正就算闯了天大的祸也有爹爹给你担着。”

    “醉月告退。”

    看着醉月离去的身影,一直站在不远处的管家方伯才走了过来。

    “醉月这孩子,其实可以再任性一点的。”方伯是看着醉月长大的人,这孩子,自小就懂事听话,偶尔顽皮,但从不闯祸,懂事得竟让人心疼。

    慕轻寒没有接话。他当时选中她,大部分原因是满意她比同龄人早熟许多,但此时,他同方伯一样,觉得那孩子其实可以任性一点。

    “对了,大人,相爷来了,正在书房等大人您。”方伯像刚想起这件事一样,恭敬地禀报。普天之下,敢让相爷等人的,也只有太傅了。

    “知道了。”慕轻寒淡淡地应着,回头看了一眼桌上早已没有热气的香茗,转身向书房走去。

    再说醉月。她换了衣衫,仍是一身红色,出了太傅府,便运气轻功,往京城城门赶去。

    那里,站着一个孩子,正是之前刑场上被唤作“聪儿”的男孩。他的眼睛红红的,却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聪儿。”醉月轻轻地笑着喊了一声。

    聪儿看着一身红衣的醉月缓缓地向自己走来,他确定自己不认识她,但她并没有像其他陌生人一样让他觉得害怕,也许是她的笑太甜太温柔。

    “大姐姐,你认识我?”聪儿抬着头问。

    醉月在聪儿面前蹲下,平视着聪儿,然后才回答道:“当然认识,聪儿的爹爹经常向我夸聪儿聪明又勇敢呢。”

    “大姐姐你认识我爹爹?那你知道我爹爹现在在哪里吗?我找不到他了,呜……”聪儿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醉月拿出帕子,轻轻地拭去聪儿脸上的泪水,柔声道:“聪儿乖,不哭,聪儿是个小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弹。”

    “聪……聪儿不哭!”聪儿很快止住了眼泪,只是还有一些哽咽,“爹……爹爹也和聪儿说……说过,男孩子是……是不可以……不可以哭的,聪儿不哭,大姐姐,你……你告诉聪儿爹爹在哪里……在哪里好不好?聪儿想爹爹了。”

    “聪儿,你爹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那是哪里?”

    “那是一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

    “爹爹这是不要聪儿了吗?大姐姐,你让爹爹回来好不好,聪儿会很乖,你让爹爹不要丢下聪儿。”

    “聪儿,你爹爹不是不要你,他只是,只是暂时不能保护聪儿了,所以聪儿要快点长大,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只有聪儿长大了变强了爹爹就会回来吗?”

    “嗯,他还会为你骄傲。”

    “那聪儿要长大,要变强。”

    醉月笑了笑,他牵着聪儿,走到一直站在聪儿身后不远处的中年男子身前,道:“聪儿,这是季叔,他会带你去江南找你的舅公舅母,同时,他也会教你本领。”

    聪儿乖乖地行礼:“季叔好。”

    被称作季叔的男子摸了摸聪儿的脑袋,算是回应。

    “季叔,麻烦你了。”醉月将聪儿的手交到了季叔手中。

    “请您放心,我一定把他安全送到江南。”

    季叔带着聪儿上了马车,醉月一直目送着马车出了城门,不快不慢地行驶在官道上,不快不慢地驶离京城。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醉月收回了目光,她抬头望着巍峨的城门,想起聪儿问她的问题,他的爹爹,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呢?当众将已定了罪的叛国将领称为大英雄的人,当朝丞相怎会容他?紫骑军怎会容他?

    送走聪儿,醉月就回了太傅府。进了东院,方伯就迎了上来,抢在醉月发问前道:“醉月,大人在书房与相爷相商要事,让你在房中等他。”

    “哦。”醉月嘟嘟嘴,有些失落。只有在太傅府,她才会有这孩子般的神情。

    书房的门,关了很久很久。久到太阳落山,晚霞散去,繁星缀满了天空,门还是没有打开。

    醉月坐在窗前,呆愣愣地望着夜空。

    今日一清早,她就随着紫骑军经过一道道手续,去天牢将李飞骑押送至刑场,然后躲在暗处监视刑场周围,直到现在明月高挂,她一点东西都没入腹。

    胃里有点难受,醉月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喝了一口,发现水已经冷得没有温度了。她不由地想,如果是先生房中,小火炉上,必煮着一壶清泉水,先生修长好看的手指,会慢慢地从茶馆中挑出一些茶叶,然后缓缓地泡上一杯清茶。

    幕轻寒是极爱茶的,除了圣上御赐的贡茶,幕轻寒自己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搜罗各地的好茶,带回府中。有段时间,他一时兴起教起了醉月茶艺。醉月的手倒是灵巧,泡起茶来有模有样,可是品茶,却是怎么也学不会。在一次醉月又牛饮了就算皇宫内院也不过一两斤的珍品后,幕轻寒便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收走了醉月房中所有的茶。

    先生那时候是什么表情?醉月歪着脑袋想。

    还没等她想起来,扣扣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醉月急急忙忙地放下杯子,脚下运起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开了门。

    门外,站着方伯。

    醉月不免有些失望。但她也没有忘记礼数,俯了俯身,尊敬地喊了声“方伯”。

    方伯也是看着醉月长大的,她那点心思,方伯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说道:“大人他暂时脱不开身,不过他在我进去奉茶的时候嘱咐了一声,让我以他的名义,让临风阁送了一笼蟹黄包来,说是先前许了你的。”

    临风阁的老板郑忠霖,也是那儿的主厨,曾是皇宫中的御厨之首,后来因为一些意外受了伤,就出了宫。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边,创了临风阁。他的手艺,自然是顶好的,不过因为受了伤的缘故,他每天只做十道菜,普通人是吃不到。而醉月最爱吃的,就是包子,最最最爱吃的,当然是郑国霖做的蟹黄包。幕轻寒与他私交甚好,所以要笼包子,还是容易的。

    醉月接过食盒,闻到熟悉的味道,失望之情少了许多。她冲方伯甜甜一笑,道:“谢谢方伯。”

    “不用谢我,要谢,明天去谢大人吧。趁热吃,我先下去了。”

    “嗯,我知道了。”

    醉月关了房门,打开食盒,把那笼让人垂涎欲滴的蟹黄包拿出来放在桌上,然后开动。尝着熟悉的美味,醉月又想起了幕轻寒。

    从小到大,在醉月的记忆力,幕轻寒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只要是他许过的事,几乎没有是没有做到的。小到一只普通的纸鸢,大到当今圣上的尚方宝剑,只要他许了醉月,第二天,醉月就可以拿到那东西把玩。

    究竟有什么是先生不会的呢?醉月一边想,一边吃完了最后一个蟹黄包,顺便把十个手指头依次舔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