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破烂王的遗孤
字数:5587 加入书签
莲放精疲力竭的回到出租屋,从小饭桌上散发的馊酸味儿与从墙角煤炉上释放的湿煤烘焙味令她烦躁不已。她有些冲动的想跨到床前,呵斥正在酣睡的小池和小荷。
啤酒、白酒、鸡尾酒,她都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一路回来觉得身体飘飘晃晃,心里很明白却有些把持不住。胡同深处的路灯本来微弱,今晚照射进来的光线更显模糊。不过这对她影响不大,一路走回对于她太熟悉不过。
进门一步之遥的小饭桌是房东留给她们的“家当”。为节省地方,煤炉一直靠着墙角放。打开门,只须左转小三步就能直接跳上床。
自己原来睡的木床给了两个妹妹。与木床搭界、稍稍错开一些的地上有个小席梦思垫,属于她的窝。
不愿开灯。她不想看到一屋杂陈,更不想看到妹妹们骨瘦如柴,带着或惊恐、或敬重或质疑的晦涩目光。
“唉呀——”一堆硬物将她绊了一跤。在这几平见方的小屋,在她闭住眼睛都能现出清晰图像的毛寸之地,她被重重绊倒!咬着牙摸了摸膝头,黏糊糊的液体正从她皮肉里往外流淌。她得处理伤口,趔趄趄去开灯,才发现木床前一大堆破烂的模特塑料。这真让她怒不可遏!
“小池!小荷!”她厉声尖叫。
大妹妹分明醒了,却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颤动双眸。
“小荷!”小妹妹轱辘爬起,扯动整个面部以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光。
“谁,谁捡回来的这个?!”
小荷见大姐满膝头流血,瘫软到自己的一双脚跟上。
“说话!”
“......前面......那个服装店扔的......后来收废店关门了……”
“谁让你们留菜的?我说了回来吃吗?!”
小饭桌上的半碗蒜苔炒得焦黑,正发出令人作呕的馊味。
“我怕你回来饿......还有饭......在锅里。”小荷指了指煤炉,炒菜的锅和铲子还没清洗,黑不溜秋往地上一垛。
“谁让你们和湿煤,煤球留着吃吗?”每逢燃烧散煤,烟雾缭绕,臭味升腾,整栋楼的人骂骂咧咧、恨死她们。人家早已在用管道煤气,莲放装不起,买煤球得跑好几条街道。
“积了好多散煤……我……”小荷哭得噎气。
这么说,煮饭、炒菜、封煤炉都是小妹妹一人干活,她还不满七岁啊。尽管她捡破烂有失尊严,至少她知道分担大姐的不易。
“小池,你又在干什么?!”
“暑假作业没完成。作完,当家教。”小池翕动上下唇,仍死死蜷在被单里。
“你给我起来说呀。”莲放呼地掀开被单。都忍小池几天了!她十分厌恶大妹妹疲不拉叽、没大没小的冷漠,甚至一旦打开眼,还向她倾泻着不满和鄙夷。
“大姐......小荷不好......小荷再也不敢了。”小妹妹边哭边检讨,明知道她又在伤心,却不敢尽情释放。
“妈妈——”小荷嘴巴一撇一撇,还是将呼唤闷在啜泣里。
莲放抚慰小妹妹睡下,才发现她是和衣而躺。
小池仍一动不动,侧卧床上。
莲放竟一阵莫名激动,十六岁的小池显现胴体、一览无遗!颀长的美腿,嫩白的胳膊,欲耸微颤、带着挑衅的胸部……
短短一年,小池已初成少女,快能与她这个姐姐媲美。
下班前,总监往她怀里塞了一百元,还趁机捏一捏她的胸:“卢纳,你要是再嫩点,今天准能赚三百!”说完拉起玉蝶,那玉蝶更是对她挑眉啐面,扬脖而去。
玉蝶十八,比莲放小三岁。粉嫩细腰,妖娆无比,言行还真像蝴蝶一般轻浮没分寸。但绝对不如小池颀长、端庄有气质。仅因为年轻,玉蝶每周的出场费都比莲放多几倍。玉蝶也从不掩饰这一点,总监明目张胆、大肆鼓励:有年轻的、漂亮的小妞尽可以带来走台。如果她们愿意在这干,免费培训,除了包吃,还另加奖励……
“呼”地一拉,倔强的小池又将自己裹进被单里。
“一遍遍念着作‘家教’,你还是高一学生,谁会用你?城市里的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呢。”
莲放的语气没再那么强霸,她一瘸一拐的去拉开提包,里面有她为了工作备用的跌打药膏和紫水。
伤口并不深,却腐红很大面积。假期里,歌舞厅兼职的学生妹本来就多,以往每周的脱衣秀能有她四五场,到了假期最多也只一两回;如今伤口这么难看,恐怕更没了她的机会。干她们这一行,靠的就是赚点出场费。
舞会上,由于自己不慎导致砸场的,往往会扣一半甚至更多工资;有突出表现,能使场面更具吸引力的总会有奖金。奖金的额度常常由“艺术总监”当场拍板,更由他的心情与喜恶计算。莲放几年前也有大把大把的挣,纵使连她自己都清楚没什么“突出表现”。什么原因还用问?“年轻”就是资本呗。
那时母亲用各种方式套走她的积蓄。说她还小,为她保管;说弟弟到时要娶媳妇儿用,总得存点盖房钱。可两年前的突然间,父母和弟弟都出了车祸,亲戚、自家恨不得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父母的分文积攒。父母本是肇事方,被轧残的那一家变卖了她父母收废站的所有废品,抢走所有视觉能容忍的家什,又像疯子一样推倒了她们家的三面墙……
父母活着时都不受伯叔姨姑婶子们的待见,如今他们撒手西归,莲放别无选择,咬紧牙关也只能带着两个妹妹找钱吃饭。
莲放如今二十一,却是行当里的“元老级”,钱途十分渺茫,可妹妹们必须得供养。别说昂贵的学费,单只她们在校的食宿,她都支付的相当困难。
见小池对自己不理不睬,莲放的愠怒又一次加强。
“高一能学到什么,还不跟拾破烂的一个样?!”
小池呼地坐起,冷漠傲睨。
“怎么?难道你不是‘拾破烂的’养大的?!”语气比莲放还杠。
“所以我们得改变命运!”莲放几乎用喊,“学费太贵,你得尽快挣钱,自己养活自己!”
“所以你不惜出卖灵魂,改名换姓,甚至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躯体?”
“啪!”莲放朝小池猛扇一巴掌。
“嘡——”小池毫不示弱,一脚踹飞莲放的洗脚盆。顿时,足跟见方的地板合着煤渣、烂叶恣意流淌。
见两个姐姐如火如荼,小荷害怕极了。
“妈妈——”她哇哇痛哭。
小池刹时也呆住,脸上淌着长长的泪珠。她抱起小妹,安慰说:“小荷不哭,明天我们买芭比……”
顺着小池的手指,莲放才发现:本来不大的窗户上,贴满了从捡来的玩具盒上剪下的芭比图像。
莲放犹豫再三,还是拉开提包,从钱包掂出五十,加上刚从总监那里领来的一百元,重重放到小妹妹手上。
“……去‘二淘店’买吧,千万别弄丢了!”
莲放久久不能入睡,她心里真是烦恼无比!爸爸妈妈当真没有一点积蓄?如果没有,这些年他们早起贪黑、走街串巷,蹭房檐、筛垃圾……赚了些什么呢?如果有,到底又在哪里?为了姐弟几个能象城市的孩子一样生活,好强的妈妈逼着爸爸来到兴江。本来妈妈在这边酒店打工,爸爸在老家种地,虽然比不上有钱人吃喝随意,他们的日子也没那么发愁。妈妈不知听到还是见到哪个老乡发了破烂财,软硬兼施将爸爸和他们几姐弟弄进城。当初,爸爸三兄弟分家,作为老大的父母分了两间偏房。他们一搬迁,二叔立即霸占。从此,一家人有家难归、望乡兴叹。好在爸爸吃得起苦,没日没夜的收、捡、挑、晒,推、拉、提、背……酒瓶、金属、易拉罐,破布、泡沫、废报纸成了他们生活的支撑,交流的中心……妈妈其实挺会过日子,孩子虽多,个个都当手心宝;尽管有点偏向弟弟,莲放也十分理解——农村里哪一家还没个重男轻女的落后思想?何况为着要上这个弟弟,妈妈东躲西藏,最终还是被计划生育赶走两头猪,没收几千斤粮。别家的孩子买衣服,妈妈买不起,便用在布料市场捡来的布头,东拼西凑,竟将几姐妹打扮得花枝鲜嫩、小弟弟也干净轻爽。农民工的孩子进不了公立学校,她们更是没钱上贵族;妈妈便将三姐妹送到城郊一所私立学校全寄宿。她对莲放说:你是大姐姐,凡事多担待。妹妹们将来有了出息,功劳都归你呢!可是她真的学不进!本来在老家学习都是浑水摸鱼,如今在城里更让她窘态百囧。都上初三了,看英语一麻黑,看数学象天文;什么物理化学的,一摊上课本头就炸着疼。不过她也不是一无所知,对于音乐课却条件反射般长精神。可能遗传了妈妈,生就一线好嗓音。就是唱个“哆来咪法索拉西”,听起来都有磁力、吸引人。初三班主任是他们的数学老师,妈妈通过拐弯抹角的关系竟与他攀上干亲!一大段日子里,上“干爹”的数学课无聊透顶,可她还一定装得一本正经。那干爹口吐莲花,一会儿将一个水池的水抽到另一水池,让大家列方程组又要求作比例;一会儿又问两个环形相向而跑的人几时能相遇?莲放自然象在读天书。她只盼早早下课,只觉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
数学老师一再告状,可妈妈仍极希望她通过读书出人头地。
“能不能让她考个音乐班什么的……”妈妈只上三年学,完全不懂考学的规矩。
“只凭个好嗓子不行,她文化课太缺了……”
初中毕业的时候,妈妈还有点想让她上个技校,可她根本忍受不了进课堂。一个老乡将她推荐到“来呀来”歌舞厅。
“她还小,不能进那种地方!” 妈妈坚决反对。
“只唱……唱唱歌儿嘛。还不知人家要……还不要呢……”老乡叫刘佟,天生口吃。再者家里太穷,二十七八岁还打着光棍。听说他学过武术,在歌舞厅当保安,收入还可以。他说,“你以为会唱两句儿就o……ok啊,老板得花好多钱……啊钱‘包装’呢。”
莲放动了真心,死啦活的缠着刘佟带她去。
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学会保护自己,只能卖艺绝不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