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本为汝心

    “绝对不可以！”

    天上界最深处的禁地，蓝煙死死护住一方贴满了封印的木盒，面前是面色淡然的蓝梓铭以及以太微为首的一众神将神官。

    “阿煙，这是陛下自己的意思，你莫要再使性子了。”太微皱着眉头，规劝道。

    “不可以！”蓝煙一步不让，“这东西有多可怕你我心知肚明，我怎么能……怎么能让梓铭冒险？！”

    当事人却是伸出手，淡淡道：“小煙，给我。”

    “不！”

    “小煙。”

    “梓铭你……”

    骤地抢步上前，蓝煙侧身想要避过，蓝梓铭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往她抱着木盒的手上一拍将木盒击飞，再顺势一推，将蓝煙推到齐穆清怀中，伸手一握，击飞的木盒稳稳落在手中。

    “蓝梓铭！”蓝煙还想去拦，却被太微一拂袖摔回齐穆清怀中，彻底没了机会。

    解开木盒上的层层封印，打开盖子，暗红色的珠子稳妥地放置在其中，其上环绕着暗色的灵力浮动，光是静置在那里，便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力量。

    将邪灵珠从盒中拿起，不似想象中的冰凉，而是带着一丝暖暖的温度，仿佛还是刚从那人胸膛取出时那样。

    猝然握紧手掌，蓝梓铭转头看向太微：“那么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这段时间众神会时刻守在外面，若有变数，也好及时应对，”太微在四周又布下几层结界，这才转向蓝梓铭，“陛下且安心融合便是。”

    蓝梓铭点点头：“多谢老师。”

    太微颔首，又嘱咐了几句，便退了出去，只留蓝梓铭一人在房中，顺手关上门。

    融合之地选在蓝梓铭自己的寝宫，不为什么，够宽够大，而且寝宫本身就有多处禁制，若蓝梓铭融合失败，制服他的几率也会大上许多。

    翻开手掌，邪灵珠安静置于掌上，蓝梓铭望着它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右手成爪状，朝着自己的胸膛狠狠刺】去。

    灵息附于手掌之上，轻而易举地破开了胸腔的皮肤，难以言说的疼痛席卷而上，几乎要让蓝梓铭痛呼出声，但却一咬牙忍了，用力往前一送，指尖触到了一片柔软。

    那是他自己的心脏。

    此时蓝梓铭已是满头大汗，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向前，直到手掌握住了那处器官，一用力，生生扯了出来。

    “呃……！”

    这一刻，蓝梓铭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痛的彻骨铭心，透彻心扉。

    右手是自己还犹在跳动的心脏，左手是暗光流转的邪灵珠，体内灵息自动护体，因此他还能在心脏离体的情况下还有生息。

    但也是暂时的，饶是神，要害受损，也是会危及性命，因此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彻骨的疼痛使得蓝梓铭整个人都在颤抖，奋力抬起左手，没有一点迟疑，将邪灵珠从被自己剖】开的伤口处摁了进去。

    替代了原本心脏该有的位置，受损的血管经脉开始自动修复，胸前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算是活下来了，但他接下来要做的，远不止这一点。

    他需要完全融合，控制这天下一等一的邪】物。

    脱力地倒在床榻上，转头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右手，蓝梓铭撇了撇嘴。

    原来……

    当时的你，这么疼的吗。

    所谓的融合没有蓝梓铭想象中的，就像是武侠作品中需要意志和外来邪气不停作斗争，一刻都不能放松。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被活生生痛晕过去，蓝梓铭只觉得思绪飘然，再睁眼时却已未身处天上界任何一处。

    只见眼前一片郁郁葱葱，墨绿色的竹叶随风而动，沙沙作响。

    再穿过竹林是一处断崖，一轮皎月悬于墨色的苍穹之上，断崖突出处，盘坐了一白衣人，衣袍翻飞，发丝如墨。

    从背影看去这人很是熟悉，却始终想不起再何处见过，蓝梓铭正待上前，身后却响起沙沙的脚步声，蓝梓铭停下脚步，侧过身朝后看去，只一眼便怔住了。

    来人的脸蓝梓铭很是熟悉，几个时辰前才见过的，正是那邪君羲宸。

    却又不全是他，眼前这人明显比现在进行时的羲宸年岁要小上不少，眉眼之间还带着一丝青涩，还没有染上阴利的邪息。

    “羲宸你怎么……”

    蓝梓铭伸出手去，想拦下羲宸问个究竟，羲宸却像是看不见他似的，径直从他伸出的手臂中穿过去，直直跑向崖边那人，口中还嚷道：“阿澜！”

    被唤作阿澜的人转过头来，和蓝梓铭如出一辙的面上满是温和的笑意，比起蓝梓铭要温润淡雅不少：“说了多少次，要叫师兄。”

    蓝梓铭默默收回手臂，默然站在一侧看着二人互动，心下一片明了。

    这并不是现世，也不是某个奇特的空间，这是邪灵珠内残留的记忆。

    属于羲澜的记忆。

    崖边那人之所以他看起来熟悉，只因那便是他自己的前世，上任天皇，羲澜。

    现下之境，想必便是羲澜羲宸尚同在一门修行时的记忆。

    蓝梓铭看了一阵，缓缓上前，站定在二人面前，二人视他若空气，丝毫没觉得身边多了第三人。

    羲澜面色温和，眉眼之间的笑意看着很让人舒服，羲宸笑容洒脱，一句话便能引得羲澜发笑。

    “那老头居然说我不务正业，让我离你远点，免得误了你的前程，”羲宸说道口中的老头时一脸嫌弃，转而却嬉笑着看着羲澜道，“殊不知我俩天生一对，我怎么可能离得开你。”

    羲澜笑容温润，闻言也只是笑着嗔怪：“什么老头，那是师傅，他也是为你好。”

    羲宸嗤笑一声，俯身上去揽住羲澜的脖颈：“我不要他为好，只要你对我好就可以了。”

    羲澜任由他抱着自己，只微微侧开了一点脑袋：“别离那么近，痒。”

    ……

    蓝梓铭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触上羲澜那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却在触上的一瞬间面前所有的画面支离破碎，漫天的碎片成旋涡状飞旋，转而又平凑成另一幅场景。

    于是蓝梓铭站在原处，看完了羲澜的一生。

    看他和羲宸一同修炼，筑基、结丹……

    看他和羲宸下山历练，同进同出，亲密无间；

    看他和羲宸一同飞升，位列仙班，羲澜拜入太微门下修习观星悟事之道，而羲宸却投身做了征战四方保一方太平的神将；

    看他和羲宸因大小事摩擦而冷战，却每次都是以羲宸服软认错而告终。

    自然也看见了羲宸因长期接触魔界的人和事物，加上心中本有一丝不该有的执念，以至于心生魔念，逐渐产生心魔，而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最后，蓝梓铭站在残破的天门旁，看着已成为天皇的羲澜将辟天送入羲宸的胸腔，运起全身的灵息，将羲宸封印在其中，而后将他往后一推，辟天噗一声拔出，飞溅出暗红色的液体，羲宸一脸平静往后倒去，落进天上界与魔界之间的深渊中，消失不见。

    羲澜手一挥，本源黑焰凭空窜出，一丝火种随之而落，原本奔涌着天河之水的深渊在一瞬间被奔腾燃烧的黑色熔岩代替。

    虽没有彻底诛】杀邪君，但总算是换的了天下太平，领头人被封印，剩下的魔族纷纷退走，众神欢呼。

    羲澜执辟天立在原地，刀刃上犹还有温热的血】液滴落，他静静立在那里，注视着羲宸消失的地方，沉默不语。

    有神将上前来询问他是否有受伤，羲澜这才转过了视线，缓缓摇头，手一松，辟天直直落下，哐一声跌落在地。

    最后看了一眼整个天上界，羲澜后退几步，忽地身形一晃，下一刻出现在不远的诛仙台上，毫不犹豫一跃而下。

    画面就此停止，随即所有的画面一片片被撕扯碎裂，回归于一片黑暗。

    蓝梓铭愣愣站了一会儿，忽觉得面上有异，伸手一摸，却是摸了满手水渍。

    不知何时，他早已泪流满面。

    辟天刺】入羲宸胸腔的那一瞬，他感到了一瞬窒息的痛彻，那本不该是他的情绪，却清晰体现在他身上，或许是作为羲澜的转世，让他在这一刻有了同样的体会，同时他也发觉了，也许早在很久之前，羲澜……也是喜欢羲宸的吧。

    只不过是羲宸追求所爱的方式太过极端，导致二人生生错过，而如今，羲宸还是当初的羲宸，而羲澜，早就不复存在了。

    感触过后，蓝梓铭发现这片空间不再有画面或场景出现，从刚才开始便是一片黑暗，再也没有变过。

    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发现这黑暗无边无尽，看不到头，蓝梓铭皱着眉停下，思索着若不找到出去的办法，他怕是要永远困在这里，而他的本体怕是也会被邪灵珠侵蚀，便是蓝煙所说的……融合失败了。

    试着从虚空召唤辟天，可不知是不是这位于灵识之中，辟天这等实体无法进入，或是他还没达到意念化形的地步，几次召唤都以失败告终。

    倒是本体黑焰还在，聚起一团火球向前打去，能焚尽万物的黑焰打入了一团虚空之中，消失不见，没对这片黑暗产生任何伤害。

    蓝梓铭正想释放更多的黑焰试探，却发觉那团打出的黑焰似乎是触碰到了什么机关一般，原本静谧的空间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声一声仿若击鼓的闷响。

    蓝梓铭招出黑焰附于双手手掌，站在原地细听，暗道这声音怎么那么像心跳。

    仿佛是听见了他心中所想，除却本有的鼓声，黑暗深处同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伴随着包含深意的两个字——

    “梓铭……”

    蓝梓铭顿时一僵。

    那声音却又道：“梓铭……”

    耳旁不断地鼓声一声一声放大，仿佛每一声都敲击在耳旁，震耳欲聋，同时胸腔之中蔓延上一股莫名的情绪，闷闷的，将心脏那块塞得满满当当。

    手掌上的黑焰散去，蓝梓铭膝盖一软半跪在地，一手捂住自己的心房，一手捂住半张脸，张了张口，终是艰难地呢喃出一个名字：“玄之……”

    玄之，墨梓的字，从墨梓告诉他后他一声都没唤过，而如今却是像不再顾及什么一般，一声接一声：“玄之玄之玄之……”

    却再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他大抵明白了现下胸腔这股涨的满满的情绪是什么了。

    墨梓远比他知道的用情至深。

    “玄之……”

    “对不起……”

    “我想我也是……爱你的。”

    伴随着最后一字话音而落，周身的黑暗散作一片片，黑暗之后是一片刺目的苍白，蓝梓铭眯了眯眼，待能看清事物时，发觉自己面前立了个人，一个银白色的亮点直直指在当前。

    神思很快全部回位，蓝梓铭怔了怔，然后身后拨开了面前的长】枪】枪】头：“你们就是这样……对我能醒来表示欢迎的？”

    齐穆清凝视他良久，终是确认他确实是没有入魔的迹象，松了口气，将长】枪收起：“你一睡了大半天，还以为你要就此长眠了。”

    蓝梓铭没理会他，撑起身子坐起来，低头看自己的胸腔——那里的伤口早已愈合，没留下一丝痕迹。

    “好在你没事，不然小煙真能去和那群老头子拼命。”齐穆清道。

    蓝梓铭转头去看一旁的蓝煙，微微笑了笑：“安啦，我这不是没事吗。”

    蓝煙余怒未销，只道：“你只知邪灵珠能给你带来强大的力量，但你可知若你融合失败，下场如何吗？！”

    蓝梓铭点点头：“我知，你说过。”

    “那你还？！”

    “小煙，你是不是忘了件事，”蓝梓铭缓缓抚上自己的心房，那里已经转化为自己心脏的邪灵珠正在不知疲倦的跳动，“你是不是忘了，这除了是邪灵珠外，还是墨梓的心啊……”

    既是他的心，他又怎么可能……

    害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