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的天空阴沉沉地压下来，冷风毫不留情肆虐过干枯的枝桠。

    我裹紧了红色的毛线围巾，缩着脖子抬眼看了看天空。

    好像快要下雪了。

    一转眼已经是冬天了。顾寒的事业稳定下来，团队里也新添了几个靠谱的新成员。我也清闲起来，只是除了繁杂琐碎的工作事务交给新人去做，每天跟在顾寒身边的依然只有我和老张。为此，我常常笑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顾寒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书店温暖的灯光就在不远处从容地明亮着，我加快了步伐走过去，轻轻推开凝着淡淡水雾的玻璃门。冬天的时候人总是特别渴望光明和温暖。

    门口的风铃欢快地响起来。

    这家书店叫作念海，店面并不大，陈设却很用心，清新简单的风格，空气中有淡淡的书香，光线柔和，是个无论什么时候来都让人感到安心和放松的地方。

    前台是个眉目清秀干净的男生，叫阿良，听说是从台湾考来a城读书的大学生，在这里勤工俭学。看见我走进来，他温和地浅笑:“妍姐，来拿你订的书了？”

    我笑着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笺放在桌上，随口问:“今天七海没在？”

    “在的。刚出去取新书了。”男生的声线和他的人一样干净而澄澈。

    风铃又清亮地响起来，伴随着一个清冷的女声交织着传过来:“阿良，快过来搭把手。”

    我循声回头，看着走进来的女子，笑着对她打了个招呼:“七海姐。”

    林七海把提着的厚厚两摞书本递给阿良，甩甩发痛的手臂，笑着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发丝，爽朗的说:“小顾妍你可终于来了。”

    说罢走到前台从柜里拿出几本小心地用牛皮纸包着的画册，递给我:“你再不来拿走就要被别人买走了。有个顾客问了好几次了。”

    我道过谢，推开明亮的玻璃门，走入寒冷的空气中。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映着傍晚陆续燃起的城市灯光，像童话一样梦幻。

    我的眼底不由染上笑意。

    冬天是个很温暖的季节呢。

    快到片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郊外的天空纯净的蓝紫色，纯白的雪花轻轻柔柔地打着旋飘落。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雪，踩上去松松软软的。

    拍摄地点在这个风景保护区的一处小山坡，车到了保护区门口便不能开进去了。我下了车，一个人顺着长长的林间观光道往里走着，路灯朦胧的灯光在雪地拉出模糊的影子。

    手机铃声清脆地响起来。看了眼屏幕上名字，笑意一瞬间收敛起来，我接通电话，眼底隐着冰冷。

    “什么事？”

    “怎么？在顾寒身边当小跟班当得乐不思蜀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阴鸷又冷漠，此刻带着一丝嘲讽。

    “我想这和你没关系，而且我也要跟你强调一下，顾寒跟我们的计划没有关系。”我冷冰冰地回答。

    “你知道就好，而且…”那人顿了一下，“把顾寒牵扯进来的，好像是你吧。”

    我心里一惊，皱着眉头，没有回答。

    “顾妍，不要忘记你应该做的事情。你不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了么？”

    “如果我说我不想了呢？”

    电话那头低低地笑起来:“这么快就沦陷了？真不知道那小子有什么魅力。”

    “本身我也对这事没什么执念。”眉头拧得更紧。

    “那好，顾云生的研究手稿呢？你也不要了？”隔着电波也能听出对方的不屑和势在必得。

    我冷着眸沉默，心里纷乱一片。

    “你好好想清楚，准备好去s城吧。”说罢不由分说地切断了通话。

    听筒里嘟嘟的声音在空寂的雪天之间单调地回响着。

    我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直到肩膀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银白，才终于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拍摄场地灯火通明，积着雪的树木上布置着星星点点的灯串，远远看上去梦幻朦胧，连带着远处森林的黑色轮廓都温馨起来。

    顾寒看到我，凉凉地白了我一眼:“去哪儿了？电话也打不通。”

    “去买了点东西，放到新家里才过来的。”

    八月底的时候，顾寒终于摆脱了之前事件的影响，买了新的房子。想到终于有自己的工作室和住处，我和老张兴冲冲地忙活了两个月，才算是初步完成了装修工作。

    至于顾寒，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根本没顾上去监督工程进度。

    想到这里，我才发现顾寒像个大爷一样闲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椅子的扶手。

    “今天的戏份完工了？”

    “没。刚拍到一半。”顾寒百无聊赖地抬眼看了看不远处手忙脚乱的制作组，“下一场是一场有点危险的戏份，可是女主角的两个替身都没有来，这荒郊野岭的别的替身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进度就暂停了。”

    我看到顾寒的手指冻得有些微微发红，忙走过去取下围巾裹住他的手。

    这样冷的天气，顾寒拍戏却必须穿着单薄的大衣，虽然候场的时候可以暂时披着羽绒服，可是这样长时间地在又湿又凉的雪地里等着，终究还是冻得有些微微地发抖。

    我焦急地走到片场那边看了看进度。

    却不料，下一刻，导演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我，却蓦地定住了视线。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导演三步两步走到我面前来，说:“你是刚来的替身演员吧，快来准备上戏了。”

    我惊慌地摆手，连声否认，

    导演微微有些不耐，调度剧组形形色色的人，处理大大小小的突发状况，他的神经已经绷紧到濒临崩溃的边缘了。他的声音也是身心俱疲的焦躁:“不管你是不是，你和女主身形相似，算我请求你，赶紧顶上角色，不然今天收不了工了。”

    我犹豫了一瞬，正要开口答应，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我身后传过来:“不行。”

    我回头看着一脸不容置疑的冷漠神色的顾寒，他的眼神深邃，带着让人无法反抗的逼人气场。

    “李导，这是我的助理。”

    “顾寒，再这么拖下去今天的戏份完成不了，剧组损失很大，还请你理解。”

    顾寒冷冷地笑了一下，目光凛冽地直视着导演:“那是女主角的责任，和我的助理没有关系。”

    “这……”导演为难地紧皱着眉头。本来觉得是一个小助理随意使唤就好了，可现在摆明了顾寒要护着她。

    “我可以。”我突然出声。

    顾寒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我可以的。早点拍完吧，我家艺人还有别的行程。”我坚定地看着导演，冷声道。

    这是一场男主和女主一起滚下小山坡的戏，山坡并不是很陡，现在积着松软的雪，也不会很痛。只是积雪覆盖了山坡上凹凸不平的石块，不小心的话极易碰伤。雪地里还参差地生长着枯败的灌木，出于保护演员的脸不被划伤的需要，这场戏安排了替身。

    我换上和女主角一样的衣服，站在山坡顶上，仔细地打量着山坡。

    这一段拍戏要用的山坡已经被清理过了，只是实际拍的时候能不能按预设路径来就不知道了。

    一次。

    我闭着眼咬牙向前一脚踏空，男替身一把拉住我顺势滚了下去。

    冰凉的雪不停灌进我的领口。

    “不行，女替把脸埋男替肩膀上，刚露出来了。

    二次。

    天旋地转，我咬着牙，心底有不安和恐惧。

    “不行，重来。”

    三次。

    单薄的衣服透过来森森的寒意，身上有几处传来隐隐的疼痛。

    “不行。女替太没有经验了，控制一点动作。”

    四次。

    我站在山坡上，看着已经在灯光里惨白地耀眼的雪地。紧紧抿着唇，向前一步，踩空向下坠落。

    然而，那个男替身却没能拉住我。我心下一片惊慌，本能地挣扎了几下。

    本身男替拉住我一起滚下去的时候，有他的力道一带，几次方向都是完美地控制好的。而这次他没有拉住我，我一个人骨碌碌在雪地里慌乱地翻滚，巨大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突然，尖锐的疼痛从我的小腿突兀地传过来，我吃痛地眯着眼睛，反应过来的时候，惯性的翻滚已经停下，我软软地缩在雪地里，神色痛苦。

    我看见顾寒焦急地第一个奔了过来。眼神里满是懊恼和心疼。

    他跑到我身边，半跪在雪地里，小心地扶着我的肩，紧张地问:“怎么样？伤到哪了？”

    我吃力地坐起来，尝试着动了动疼痛的小腿。

    还可以动，没有伤到骨头。

    我摇了摇头:“我没事。”

    顾寒怀疑地看着我，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我的伤势，确定没有大碍之后，才温柔地搂着我的肩，轻轻地扶着我站起来。

    我浑身无力，几乎是半倚在顾寒的怀里。他的毛衣上有淡淡的咖啡香气，带着和煦的体温，让人安心。

    “替身演员没事吧？没事就继续拍。”导演的声音从顾寒宽阔的肩膀后传来。

    顾寒一僵，周身的气质已经带了些愠怒，他正欲发作，我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口，坚持道:“没事，很快就拍完了。”

    顾寒深深地看着我，映着灯火，眼睛里有璀璨的星光，半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你这么倔做什么。”

    再一次站在山坡顶上，小腿还一阵阵传来疼痛，我步履维艰。

    我深吸一口气，正欲向前一步，突然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

    我听到顾寒说:“等等。”

    在场的所有人都诧异而不解地看着他。

    而顾寒毫不理会周围的一切，他只是坚定地看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一瞬间雪天之间都安静了下来，只剩轻柔的落雪声窸窸窣窣。

    我疑惑地看着他，直到他站在我的身边，对我安抚地笑了笑，转头对着还错愕着的导演说:“不用替身了，这一场我自己来演。”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落在片场里却仿佛炸开了锅。

    “那怎么能行！你是男主，受伤了的话拍摄就没办法顺利进行了。”导演暴跳如雷，愤怒地对他吼着。

    “场地检查过了吧，我相信剧组保障每一个演员的安全，包括替身演员的。”顾寒礼貌地对导演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导演气极。

    “好了，快开始吧。”顾寒敛起笑意，又是一副凌人的冷漠模样，转头鼓励地看着我，温和地轻声说:“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我心下蓦地一暖。

    深吸一口气，我平复了一下心绪，抬脚踩在了山坡的边缘上。

    松软的积雪迅速地塌陷，我一个重心不稳，滑落下去。

    顾寒的手及时而有力地抓住了我。下一秒。他顺势把我往他怀里一带，温暖的气息便环绕在了我的周围。

    我狂乱的心跳竟然渐渐平复下来。

    顾寒紧紧地抱着我，宽大的手掌按在我的脑后，小心地护着我的头，把我的脸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呼吸间充盈着他的气息。我安心地依赖着他，心里有什么地方融化成一片。

    很快我们就完美地停在了平地上。顾寒依然揽着我慢慢站起来，挺括的大衣上沾了些雪水，刘海有些凌乱，微微狼狈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不凡。

    “cut！可以了。准备下一场。”导演斜眼瞥了一眼顾寒，撇了撇嘴。

    顾寒没有理会，冷着脸地扶着我走到一边。小心地把我摁在宽大的凳子里，直视着我的眼睛，目光灼灼。

    他轻声说:“等我。别乱动。”

    然后利落地转身，风掀起他的衣角。

    他的背影，高大英挺，在漫天的风雪里，在无边的寒夜里，向着灯火璀璨却人心凉薄的片场，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没有迟疑，也没有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