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青山监狱厚重的大门，还没等我整理好汹涌纷乱的情绪，老张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一把用口罩蒙住了我的脸。

    我一惊，条件发射地接过口罩戴好，压低帽檐，老张一边小心地遮挡着我，一边紧张地低声说:“飓风周刊的那个金记者不知怎么来了。他初出茅庐狂热得很，写新闻没有底线，要是被他拍到，你和你爸的处境就麻烦了。”

    我紧紧锁着眉头，低着头跟着老张脚步匆匆往停车场走去。顾妍也一路小跑着跟了上来。

    刚绕过街道转角，果然有一个身形瘦小的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子拿着单反跟了过来，老张一边敏捷地用自己宽厚的肩膀不时挡住镜头的方向，一边推着我加快了脚步。

    没想到那个记者见我们就要到达停车场，情急之下居然不管不顾直接大步跑到我们面前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一边直接端起了单反。

    我立马转过头，压低帽檐避开了镜头。

    金记者不依不饶地依然用镜头对着我，随时准备抓拍，老张一边遮挡着我，一边全力地去推开黑洞洞的镜头。

    突然金记者冷笑了一声，咔地一声，对着老张按动了快门，眼里闪着猥琐的精光，得意地笑着:“拍到张大经纪的正脸也是一样的。”

    老张愤怒地去抓相机。

    金记者早有预料似的灵活地后退了一步，一边更加张狂地笑起来:“不知道粉丝知道顾寒居然是政治罪犯的儿子会是什么反应？”

    我愤怒地咬紧牙，努力维持着冷静。这时候脱身是最关键的，绝不能让他拍到实质性的照片。

    我没关系，但是不能让舆论伤害到我的家人。

    老张一边护着我，一边和他周旋，也是束手束脚，想到金记者无所顾忌，反而占了上风。

    僵持间，突然身边身影一闪，下一秒我就听见老张难以置信的声音:“顾妍！？”

    我脑中仿佛有一根神经突然断裂开来，我猛地回过头，就看到了顾妍扑过去的背影。

    顾妍冲过去，趁金记者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按在了相机镜头上，推得相机一歪脱出手去，她趁机不管不顾地一抱，双臂紧紧拽着金记者的胳膊。

    我们都愣了一瞬。老张迅速反应过来，去抢相机。

    金记者见老张的动作，立马想要去阻止，无奈被顾妍束缚住了行动，恼羞成怒地一挣，咬牙一使劲，把顾妍狠狠摔在了地上。

    我大惊:“顾妍——”再也顾不上许多正欲冲过去，顾妍咬牙用腿绊住金记者，双手依然不屈不挠地死死拽着金记者的胳膊，一边涨红着脸急切地对我喊:“快！走！你快走！”

    我不管不顾，直直地冲过去。老张一把拽住了我，把车钥匙迅速地塞到我手里，冷静地对我说:“你先走，我去帮她。”

    我看了一眼摔在地上依然努力挣扎着使劲缠住记者的顾妍，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抽身而去。顾妍红着眼眶狼狈不堪，却坚定地看着我，眼里的光亮得惊人。她突然调皮地咧嘴对我笑了一下，艰难地咬着牙，语气却是调侃:“快走顾寒，别让我白白牺牲。”

    我紧皱着眉头，终于狠下心转身离去。

    风呼呼地灌满耳朵，我飞速地奔跑着，心里有什么一直蠢蠢欲动着的萌芽，在这一刻迅速地生长蔓延，顷刻间就壮大成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样子。

    一瞬间填满了我的胸腔，让我的心，不自觉地狂乱地悸动起来。

    等到顾妍和老张回来已经是傍晚，天色雾蒙蒙地暗下来，屋里亮着明亮的灯。

    顾妍一回来就叽叽喳喳激动得不行，一个劲地鼓吹自己的英勇，还凑过来像小孩子一样要表扬:“怎么样顾寒，今天我算是感动中国十大好助理吧？”

    老张偷笑着默默跑进自己房间带上了门。

    我皱着眉头，看着顾妍手臂上的伤痕，突然觉得堂皇，有点无法面对她。

    我扯过她的手拉她坐在沙发上，拿过早就准备好了的消毒水和药棉，轻轻地抬着她的手臂，细致地温柔地帮她擦拭伤口。

    她很不领情地使劲吸着凉气呼痛。

    我有点担心地仔细地看着她。

    她被难得温柔的我看得有点不自在，讪讪地干笑着:“没事没事，去过医院了，医生说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我凉凉地瞥她一眼，语气里有我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担忧:“顾妍，你是不是傻？一个小姑娘就那样扑过去，你知道有多危险么？”

    顾妍立刻跳起来，一脸的义正言辞:“我还没说你呢，你是不是傻，我都那样了你还不跑，要是被拍到了我就白舍己为人大义凛然一回了。”

    我无语地摇头，垂着眸仔细地处理着伤口，半晌才沉声说了一句:“以后别这么傻了。”

    顾妍不爽地撅起嘴，眼睛瞪得圆圆的:“不识好人心。白眼狼不能帮啊。”

    我失笑，还不知道是谁不识好人心，却还是由衷地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顾妍。”

    “光谢有什么用啊！这可是工伤啊工伤！”某人立刻跳脚。

    凌晨两点。

    我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摸黑去厨房找水喝，却发现阳台的灯依然暖融融地亮着。

    我端着杯子走到阳台上，就看见顾妍失神地伏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依然灯火辉煌的城市，眼神从容而淡然，仿佛无所争，无所求。

    我走到她身边，随意地倚在栏杆上，她转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去继续眺望着远处的天空。

    我很少见到这样的顾妍，沉静的，从容的，眼神澄澈，眼底却沉淀着笃定和勇敢的光芒，仿佛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对悲喜得失想得很明白。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温柔气息。

    过了很久，顾妍轻声开口，声音在夜风中缥缈:“为什么盛夏的夜空是红色的呢？”

    我转身伏在栏杆上，静静地看向远方，夜晚依然纸醉金迷灯火通明的城市，仿佛璀璨在夜空的彼岸。

    我说:“以前的夏夜不是这样的。”

    她点点头:“其实老城的夏夜也不是这样的。天空有很多明亮的星星，让人觉得很平静很幸福。”

    想起片场星子璀璨的夜空，我不禁笑起来，转头看向顾妍:“难怪你在片场睡得那么香。”

    顾妍也温柔地弯了眼角。

    一时间，夜风也甜蜜地缱绻。

    “啊，有件事忘记了。”顾妍突然风风火火地跑到厨房，在冰箱里窸窸窣窣地摸索了一会，又乐颠颠地跑到我面前。

    捧着一块小小的精致的蛋糕。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呐，请你吃蛋糕。” 她咧嘴甜甜地笑着，眼睛亮若星辰，“昨天是我的生日。”

    我震惊地看向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窘迫:“对不起，我不知道…”

    “哎！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她不在意地笑着，把蛋糕轻轻放在我的手心里。

    空气里弥漫着甜美的奶油香气，我定定地对蛋糕上鲜艳的草莓愣了一会，抬起视线看着顾妍，温柔地笑，仿佛一个承诺，我认真地说:“顾妍，许个愿吧，我都帮你实现。”

    顾妍弯着眼角，笑得像孩子一样心满意足，她扶着额头想了好一会，才轻声开口，声音里仿佛也融进了蛋糕的甜美气息:“那，明年我生日的时候，一起去看星星吧。”

    出乎意料，我哑然失笑。

    顾妍看到我莫名的表情，不满地瞪着眼睛:“不行嘛？不是说都可以嘛！”

    “可以。”我连忙说，眼底的笑意止不住地蔓延，“我只是没想到，我还以为你会许愿要去见程熙久之类的。”

    “这个…不太好吧。”顾妍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我心里莫名地沉了沉。

    我敛起了笑意，认真地看着她:“说定了，明年一起去看星星吧。”

    她忽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兴奋地不住点头。

    我深深地看着她，郑重地，坚定地说:“还有，以后你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不会再忘记。”

    比起道歉，这更像是一个承诺。

    大概是二十五年来，我许下的第一个诺言。